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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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上午,肚子里填饱了面包卷以后,斯佳丽高高兴兴地小声唱
着歌走下了楼。她发现她的姨妈们正在为外公的生日晚宴紧张忙碌地准
备着。尤拉莉在全力对付用来装饰餐具柜和壁炉架的深绿色木兰叶树
枝,而宝莲则在一堆堆的亚麻桌布和餐巾中搜寻,试图找出记忆中她父
亲最喜爱的那几块。
“这样费心有什么用呢?”斯佳丽不耐烦地问。简直是小题大做!
外公在他的房间里,连餐厅里的桌子也看不见。“就挑一块最看不出织
补洞的好了。”
尤拉莉放下一大把格格作响的树叶。“早安,斯佳丽。我没有听到
你进来。”
宝莲只冷冷地点了点头。她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虽已原谅了斯
佳丽对她的侮辱,但很可能永远不会忘记它们。“妈妈的桌布是没有织
补洞的,斯佳丽,”她说。“它们全都完好无损。”
斯佳丽看着铺满长桌的几堆桌布和餐巾,不由想起了姨妈们在查尔
斯顿家中的那些补过的破桌布。如果由她作主,她一定会把这些东西统
统打成包,在星期六离开时把它们带回查尔斯顿。反正外公也不留恋这
些东西,而姨妈们却用得着。我这一辈子决不会像她们害怕那个老暴君
一样地害怕任何人。但如果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尤拉莉姨妈就会一把
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个没完,而宝莲姨妈就会花上个把小时就对长辈应尽
的义务教训我一番。“我要去给外公买件礼物,”她大声说。“你们有
什么东西要我帮你们买吗?”
但她心里却在说:可别提出来跟我一起去。我得去女修道院见院长。
她不可能还在静修吧!逼不得已的话,我就守在大门口,等她出来时一
把把她抓住。闭门羹已经让我吃得厌烦透了。
姨妈们说她们太忙了,没有时间去买东西,还说她们很惊讶,因为
斯佳丽竟然还没有为她外公选好一件礼物。斯佳丽趁她们还没来得及描
述她们忙到何种程度、惊讶到何种程度便赶快离开了。“都是些老僵瓜,”
她低声说道。她根本不了解这一爱尔兰短语的意思,但它的读音就足以
让她发笑了。
广场上的树看上去比昨天茂密一些,青草也翠绿一些。太阳也暖和
了一些。斯佳丽感到了乐观的心情正伴随着初春的到来加速恢复。尽管
今天要为外公举行生日晚宴,但她深信今天将是个愉快的日子。“走快
点,潘西,”她不加思索地说,“别像个海龟似地慢慢爬,”说着她便
迈开轻快的脚步,沿着用沙子和贝壳铺成的人行道往前走去。
大教堂建筑工地上的锤击声和工人的吆喝声穿过阳光照射下的宁静
空气清晰地传了过来。有那么一会儿工夫,斯佳丽真希望那位神父能再
带着她在工地上兜一圈。但这可不是她此行的目的。于是她拐了个弯,
走进了女修道院的铁栅门。
应门铃来开门的还是那位上了年纪的修女。斯佳丽作好了战斗准
备。
但那位修女却说:“院长正在等你,请跟我来。。”
十分钟后,当斯佳丽离开女修道院时,她几乎要昏过去了。事情竟

会这么简单!女院长马上就答应了跟主教去谈。她说她很快就捎信去。
不,她还说不出确切时间,但肯定是在一个很短的时间之内。因为她本
人下星期就要回查尔斯顿了。
斯佳丽感到快乐极了!连杂货店老板看了她的带花笑靥和流盼美
目,都醉得差点忘了向她收帐。她买了盒巧克力当作送给外公的生日礼
物。
当她回到罗比亚尔家时,她高昂的情绪使她全身心地投入了生日晚
宴的最后准备工作。当她得知外祖父真要到餐桌上来参加晚宴时,她高
昂的情绪开始稍有收敛。到他的房间里去拜见他还不太让人难受,因为
他总是很快就把她打发开。但他坐在餐桌旁,她就不能随便离开,也听
不到姨妈们说话了,这顿饭要有五六道菜呢。稍后姨妈所说的话,更让
她兴致大减。姨妈告诉她,餐桌上的美味,她不能吃得太多。
“守斋期间不可以吃肉。”宝莲的语气很坚决,“别让肉汤沾上了
米饭和蔬菜。”
“但得小心别让爸爸知道,斯佳丽。”尤拉莉悄悄说道,“他不赞
成斋戒。”她的眼睛因伤心而湿润了。
她是想到不能大快朵颐而伤心吧!斯佳丽刻薄地想着。不过,也难
怪她会这样,厨房传来的香味熏得我都快流口水了。
“但是我们可以喝汤、吃鱼。”尤拉莉又高兴了起来,“还有很美、
很漂亮的大蛋糕,都是很好吃的东西呢!斯佳丽。”
“妹妹,别忘了,”宝莲发出警告,“贪食有罪。”
斯佳丽由着姨妈说去,她的脾气已经濒临爆发边缘了。不过,这只
是一顿饭而已。她如此提醒自己,千万要冷静。即使餐桌上有外公在,
又怎么样呢?它也不致于就那么糟。一个老人能做些什么呢?
