第四章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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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山市不大也不算小,八十万人口。分布在四个行政区。一条江把市区隔成两半。从江南到江北走直线,做汽车需要40分钟。以此为直径画圆,王英莉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她才不会傻到去做地毯式搜索。娘推荐的人有什么了不起?一个收破烂的,还能比别人特殊到哪里去?龙山市有多少收破烂的她说不清,反正她是件一个问一个,愿意跟着她到家里看货的人,都摇头不肯给到娘出的那个价钱。
她只好遵循娘的嘱托寻找林逸民。
周折不说。当一个自称自己的多年哮喘被那个姓林的医好了的老太太把王英莉领到林的住处时,王英莉站在大门外面扯着嗓子高喊:
“有人吗?里面有人吗?”
因为没有人回答,她又重复着.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吆喝:“哎哎,让开让开,”王英莉急忙转过头去,一辆自行车正冲着她的臀部直冲过来,她急忙如兔子在地上奔腾跳跃般的闪到一边。那车那人竟让稳稳的停在据她只有一尺远的地方。俩腿从车梁上劈腿叉开,面带微笑。这是他制造的一场虚惊。他经常利用这种虚惊从中取乐。他的恐吓对象都是些把口号喊的山响“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验证的结果是:什么人都怕死!他在别人的惊慌和惧怕的瞬间,不仅找到了快乐,似乎也找回了自信和自尊。
“你有病啊?你会不会骑车?”王英莉手捂着狂跳的胸口,惊魂未定的埋怨道。
“真吓着了?”
“那还有假?”
“不好意思!那么的吧,我家有安神的药,你拿几颗药丸子回去吃。”
“你谁呀?我就敢吃你的药?”
“啊,你不知道我是谁呀!我以为。。。。。咳!没关系!我叫林逸民,这个大门里面就是我家。现在你知道了?”
王英利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三十多岁,中等个儿,一身整洁合身的工作服,套在他那匀称的身材上。在她的脑子里,收破烂的应该是污头诟面,老态龙钟。而眼前的这位确是衣着得体,气度不凡。
“哎。我打老远就看你站在这,我还以为你是,你是来借书的。”林逸民推着自行车往院子里走,说。
王英利跟在他后面,接着话茬说:“我不借书。”进了大门。她发现,他的院子老大。尽管到处都堆着废品,可还是看得出老大。林逸民手上拿着开门的钥匙,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不借书。”王英利又说一遍。
“那是卖废品?”林逸民看了王英利一眼,她又俩手空空。觉着这个小姑娘有点怪!
王英莉反而问他:“你有书借?在哪?”
“一些破书。收破烂收来的。不过。。。。书破,内容不破。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王英利在心里说:你那么明白怎么收破烂呢?想着就脱口问道:“你也喜欢读书吗?”
“读书可以让一个人不虚度此生。”
“现在流行的是读书无用啊!”
“怎么没用啊?比方说,批判封资修,你不懂什么是封资修,怎么批判?又比方说,破旧立新,你不知道那些事是属于陈旧的不利于社会发展的,怎么去破?你不懂社会发展的理论和规律,又怎么去建立新的东西呢?”
林逸民把自行车放在墙根底下,举着钥匙去捅门锁。进了屋,左右各有一个门。他领她往右拐,推门进去,屋子里满墙满地都是书。像图书馆。王英莉用鼻子嗅了嗅,感叹的说:“啊!这么多书。”
“进去挑。随便,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王英莉往窗外瞥了一眼,见天色已黑,然后客气的说:“林师傅,我改天借书,今天想卖一样东西。”
“噢。好哇!在哪儿?”他见她两手空空,问道。
“东西在我家里。”
“那你明天带来再说。”
王英利多了个心眼。如果他把那个破盆拿来却一钱不值,岂不白跑一趟?要是他亲自到她家里去看,说不定这样不行还有那样。想到这里,她就说“你能跟我到我家里去吗?”
