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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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正中,却是罩著层雾般的蒙晕,明朝想必是见不著日头的阴霾,秋风瑟瑟拂落了披挂在枝叶上的残火,点点星火如雨般自墨黑夜空里洒下,光华耀眼却依旧没有一丝暖意,出不了半分秋夜的清冷。
几乎在封擎云突围加入战圈的同时,八个衣著各异的夜袭者也各自收手退向了一旁,在为首黄衫人的示意下安安静静地如局外人般只作壁上观,看不出慌乱,也见不著惊愕,彷佛早等著他的到来。
「决定了?」又冷又硬的语声如把利刃般直刺人心,在封擎云迈步迎上前时,黄衫人终於打破沉默开口相询,留有短髭的国字脸上冷漠中带著份迫人的严肃。
点点头,封擎云习惯地让淡微的笑意挂上嘴角,习惯地用脸上的从容掩饰胸口的翻腾,习惯地扮回那个予人无所不能印象的北水霸主封擎云,因为他知道唯有戴上这许多面具,唯有不去正视心底汹涌的感受,才能够笑著去面对这一切的残酷。
所有曾经的懦弱与挣扎,莫磊知道就足够了,只有那石头,是自己不在乎卸下保护的伪装,即使显露出的真实是那样的难堪脆弱也无妨,因为他知道那男人是不会拿著世俗的方框来要求自己完美。
「不後悔?」语声依旧铿然,冷漠的容颜上却有著份不容错认的惋惜神色,明摆著黄衫人并不赞同封擎云点头所示的决定。
「方叔,你不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吗?毕竟我并不真是那么听话的乖小孩,至少,是比不上晨曦的」注视著这位『极乐谷』的现任右丞相,封擎云的眼中也有著惋惜的神韵,他很清楚这个心比天高的男人是为了什么心甘情愿地隐姓埋名了二十年。
情之一字,的确害人不浅……看著面前人耳畔花白如霜的鬓发,封擎云忍不住暗自叹息著……管你是诸侯将相还是英雄侠客,古来今往有多少好汉就是栽在难解的情爱上头。
眼前的『神戢』方敬天就是个例子,大半人生就都只为了一个被武林封称为魔的女人而活,尽管他很明白这女人眼里从来不曾摆进过他的身影,仍还是痴傻地守著她二十余年,听她差遣,任她摆布,一切就只为了搏取佳人的一颦一笑。
「哼,你还真是比对了人,姓徐的的确没你厉害,他顶多不过是抛亲远走,你却是逆伦背亲,难怪你做的了帮主,而他只能是个小堂主」脸色骤沉了几分,方敬天显然被封擎云轻松自若的神态给撩起了火气,言词变得尖锐嘲讽。
冲冠一怒为红颜,说的就是这景象吧……垂首掩饰忍不住弯扬的唇弧,封擎云忍不住为自己这突生的念头感到失笑,果真是跟那块石头处太久了,都已将是挥刀霍血的局面了自己竟还有心思分神想这个?
「旁的不说,她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不但不感恩图报竟还处处与她作对?这是为人子女的态度?」误以为封擎云的低头不语是因为理亏词穷,方敬天也就越发显得疾言厉色,完全摆出一副长者自居的脸孔。
盛气凌人的口吻就连一旁素来不喜多事的封铮也忍不住燃起了心火,漆眸中冷芒频闪,左腕微动,一把泛著凛冽寒气的湛蓝色尺许长刃已从宽袖中滑入了掌间。
「呸呸呸,简直熏死人!老家伙你开口说的话实在臭不可闻,害我都快把晚餐吐出来了,看样子我该介绍个大夫给你看看,怎么会有人用嘴放臭气呢?难不成你出恭也是倒著来的?」不待封铮出手,身旁的莫磊已是唱做俱佳地捂鼻直摇首,他本来是打算听小鬼的话进屋里蹲,谁知道才转身就听到这一大串刺耳到叫他手痒的八股经文,想当然他怎么还可能**拍拍乖乖进门去。
「傻小子你嘴巴放乾净点,我方某人不是你这等角色开得起的玩笑,想活过今晚就最好闪一旁看戏去。」虎眸微眯,方敬天没料到这个没看入眼的倒三角色居然如此蠢不知死地敢冒犯自己。
「我这个傻子是在看戏啊」煞有介事般大力点著头,莫磊是一脸认同的表情,只差那双大眼写著的狡黠神色表明了骨子里不是那回事。
「你不是也正在上戏吗?要不我哪来的戏可看,我该没瞧错吧,只有疯子才有办法演的这么活灵活现,你瞧你後头这七位仁兄,顶著张死人脸动也不动地活像个大墓碑,若非粉墨登场谁会这么好兴致扳著脸罚站呢?嗯,演的这么卖力,我这个看戏的也该给点掌声才是。」啪啪啪的清脆掌声随即飨彻了夜空,原本还能面无表情静候一旁的七人这下可都难再隐忍下去,脸盘纷纷换了颜色,而方敬天的那张国字脸更是铁青的难看,想当年他们可都是江湖上报的出字号的人物,如今哪容的下一个黄口小儿在眼前这般嚣张。