斯佳丽马上就发现,他能禁止在餐桌上**语以外的语言。她用英
语说的“生日快乐,外公,”没有受到理睬,好像她压根儿就没说。姨
妈们的问候则得到一个冷淡的点头作为回答,接着他便在餐桌上首那把
御座似的大椅子上坐下了。
比埃尔·奥古斯特·罗比亚尔已不再是一个穿着睡衣、身体虚弱的
老人。他身穿裁剪精致的老式礼服大衣和上过浆的亚麻衬衣,瘦骨嶙峋
的身躯看起来高大了些,即使在他坐着的时候,他笔挺的军人风度也令
人肃然起敬。他的白发活像一头老狮子的鬣毛,浓密的白眉毛下鹰眼圆
睁,突出的大鼻子更像一头猛禽的喙。斯佳丽本以为今天是个愉快的日
子,但这一信念都似乎一点点地离开了她,像冷水从她的脚上流过一样。
她把浆熨过的亚麻布大餐巾摊在膝上,为不知道可能要发生的什么事情
作好了准备。
杰罗姆托着一个有小桌面那么大的银盘,走了进来,银盘上放着一
只大的银汤碗。斯佳丽不觉瞪大了眼睛。打从出了娘胎,她还没见过这
样的银器。银碗镶刻着饰物。碗的底部是一圈树林,繁茂的枝叶盘旋向
上围住了碗边。树林内有飞禽走兽——熊、鹿、野猪、野兔、野鸡,大
的树枝上甚至还栖息着猫头鹰和松鼠。银碗的盖子像一棵树桩,上面爬
满了浓密的葡萄藤,每棵藤上都结着一串串晶莹可爱的熟葡萄。杰罗姆
将汤碗摆在他的主人面前,用戴了白手套的手掀开碗盖。腾腾热气一涌
而出,罩住了银器,并把甲鱼汤的香味传遍了整个餐厅。

宝莲与尤拉莉身体前倾,露出了渴望的笑容。
杰罗姆从餐具柜中取出一个汤盘,拿着它把手伸近汤碗。比埃尔·罗
比亚尔拿起长柄银勺,默默地将汤舀入盘中,然后半垂着眼皮看着杰罗
姆把汤盘摆在宝莲面前。
同样的仪式轮番进行着,先后为尤拉莉和斯佳丽盛好了汤。斯佳丽
恨不得立即抓起调羹就喝。不过她还是按捺住性子,把手搁在膝上。外
公为自己盛好汤,尝了一口,接着耸耸肩表示极为不满,把调羹丢入盘
里。
尤拉莉发出一声低咽。
你个老妖怪!斯佳丽在心中骂着。她开始喝汤,觉得味道非常鲜美。
她试图捕捉尤拉莉的目光,好让姨妈知道她很喜欢这汤,但尤拉莉始终
低着头。宝莲和她父亲一样,也把调羹放在了盘里。斯佳丽原先对姨妈
的同情,一下子全化为乌有。假如她们这么容易就被吓住了,那她们就
活该挨饿!她才不会让这个老头子倒掉她的胃口呢!