林逸民一脸难色,“我不去个人家里。你把东西拿过来吧。”
“可是我,我。。。。。我也不知道我家里什么值钱,我娘说你知道。”
“你娘说我知道?你娘是谁呀”林逸民笑了,他那文雅的笑声,让王英利想起自己的父亲。在提到母亲的时候,她脸红了,尽管她敬重母亲而且并不认为给她丢过脸。“我娘姓鲁,鲁东春。”
‘噢!鲁市长。’
“她现在不是市长了。”她纠正他说
“我知道。好。我跟你去!”林逸民爽快地说。

林逸民推着自行车王英莉一前一后的走出院子。林逸民想用单车的后货架驮着王英莉一块骑车走,王英莉想想刚才那一幕,不敢冒险。就建议:还是走着去吧。两个人会心的笑笑,并着肩朝王英莉家的方向走。一路找上来的时候,边走边打听,也不觉着远,往回来,有方向有目的了,反倒让王英莉吓了一跳:哇!自己走出去这么远!林逸民也觉着走起来太慢。他说:“你坐电车,我骑车。咱是不是还能快点到?”王英莉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又是冰又是雪的,她嘱咐道:你别急着赶,小心路滑!
王英莉先到家,进了门就烧炕。她往灶里塞了一大抱木头板子,喂得火苗子呼呼响!她把锅刷干净,舀了两大瓢新水在里面,等到水在锅里热得直跳泡,她拿过一把掉了把的旧暖壶,装满,提到一张旧得发黑的硬木桌子上。她顺手拿起一个鸡毛掸子,把桌子和椅子上浮灰掸了掸。一切就绪,林逸民还没来。早来晚来没关系,他说他知道怎么走。王英利一坐下来,就开始想那些书。她后悔刚才怎么没顺手借两本回来?她也没看那都是些什么书。她从小爱看书,自己还做梦想当作家呢!可是,家里两大书柜的书全被抄家的烧了撕了。镇上的图书馆也打了封条。满大街除了杀气腾腾的大字报小字报,没有其他的报;家家户户除了红宝书,没有其他的书。她正闲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这下可有救了。
王英莉听见院子里响起打门声。她一边往外跑一边喊:“来了。”
林逸民两手扶着车把,已是满头大汗。她把他让进屋里,慌忙中错把抹布当手巾递给他擦汗,他推开她的手,说:“我能不能用那个擦?”他指着那块干净的毛巾问。王英莉这才知道拿错了。红着脸解释了半天,又自我解嘲的笑了一阵。心想幸亏他和娘熟悉,不然一块破抹布准被人家误会成这是瞧不起收破烂的。她给他倒上一大碗白开水,怕烫着他,忙着找了把蒲扇驱赶碗里的热气,林逸民则在屋里东瞧瞧西望望,最后,眼睛留在墙上,伸手摘下一个老挂钟,放到桌子上反反复复的端详了半天,说:“真是好东西!就是坏了。。。。。太可惜了!”他惋惜的说。
“那是被红卫兵砸坏的。”看他那眼神,好像没有他看上眼的东西。王英莉拿过来那个破铜盆,说,“我娘她想卖这个。”
林逸民接过铜盆,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满意的点点头,说:“好东西!”
“能卖多少钱?”王英莉倍感意外。她急于想知道价钱。
“你娘卖多少?”
“她说。。。。。。20块。”王英莉像做了贼似的,报上这个数,心里一个劲得发慌。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林逸民的脸,力图从他脸上找到点什么。只见林逸民不停的点头,她心里升起一丝美意。然而,很快就随着林逸民这句话消失了。“不止20。”林逸民说。
王英莉听说“不值20!”美意呱嗒一下子掉到井里,她浑身凉了个透。她灰心的想,这回不管值多少都卖了!一块,两块,去他娘的!腿都跑折了。“那你说值多少?”
“你娘说二十,我就先给你二十。”
王英利心想娘的面子好大!但转念一想,人家帮你还往里赔钱,赔进去多少钱咱心里得有数,欠了人家的,将来好还上。就问:“你说不值二十,那它到底值多少啊?”
“值多少我不知道。反正不止二十。”
“这。。。。。。那,我们欠了你的,该咋还啊?”
“你们欠我的?”
“是啊,这个盆不值二十,你给二十,你不是赔了吗?”
“噢!啊!”林逸民顿悟,哈哈大笑:“不止,是无止境的止,不是价值的值,”他把“止”“和‘值”咬得很重,然后解释道:“就这个盆,它值几个二十块!你懂了吗?!”
王英莉点点头。表示懂了。其实还是没懂。
林逸民从棉袄的内兜里摸出一叠一元钱的小票,一张一张的捻出二十张,塞到王英利手上说:“你告诉鲁市长,这盆先放我那存着,什么时候想往回拿都好使。没钱想往回拿也好使!啊!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在夜色中,王英莉目送林逸民骑上自行车,然后用手卷成个肉喇叭,大声说:“再见!”
“再见。想看书随时去!啊!’
直到那一团黑影渐渐的远去,消失。她才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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