「方某看你是活腻了,别以为姓封的在这儿就能保得住你项上人头,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想结伴走黄泉路我就成全你。」
「姓封的……意思是连我也算上?」耀眼的蓝华光芒倏灿,冰冷的艳容上绽露了抹淡笑,加添了风采却也更增寒冽冻人的煞气。
「耶,大冰块你也姓封啊?小鬼只叫你铮,我问了老半天他也不肯说你姓什么,搞了半天原来是同家嘛,姓封……所以封……铮……风筝?!天上飞的那个?」一点也不意外背後辐射而来的杀气又再炽盛了几分,封擎云咬唇摇了摇头,开始分不清起今晚带著这石头倒底是该庆幸拉自己一把还是哀叹反打自己一耙……从开场到现在他不过就只回了一句话,剩下的全叫这石头包了,该惹的不该惹的一个也没漏,他真不知道等会开打,铮手上的那把『靛风』会向著谁,铮向来不喜旁人知晓他全名就是因为封铮与风筝同音的缘故,虽然原因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铮非常讨厌风筝这玩意,讨厌到……会出人命的……
「小鬼!」蓦然一凛,封擎云没想到分心的瞬间竟让莫磊搭上了後肩,更感到愕然的是自己居然一点也没发觉他的靠近,就个武人而言这简直是件难以置信的事,就连睡著时也不可能,更遑论现在还是清清醒醒全神戒备著。
这么大个人影,这么沉的脚步声,自己却……垂首敛睫,笑意再次染上了唇边,却是轻柔地叫人砰然心动……原来,这石头早是自己的一部份了,在心还没察觉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作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喂,在发什么呆?」可恶,这小鬼又笑的让他口水直流,好想啃上一口……
「别过来,回後头去。」覆掌拍了拍搭在肩背上的臂膀,分心归分心,封擎云倒还没忘了现在的处境。
「不要,冰块桃花现在是冷的冻死人,我不想陪他一起结冰」开什么玩笑,那桃花现在从头到脚可都明写著想把他剁成团稀烂,他当然得巴好怀里的这块护身符。
「莫磊……」会结冰也是你惹的啊……嘴角不自觉扬的更高了些,不用转头看封擎云也能想见身後的那张脸此刻定是嘟嘴鼓腮的委屈模样。

「封擎云!」皱眉瞪著眼前这一脸春风柔情的俊俏脸容,方敬天很难相信这是那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印象中他不曾见过这样清爽无忧的笑容。
「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情跟个臭小子谈笑?你可知道若樱交代过没要留你活口?除非你将功赎罪,打消让位的念头,然後领著你的人跟我们南下,完全臣服若樱,否则今晚就是你的断魂夜了!」
「姓方的你很罗嗦耶,小鬼不对我笑难道对你呀?丑老头一个小鬼对你笑干嘛,他可没又瞎了眼」同样地不待封擎云开口,挂在他身上的莫磊就已经没好气地顶了回去,这老家伙也是没啥家教的一个,没看到他正在跟小鬼说话吗?敢插他姓莫的嘴?!
「人老废话也多,人家家里的事要你这老家伙管?左一个若啥……若樱?右也一个若樱,你怎么不乾脆贴著那女人**後头转,脱队来这儿撒泼可没人会赏你糖吃,没看过你这种没脑袋的男人,蠢到把个疯女人的话当圣旨抱……」气一来,嘴就更管不著,莫磊这会儿可没心情拐弯抹角地去修饰用词,话说的既直接又伤人,果然嘴还在动没风度的刺眼白光已是往他脸上直射而来。
翻掌把莫磊推送回封铮身旁,封擎云同时偏身迎上怒极出手的方敬天,心底早预料到他这暴起的猝击,能在石头那张嘴下保持镇定逾常的人物只怕还没出生吧。
其实说来还该感谢莫磊的……并指横截方敬天挥剑的右腕,封擎云如是想著,如果不是他这一闹,方敬天不知道还会说出多少令自己难受的话语,倒不如就这样直接兵戎相见,反正他俩的立场本就谁也不可能改变。
一掌汤开贴腰斩来的剑气,封擎云余光瞥见其他七人也开始有了行动,两人往自己这边而来,其余五人却是全往封铮那头而去。
未免也太小看他了吧……扬唇淡笑,却是透著抹淡然的讥讽,这些人大概真以为很清楚自己那几手吧,所以早就分派好了人手,以为如此就能十拿九稳地拿下这一场?呵……原来天真的人不只自己而已呢……左掌姆指微屈其余四指紧并,封擎云蓦然提息吐气,缕缕锐劲已在扬臂的同时激射左方奔掠的人影,就见两名大汉立即如中巨锤般被撞飞了出去,跌地後竟是动也没能再动半分。