宝莲问了她父亲一句什么,但因为她讲的是法语,斯佳丽并不知道
她姨妈说了些什么。外公的回答极为简短,宝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
苍白,所以他一定是说了些很无礼的话。斯佳丽开始怒火中烧。他要破
坏掉一切,而且是故意的。哦!我要是会说法语就好了。我绝不会坐视
他乱发脾气。
斯佳丽静静地看着杰罗姆拿走汤盘和银餐具,摆上菜盘和吃鱼用的
刀叉。一道道的程序似乎没完没了。
但是放在菜板上端出来的河鲱的确值得等待。斯佳丽看着外公,这
回谅他不会再假装不喜欢了吧!但他只吃了两小口,便把刀叉乒乒乓乓
地丢在盘子里。先是宝莲,接着是尤拉莉也跟着放下刀叉,让大半条美
味的鲱鱼留在盘子里。斯佳丽每叉起一块鱼放进嘴中,便以挑衅的目光
看一眼外公。但即使这样,她也开始食欲不振了。老头子的不悦越来越
明显。
下一道上的炖鸽看上去鲜嫩可口,浓艳的棕色肉汁浇在马铃薯泥
上,一只只萝卜切花做成轻如炊烟的鸟巢盛放着鸽子肉。比埃尔·罗比
亚尔用叉子蘸了蘸肉汁,用舌头舔了舔就算吃过了。
斯佳丽感到自己就要发作了。只是姨妈哀求的目光才使她没有作
声。一个人怎么能像她外公这样令人憎恨呢?他决不可能不喜欢这些
菜。她每一样都亲口尝过,每一口一进嘴就化掉了。即使他满口蛀牙,
或者一只牙不剩,他也不可能咬不动。她知道他也喜欢好吃的东西。每
当她在他平常吃的软食中加上牛油和肉汁后,他的盘子在收回厨房后,
总像狗舔过似的一样干净。他之所以不吃,一定是另有原因,这点她可
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只要看到姨妈们表现出失望的可怜相,他的眼
睛便闪闪发光。他宁愿放弃吃饭的享受,也要让她们痛苦。即使在他的
生日宴会上也是如此。
这个生日宴会跟她侄女帕特里夏的生日宴会多么不一样啊!在奥哈
拉家的宴会上充满了爱、笑声和音乐。而在外公的餐桌上只有沉默、恐
惧和残忍。
斯佳丽尽力把思想集中在肉汁细腻而浓郁的香味上,这香味是因为
把鸽子炖了很久而形成的。但满腔的愤怒却使她无法集中思想。她望着

外公瘦骨嶙峋、笔直不弯的身躯和他那张冷漠自得的脸,对他这样折磨
姨妈深为鄙视。在战争摧毁了她们小小的安全世界之后,她一直保护着
她们、供养着她们,她也随时准备着与迫害她们的人作战。但与鄙视他
相比,她更鄙视她们甘愿忍受他的折磨。她们没有一丝一毫的魄力。她
们怎么能只是呆坐在那儿,忍气吞声呢?一声不响地坐在她外公漂亮的
粉红色巨宅的雅致的粉红色餐厅的餐桌旁,她内心激荡不已,对每样东
西、每个人都充满了憎恨,甚至对她自己也憎恨起来。我跟她们一样坏。
我为什么就不能大胆地告诉他,他的行为有多么恶劣?我根本不需要用
法语说,他完全听得懂英语。我已经是个成年妇女,不再是个只能答话
不能先说话的孩子。我到底是怎么了?真是愚蠢透顶。
然而,她却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背部始终没碰过椅背,左手也一
直搁在膝上,仿佛是个非常听话的乖孩子,在客人面前规规矩矩。她母
亲的身影已经看不见,甚至在想象中也已消失,但埃伦·罗比亚尔·奥
哈拉的灵魂仍在这儿,在她长大的房子内,在她经常像斯佳丽现在这样
端坐在其旁的餐桌边,左手搁在盖着膝部的亚麻布餐巾上。出于对母亲
的爱,出于得到她赞许的需要,斯佳丽便不能公然反抗比埃尔·罗比亚
尔的专横暴虐。
时间长得似乎无穷无尽,她坐在那儿,注视着杰罗姆庄重而缓慢地
上菜。盘子一次次地换成了新盘子,刀叉一次次地换成了新刀叉;鸽子
被拿走后,又上了一道炖牛肉,每人的盘子上都扣着一只圆的银盖;接
着是干酪香辣蛋奶酥,最后终于端来了这顿饭最令人感兴趣的东西——
生日蛋糕。比埃尔·罗比亚尔对送到他面前的每一道精心选定、精心烹
调的菜肴一概浅尝辄止。等到杰罗姆把蛋糕端上来时,姨妈们的紧张和
痛苦已经显而易见,而斯佳丽自己也已坐不住了,她急切地想赶快逃走。
蛋糕上覆盖着一层光洁的旋涡状的蛋白酥皮,蛋白酥皮上撒了许多
银色小糖珠。蛋糕顶上是一只饰有银丝细工的窄口宽腹小花瓶,里面插
着天使发蕨叶和丝制的微型法国国旗、拿破仑的军旗及比埃尔·罗比亚
尔当年所在团的团旗。当蛋糕摆到老人面前时,他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噜
的声音,也许是高兴吧!他把半张半闭的眼睛转向斯佳丽。“切蛋糕,”
他用英语说。
他一定希望我弄倒这些旗子,斯佳丽心想,但我偏不教他称心如意。
她右手接过杰罗姆递上来的切蛋糕用的刀子,左手迅即拿下蛋糕上的花
瓶,放到桌上。她直视着外公的眼睛,投给他一个最甜美的微笑。
只见他**了一下嘴唇。
“你猜他吃了没有?”斯佳丽眉飞色舞地问道。“他没吃!那讨厌
的老家伙先把那层漂亮的蛋白酥皮刮掉,仿佛那是霉菌或其他可怕的东
西一样,然后才用叉尖叉到两片蛋糕屑放进嘴里,那模样就好像他在做
一件世上最伟大的善举似的。然后他就说他太累了,没有力气打开送给
他的礼物,说完就回房去了。我真恨不得扭断他那根干瘦细长的脖子!”
莫琳·奥哈拉直笑得前俯后仰。
“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斯佳丽说。“他既卑鄙又无礼。”她
对杰米的妻子感到失望,她不是来说笑话的,而是期望获得同情。
“你当然看出来了,斯佳丽。这完全是桩恶作剧。你那两位可怜的

老姨妈绞尽了脑汁想讨好他,而他却穿着睡衣坐在那儿像个还没长牙的
小娃娃,变着法子作弄她们。这个老混蛋!我一向特别喜欢坏蛋的恶作
剧。我现在仿佛看到他正一边用鼻子闻着即将送上来的晚宴菜肴,一边
策划着阴谋。
“你难道不知道他早已叫他那个仆人偷偷把那一道道佳肴送进他房
里,让他自个儿关起门来先吃了个饱吗?这个老流氓。他那套巧妙的鬼
花招的确让我感到好笑。”莫琳的笑声很有感染力,连斯佳丽最后也跟
着笑了起来。在那场灾难性的生日晚宴后,来到莫琳这间永不上锁的厨
房,她算是做对了。
“那咱们就来吃自己的蛋糕吧!”莫琳轻松地说。“你已经实习过
了,斯佳丽,就由你来切吧!蛋糕放在那边备餐桌那块毛巾下面。另外
再多切几块,孩子们马上就要放学回家了。我去沏点新茶。”
斯佳丽刚端着杯盘在炉火边坐下,门便砰地一声撞开了,只见奥哈
拉家的五个小孩子冲进了安静的厨房。她认出了莫琳的两个红头发的女
儿玛丽·凯特和海伦。但很快她便得知,那小男孩叫迈克尔·奥哈拉,
另外两个小女孩则是他妹妹克莱尔和佩格。这三个孩子都有一头蓬松的
黑色鬈发,一对睫毛浅黑的蓝眼睛和一双脏的小手,莫琳要他们马上去
把手洗干净。
“我们用不着洗手,”迈克尔争辩说,“我们马上去牛棚跟猪玩。”
“猪是住在猪圈里的,”小佩格颇为自负地说。“我说的不错吧,
莫琳?”
斯佳丽大为震惊。在她生活的那个圈子里,小孩子对大人从不直呼
其名。但莫琳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出格。“如果没有人把猪放出来,
它们是住在猪圈里。”莫琳眨了眨眼睛说。“你们该不是想把小猪放出
猪圈来跟它们玩吧,呃?”
迈克尔和他的两个妹妹大笑起来,仿佛莫琳说的笑话是他们听到过
的最好笑的东西。接着他们便跑着穿过厨房,从后门跑进一个周围都是
房子的大院子。
斯佳丽两眼瞧着壁炉内烘红的煤块、吊在壁炉支架上的闪闪发光的
铜茶壶和挂在壁炉台上的平锅。说来好笑,她本来以为一旦熬过了塔拉
庄园这段苦日子,她就再也不会踏进厨房一步了。但这里却不一样。这
里是一个生活的地方,令人快乐的地方,而不只是一个准备饭菜、洗涤
餐具的厨房。她真希望能够待在这儿。一想到外公家客厅里那种死气沉
沉的美她就感到不寒而栗。
但她是属于客厅而不是属于厨房的。她是位贵妇人,习惯于仆人伺
候,过惯了奢侈的生活。她匆匆喝光茶,把茶杯放回茶托。“你救了我
一命,莫琳,来你这儿之前我真怕跟我姨妈们待在一起我会发疯的。可
现在我真的该回去了。”
“太遗憾了。你连蛋糕还没吃呢。他们都说我做的蛋糕挺好吃呢!”