「『指禁煞』?!你怎么会?若樱不可能教你!」瞬息褪去了血色,方敬天骇然猛摇著头,其余五人也全在这一喊下住了手,个个神色都变得十分古怪,若瞧的仔细些,那眼眸里全有著藏不住的惊愕与悸怕。
「她的确没教,我偷学的」尔雅地微露齿,心口却泛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苦涩,如果她肯教,那么就不会使的如此吃力又伤身了,所以这门『极乐谷』的嫡传功夫他从不曾对敌时用过,除了今晚,只因为这是场他输不起的战役。
故作抱臂悠然样,其实右掌是紧压著肩头,封擎云知道方才这一运力除了内腑因反震受创外,肩上未愈的旧伤也又崩了口开始沁血,好在夜色深浓,就算有火光陪衬也显昏黄,要不然被莫磊看著了铁定免不了挨顿好骂。
「偷……学?」青白的脸色陡沉,方敬天不禁疑惑起他们是不是都太低估了这小子,只怕就连若樱自己也不知道他竟能够用偷学的方式把『指禁煞』使的这么有威力吧,比起当年还未因走火入魔失去一半功力的封若樱几乎相去无几,要不然她就不会这么放心先行南下了。
「很难吗?好像不会呀,要我再示范一次吗?」故意把话说的轻松浮挑,封擎云低头睇视著自个儿的长指,拇指状似不经意地再次向掌心微屈,他就是要让对手在惊骇之余无法细思,相信自己的确可以挥洒自如地信手使用『指禁煞』,否则若是被戳破伪装的假象,恐怕光靠自己与铮是守不住这一扇门的。
「我不相信,你我都知道这不是那么容易上手的功夫,就连谷主亲传都还要视天份而定,我不信你光凭偷学真能到这般境地,想吓唬我『神戢』没那么容易」面色依旧沉凝,方敬天却是不退反进又持剑迫上,只因为在封若樱身边这么多年,他很清楚『指禁煞』的难处,这也是为什么她在走火入魔後甚少再以『指禁煞』自恃,所以才一心想拿下泷帮作为南下的助力。
「这样吗?那就请拿命来试吧」牛吹不成,也只有拼实力了,唇上依旧带笑的封擎云心底可是苦到想喊天,就不知道是否因为老跟莫磊直来直去磨惯了,脑袋变笨了不说,居然连说谎的功夫都退了不少,这下只有指望菱菱跟崭扬能快些赶上了。
左掌紧阖成拳,右掌并指如刃,既然眼前只能力拼,自己当然没好心到告诉人什么时候会袭出那骇人的指劲,封擎云主动旋身迎上方敬天手中啸响震天的长芒,同时偏腿横扫将附近的两人也揽进战圈。
剩下的三个铮应该能挡上一阵子吧,掌切从胁下擦过的环孔大刀,封擎云如是估量著,方敬天也许的确不相信自己『指禁煞』的功力,可是对另两人而言却不然。
他可以感觉的到他们都耗费不少气力在移行换位上不敢倾力实攻,否则刚才那把刀就不会只是擦出道血痕而已,只怕得裂道唇般大口了。
後倾避过另把同样未尽力的长剑,封擎云打算伺机出指先解决这两个心有顾忌的家伙,剩下的方敬天虽然不是负伤後的自己所能匹敌,但至少撑个一时半刻该不是问题,谁知道就在他如意算盘上珠子刚拨下时,一串声音不大却恁般清晰的话语几乎没叫他两眼一翻乾脆闭气找阎王诉苦去。
「大冰块,你家的小鬼帮主怎么老爱睁眼说瞎话?也不端盆水看看自己是什么鬼脸色,还敢叫人拿命试?我看是拿他自己的命还差不多」小小声抱怨著,莫磊极不悦地死皱起双眉,旁人或许还看不出端倪,如果连他也看不出不对劲的话,那么老头的招牌真可以丢到湖里头养金鱼去了。
这个笨小鬼,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逞强说大话,还有刚才那又是什么鬼招数,这么伤身他竟然还不知死地随手乱挥?分明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嘛!
「……」原本还在为方才的不愉快冷著脸懒的理会这姓莫的,然而这一句突然冒出的话语却让封铮打破了冰容改为满脸若有所思的古怪神情,这家伙……难道真以为他压低了嗓音敌人就听不到了吗?
「说真的,我一直想不透封怎么会愿意跟你一起,现在我终於找到答案了。」似笑非笑地望著莫磊,封铮很高兴自己的坏心情马上又可以被这红发家伙清的乾净彻底。
「答案?那还要想,笨,当然是因为小鬼不能没有我呀。」一时间莫磊也没奇怪为何封铮会开口转了话题,於是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了话。
「对,不能没有你,否则命太长还挺累的,封大概就是嫌已经活的太累了才会把你留在身边,多点机会看能不能早些投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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