海伦和玛丽·凯特手里端着空盘子,悄悄走近母亲的椅子。“每人
拿一块吃吧,可不许全吃光。那三个小家伙很快就会回来了。”
斯佳丽开始把手套戴上。“我真的该走了,”她说。
“真遗憾,但如果你一定要走,我也就不留你了。希望你能多住几

天,星期六来参加我们的舞会。你看行吗,斯佳丽?杰米对我说他要教

你跳爱尔兰双人对舞呢。到时候说不定科拉姆也会回来了。”
“哦,莫琳!星期六你们又要举行一次晚会?”
“谈不上是晚会。但每到一个星期的工作干完,男人们把薪水带回
家来时,我们总是来点音乐,跳跳舞热闹一下。你会来吧?”
斯佳丽摇了摇头。“我来不了了。我很想来,不过到那时候我已经
离开萨凡纳了。”姨妈们希望她跟她们一起乘星期六早晨的火车回查尔
斯顿。她自己并不以为她会走,她从未想过要走,因为不用等到星期六,
瑞特肯定早已来找她了。也许他此刻正在外公家里等着她呢!她真不该
离开外公家到这儿来。
斯佳丽一跃而起。“我要赶快回去了。谢谢你,莫琳。在回查尔斯
顿之前,我会再来看你的。”
也许她会把瑞特带来见见奥哈拉家的这些人。他这个个子高大的黑
头发男子跟所有个子高大、黑头发的奥哈拉家人一定会相处得很融洽。
但他也许又会摆出他那副令人愤恨的高雅架子,没精打采地靠墙坐着,
嘲笑他们所有的人。他总爱嘲笑她身上的那一半爱尔兰血统,嘲笑她重
复她老爸讲过不下一百遍的那些话:奥哈拉家的人几百年来一直都是有
权有势的大地主。直到博恩战役之后才破了产。
我真不懂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事好笑。正像我们认识的人几乎都被北
佬抢走了土地一样,爸爸的亲属们也遭受过同样的厄运,他们的土地可
能是被英格兰人抢走的!如果瑞特不急着带我离开,我倒要找个机会向
杰米或莫琳问个清楚。

第三十八章
亨利·汉密顿允诺要写的信是在天色刚刚开始暗下来的时候送至罗
比亚尔家的。斯佳丽就像即将淹死的人抓住扔给他的一根绳子一样把信
紧紧抓在手里。在这之前,她已经听姨妈们争吵了一个多小时,她们是
在争论谁该为她们父亲对生日大餐的不满而负责。
“信里写的是有关我在亚特兰大的财产,”斯佳丽说。“请恕我失
陪,我要上楼到我的房间去看。”不等她们应允,她就转身走了。
斯佳丽锁上了房门。她要私下品味每一个字。
“这一次你又弄出什么乱子来了?”信一开头就这么写道,连个称
呼也没有。老律师的字迹太潦草,很难辨认。斯佳丽做了个鬼脸,把信
拿得离灯更近一些。
这一次你又弄出什么乱子来了?星期一有一个装腔作势的老傻瓜来拜访了我,
而这种人我一般情况下总是设法避开的。他拿给我一张到他的银行支取、指名开给
你的巨额汇票。汇票数额为五十万美元,付款人是瑞特。
星期二又有一个老傻瓜来纠缠我,这家伙是名律师,来向我打听你的下落。他
的委托人——你的丈夫——想知道你现在何处。我没有告诉他你在萨凡纳。
斯佳丽哼了一声。亨利伯伯自己才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傻瓜,他说的
老傻瓜是谁呢?难怪瑞特没有来找她。她又眯起眼睛看起亨利细长潦草
的字迹来。
因为你的电报在他离开之后才到。他来拜访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现在也还没有告诉他,因为我不知道你们又在搞什么鬼名堂,而且我也不想参与
其事。
这位法院律师代瑞特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你的下落。第二个是——你是否
想要离婚?
听我说,斯佳丽,我不知道你抓住了瑞特的什么把柄,可以让他给你这么多钱,
而且我也不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抓住理由跟他离婚也与我无关。我从
不受理离婚诉讼,以免弄脏我的双手,现在也不会开始受理,此外,你想离婚也纯
粹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在南卡罗来纳州是没有离婚的,而南卡罗来纳州现在正是
瑞特依法登记的住址。
如果你坚持要做这件蠢事,我将把亚特兰大某位律师的名字告诉你,尽管我听
说他受理过两桩离婚案,但此人还是很正派的。不过我要事先通知你,你必须把你
所有的法律事务全部交给他或别的某个人。我将不再为你处理任何事务。如果你以
为跟瑞特离了婚就可以自由地嫁给阿希礼·韦尔克斯,我则劝你最好三思而行。阿
希礼目前的境况大大超过了任何人的期望。印第亚小姐和我那位傻妹妹为他理家,
让他和他的儿子过得很舒服。如果你硬要挤入他的生活,你就会毁掉一切。你就不
要打扰那个可怜的人吧,斯佳丽。
不打扰阿希礼,这是什么话!我倒要看看如果当初我不理他,他会
有多么舒服,多么富裕。亨利伯伯本应比所有的人更有见识,怎么居然
会像个死板的老处女一样,唠唠叨叨地教训起我来,而且乱下各种恶毒

的断语。在城郊盖房子的事他是完全知道的啊。斯佳丽的感情受到了深
深的伤害。在亚特兰大时,她把亨利·汉密顿伯伯视为父亲或最亲近的
朋友,所以他的指责深深刺痛了她的心。斯佳丽迅速流览完最后的几行,
然后草草地写好一份回电,叫潘西拿到电报局去发。
萨凡纳地址无须保密。不想离婚。钱是否黄金?
如果亨利伯伯不是像个咯咯叫的老母鸡那样唠叨个没完,她本来会
委托他买黄金存进她的保险箱的。但一个缺乏头脑不知该把她的地址告
诉瑞特的人很可能在其他事情上也一样糊涂。斯佳丽咬着左手拇指的指
关节,担心着她的钱。也许她应该到亚特兰大去跟亨利、她存款的几家
银行的老板和乔·科莱顿谈一谈。也许她该在城郊再买一些土地,再盖
几幢房子。在大恐慌的余波仍使生意处于萧条的情况下,样样东西现在
都便宜之极。
不!她必须把最重要的事放在首位。瑞特现在正在设法找她!她得
意地笑了,一边用右手抚摸着被咬红的左手拇指关节。他休想用那番离
婚的话来愚弄我,或以汇钱的方式来表示我们之间的交易即将了结。重
要的——唯一重要的事情——是他想知道我在哪里。一旦亨利伯伯把我
的地址告诉他,他很快就会赶来。
“别说傻话了,斯佳丽,”宝莲冷冷地说,“你明天当然要跟我们
一起回家。我们一向都是在星期六回查尔斯顿的。”
“这并不意味着我非回去不可。我告诉过你们,我已决定在萨凡纳
多住一阵子。”斯佳丽不想让宝莲来烦扰她,既然她已知道瑞特正在找
她,那什么事情也不能烦扰她了。她要在这里,在这间雅致的粉红色和
金碧辉煌的房子里接见他,她要让他哀求她回去。在他受到足够的羞辱
后,她再答应,然后他就会把她抱在怀里,吻她。。
“斯佳丽!在我向你提出一个问题时,请你给我一个回答好么?”
“什么问题啊,宝莲姨妈?”
“你计划干什么?你准备住在哪里?”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住在这里!”斯佳丽从未想到,她要在外公
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可能会不受欢迎。好客的传统在南方仍为人们所珍
视,而主人要客人开路的事也从未听说过。
“父亲不喜欢出奇不意的事,”尤拉莉悲伤地说。
“关于这个家里的习惯,我想我可以开导斯佳丽而不必你来帮忙,
妹妹。”
“你当然可以,姐姐。我可是从来没有跟你唱过反调。”
“那我去问外公好了,”斯佳丽说着站了起来。“你们想一起去吗?”
发抖了,她想,她们在发抖了。一定是害怕不请自去,会惹外公气
得发疯。天哪!他还能对她们用什么没有用过的卑鄙手段呢?想到这里
她便大步沿着走廊走去,后面跟着窃窃私语、焦急万分的两个姨妈,然
后敲了敲老人的房门。
“进来,杰罗姆。”
“不是杰罗姆,外公,是我,斯佳丽。我可以进来吗?”

接下来是一阵寂静。随后传来了比埃尔·罗比亚尔深沉有力的嗓音:
“进来。”斯佳丽把头一扬,对姨妈们得意洋洋地微微一笑,然后才开
了门。
她一看到老人铁板的、像鹰一样的尖脸,胆量就有点减弱了,但她
不能就此止步不前。她带着充满自信的神气,走到厚地毯的中间。“外
公,我只是要来告诉你,在尤拉莉姨妈和宝莲姨妈离开之后,我打算留
下来再住一阵子。”
“为什么?”
斯佳丽一下子愣住了。她本来没有打算要解释理由,也不认为有解
释的必要。“因为我想留下来,”她说。
“为什么?”老人又问了一遍。
斯佳丽坚毅的绿眼睛与他多疑苍老的蓝眼睛相遇了。“我有我的理
由,”她说。“你反对吗?”
“如果我反对又怎么样呢?”
这真让人无法忍受。她不能回查尔斯顿,她也不会回去。回去就等
于投降。她必须留在萨凡纳。
“如果你不欢迎我住在这里,我就住到我堂兄那儿去。奥哈拉家的
人已经向我发出了邀请。”
比埃尔·罗比亚尔的嘴猛地一动,露出一丝扭曲的笑容。“你不会
介意跟猪一起睡在客厅里吧,我想。”
斯佳丽的双颊顿时涨得通红。她一向知道外公不赞成她母亲的婚
事。他从不让杰拉尔德·奥哈拉踏进他家门一步。她要维护她的父亲和
她的堂亲,反击他对爱尔兰人的偏见。要是她不曾怀疑那些孩子把小猪
抱进屋里来玩就好了。
“没关系,”她外祖父说。“如果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这事跟
我毫不相干。”他闭上眼睛,暗示她可以离开房间了。
走出房间时,斯佳丽好不容易才强忍住自己,没有砰地一声把门关
上。多么可恶的老头子!不过,她已经达到了目的。她冲着姨妈微微一
笑。“一切都摆平了,”她说。
上午剩下的时间和整个下午,斯佳丽兴高采烈地陪着姨妈到她们在
萨凡纳的所有朋友和熟人的家去散发名片。她们在名片左下角亲手写上
“辞行”二字。这种习俗在亚特兰大从来没有人遵循,但是在佐治亚州
和南卡罗来纳州沿岸比较古老的城市里,这却是一种必须奉行的仪式。
斯佳丽则认为这种通知别人自己要离开的习俗太浪费时间。尤其是就在
几天之前,她的姨妈们刚刚风尘仆仆地到这些人家去散过名片,通知这
些人她们已经回来了!她确信这些人大都没有费心到罗比亚尔家来散发
过名片。外祖父家肯定没有人来拜访过。
星期六,她执意要送她们去火车站,她还要潘西一定把她们的手提
箱一丝不差地放在她们希望的地方,让她们完全看得到,免得被人偷走。
她吻过她们像纸一般起了皱纹的脸颊,回到熙熙攘攘的月台上,在火车
嘎嚓嘎嚓地开出车站时挥手向她们道别。
“回家之前,我们先到布劳顿大街的面包房停一下,”她对出租马
车的车夫说。离吃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她派潘西到厨房去吩咐厨娘煮一壶咖啡,然后便脱下帽子和手套。

姨妈们一走这房子变得多么可爱、安静啊。但走廊的桌子上显然有一层
灰尘。她需要找杰罗姆吩咐几句。必要的话,也要跟其他仆人说一说。
斯佳丽不希望让瑞特来看到一副寒酸破旧的景象。
杰罗姆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时居然在她身后出现了。斯佳丽猛
地一跳。这个人走路为什么不能发出一定的声音呢?
“你的电报,斯佳丽小姐。”他把一只银盘递到她面前,盘子里有
一份电报。
瑞特的电报!斯佳丽用过于急切而笨拙的手一把抓过那张薄薄的
纸。“谢谢你,杰罗姆。去看看我的咖啡煮好没有。”在她看来,这位
男管家过于好奇。她可不想让他在她背后偷看。
他一走开,她便立刻撕开电报。“该死!”她说。原来电报是亨利
伯伯发来的。
这位一向节约的老律师一定是太激动了,否则电报不会这么冗长。
我现在和将来都绝对不会把你丈夫汇给你的钱拿去为你投资或以别的方式把我
自己牵扯进去。钱存在你的银行户头上。对你们这笔交易涉及到的种种事实我已表
达过我的厌恶。别指望我的任何帮助。
读完电报,斯佳丽一**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她的膝盖一下子瘫软
了下来,心脏在怦怦狂跳。这个老傻瓜!五十万美元——也许自战前以
来,银行还从未看到过这么多钱。有什么能防止银行的高级职员侵吞这
笔巨款然后关闭银行?全国各地仍有银行在关闭,这在报纸上一直有报
道。她必须马上去亚特兰大,把钱换成黄金,存入保险箱。但那需要花
好几天的时间。即使今天有火车,她也要到星期一才能赶到银行。到那
时她的钱可能早被人家拐走了。
五十万美元。比她卖掉所有家产得到的钱还多出一倍。比她的店铺、
酒吧间、新房子三十年赚的钱还要多。她必须保住这笔钱,问题是怎么
个保法?哦,她真想杀掉亨利伯伯!
当潘西端着上面放有一套闪闪发光的咖啡具的沉重银盘,得意洋洋
地走上楼来时,她迎头碰上的却是一个面色苍白、目光怕人的斯佳丽。
“把那东西放下,穿上你的外衣,”斯佳丽说。“我们马上出去。”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甚至在她匆匆走进奥哈拉商店时,脸颊上还泛
出了些微红晕。尽管杰米是她堂兄,但斯佳丽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她的
私事,所以在要求他推荐一位银行家时,她便用了一种迷人的少女似的
声音。“我玩昏了头,所以花起钱来一点也没注意。现在我已决定在这
里多待一阵子,需要从家乡的银行里汇点钱过来,可我在萨凡纳一个人
也不认识。你在这里生意兴隆,信誉卓著,所以我想你一定能为我说句
好话。”
杰米咧开嘴笑了。“我很乐意陪你去见银行经理,我可以担保他很
可靠,因为詹姆斯伯伯跟他已有了五十多年的生意来往。不过,斯佳丽,
与其说你是奥哈拉家的侄女,倒不如告诉他你是老罗比亚尔的外孙女。
因为据说你的外公是一个很有钱的老绅士。当佐治亚州决定跟随南卡罗
来纳州脱离联邦时,那个把钱寄到法国去的聪明人不就是他吗?”
但这就意味着她的外公是南方的叛徒了!难怪他还有那些沉重的银

器和那幢丝毫未遭破坏的房子。为什么他没有被判死刑处死?杰米怎么
能对这事加以嘲笑呢?斯佳丽想起了莫琳在本该感到震惊时也对她的外
公加以嘲笑。这事真是太复杂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想。不管怎么说,她
现在是没有时间去想的,她得赶到银行去安排她的钱。
“丹尼尔,我陪你斯佳丽姑姑出去一下,店里就由你照应了。”杰
米说完便走到斯佳丽身边,伸出了手臂。斯佳丽挽住他的手臂,向丹尼
尔挥手告别。她希望银行离这儿不要太远,因为时间已近中午。
“莫琳若知道你要跟我们多待一阵子,一定会非常高兴,”杰米说。
他们沿着布劳顿大街走着,后面跟着潘西。“今天晚上你会来吗,斯佳
丽?我回家时可以顺路去接你。”
“我很想来,杰米,”她说。在那幢大房子里除了外公便别无他人
可以谈话,而跟他只要谈十分钟她就要发疯。如果瑞特来了,她可以随
时派潘西到奥哈拉商店送个便条,说她已经改变了主意。
结果是,杰米来到罗比亚尔家时,她正不耐烦地在前厅等他。在她
告诉外公晚上要出去后,他便一直恶言恶语地说个没完。“小姐,这里
可不是旅馆,随你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你的时间安排必须跟我家
的作息制度一致,也就是说,九点以前一定要上床。”
“当然啦,外公,”斯佳丽温顺地说。她确信可以在九点之前早早
回到家。此外,自从拜访过那位银行经理后,她对外公已越来越尊敬。
她的外公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富有很多、很多。当杰米介绍她是比埃
尔·罗比亚尔的外孙女时,那位银行经理一面鞠躬,一面将脚擦地后退,
差点把他的裤子撕裂。斯佳丽想到这里,不觉微微一笑。在杰米走后,
当我告诉他我要租一个保险箱,汇五十万美元来存进去时,他差点昏倒
在我的脚下。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世上最美妙的事就是拥有很多很多
钱。
“我不能待得很晚,”杰米一到,她便告诉了他。“希望你能说行。
你不会介意在八点半以前送我回来吧?”
“我乐意在任何时候把你送到任何地方去,”杰米发誓般地说。
斯佳丽万万没有想到她一直玩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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