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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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几个星期里,斯佳丽时时牵记着卢克·芬顿。晚上她睡不安
宁,明媚的早晨,便骑着马在他们曾一起狂奔过的路上独自飞驰。当她
和猫咪一起布置圣诞树时,又想起了他第一次来到巴利哈拉的晚上,为
了和他共餐而费心打扮的快乐;当她和猫咪一起扯下圣诞大餐中全鹅身
上的如愿骨时,也暗暗祈祷他赶快从伦敦回来。
有时她会闭上眼睛,试着回忆躺在他双臂中的感觉,可是每次一闭
上眼,她就不免会悲愤不已,因为她的回忆里全是瑞特的脸、瑞特的拥
抱、瑞特的笑声。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她与卢克认识的时间太短的原
故。迟早他的身影会把瑞特从她的脑海中赶走。
除夕夜相当热闹。科拉姆敲着宝思兰鼓走进大公馆,身后跟着两名
小提琴手和打响板的罗莎琳·费茨帕特里克。斯佳丽惊喜地叫着跑向前
去搂住科拉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回家了呢,科拉姆。有了这么一个
开始,明年一定是个大好年。”她叫醒睡着的猫咪,母女俩在音乐、爱
的围绕下,迎接一八八○年的到来。
新年在笑声中拉开序幕,发酵面包打在墙上后,面包屑、葡萄干如
雪片般洒向猫咪跃动的身体、仰起的面孔和大张的嘴。但是不久,天空
乌云密布,斯佳丽拉紧了围巾,顶着刺骨寒风挨家挨户去拜访镇民。科
拉姆到了每一户人家都只喝酒,不喝茶,又跟男人们大谈阔论政治问题,
非到斯佳丽无聊得快要尖叫出声了才会告辞。
“你不去酒馆,为美好的新年和爱尔兰的新希望干一杯吗,斯佳丽
亲爱的?”走出最后一户人家的小屋时,科拉姆问道。
斯佳丽吸了吸科拉姆浑身的威士忌酒味。“不,我又累又冷,我要
回家。跟我一起回去吧!我们可以坐在炉火边享受宁静的时刻。”
“我最怕宁静了,斯佳丽亲爱的。宁静会让黑暗潜入人心。”科拉
姆摇摇晃晃地走入肯尼迪酒馆。斯佳丽揪紧围巾,蹒跚地转上回大公馆
的车道,红裙和蓝黄条纹长袜在灰冷的光线中,也显得暗淡无色。
推开沉重的厚门时,斯佳丽只想赶紧喝杯热咖啡、洗个热水澡。一
走进穿堂,却听见勉强压低的格格笑声,心不由得揪紧。猫咪一定又在
玩捉迷藏了。斯佳丽佯装没听到声音,在身后掩上门,解下围巾丢在椅
子上,然后开始向四周搜寻。
“新年快乐,奥哈拉族长,”卢克·芬顿的声音突然响起,“或者
你是玛丽-安托瓦内特①?这身农妇装是不是伦敦最有名的裁缝师专为今
年化装舞会所设计的?”他就站在楼梯转角的平台处。
斯佳丽仰头看着他。他回来了,哦!为什么偏偏让他看见她这副狼
狈样?这根本不在她的计划内嘛!但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卢克回来
了,而且又这样快,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了。“新年快乐。”她说,的确
感觉很快乐。
芬顿退到一旁,斯佳丽看见了楼梯上他身后的猫咪。她的双臂高举,
托着乱发上金光闪闪的冠冕。她下楼走向斯佳丽,绿眼珠闪着笑意,嘴
唇因为想克制咧嘴大笑的冲动而扭曲,镶饰宽幅貂皮的朱红色丝绒袍子

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

拖在身后。
“猫咪把代表你的荣衔的服饰全都穿上了,伯爵夫人,”卢克说。
“我是来安排我们的婚事的。”
斯佳丽双膝一软,瘫坐在大理石地板上,红裙底下露出了绿色与蓝
色衬裙。胜利的颤抖中掺杂着一丝怒意。这不可能是真的,太容易了,
容易得使她的期待、计划失去了趣味。
“看来我们策划的意外惊喜很成功,猫咪。”卢克说。他解开猫咪
脖子上粗厚的丝带结,从她的手中接过冠冕。“你可以走了,我有话要
和你妈妈谈。”
“我可以打开我的礼物吗?”
“可以,就放在你房间里。”
猫咪看着斯佳丽,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格格笑着跑上楼去了。卢克
左手臂挂着丝袍,冠冕套在左手腕上,下楼走近斯佳丽,把手向她伸去。
他看起来非常高大,眼睛非常黑。斯佳丽把手递给他,让他拉她起身。
“我们到书房去,”芬顿说。“那里有炉火,还有一瓶祝贺我们交
易成功的香槟。”
斯佳丽让他领路。她还不敢相信他真要娶她,只觉得全身麻木,惊
得说不出话来。当卢克倒酒时,她站在炉火边取暖。
卢克递给她一杯酒,她伸手接过。这时她的意识已逐渐接受了刚才
所发生的事实,也找回了声音。
“为什么你说它是‘交易’呢,卢克?”他为什么不说他爱她,要
她当他的妻子?
芬顿举杯碰了碰她手上的杯子。“婚姻若不是交易,是什么呢,斯
佳丽?我们双方的律师将拟出一份合约书,不过那也只是个形式而已。
你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了,也不是个天真无知的人,你该知道能从这桩婚
姻里获得些什么好处。”
斯佳丽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安置在椅子内。
整件事看来并不如表面那样容易,他的脸、他的声音一点也不温柔,甚
至看都不看她一眼。“请你告诉我,”她缓缓说道,“有哪些好处。”
芬顿不耐烦地耸耸肩。“你会发现我非常慷慨,我想这应该是你最
关心的一件事吧!”他说他是英国最富有的人,而且他相信她早已调查
清楚了。他也很欣赏她攀龙附凤的高超本领。她可以继续保有她自己的
钱,由他供应她所有服饰、马车、珠宝、下人等等的开销。他希望她的

表现可以使他的颜面增光,而据他的观察,她绝对能够胜任。
她还可以继续拥有巴利哈拉,这一点她似乎能听得进。她也可以插
手管理亚当斯城,只要她不怕弄脏靴子。但是在她死后,巴利哈拉得由
他们的儿子继承,卢克死后,亚当斯城也归他们的儿子所有。合并毗邻
的土地,一向是婚姻的主要动机。
“当然,这次交易的最基本条件是,你必须为我生个继承人,我是
我们家族的单传子孙,有责任传宗接代。只要我有了儿子,你就可以再
度拥有像现在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卢克又斟满了杯子,一饮而尽。至于她的小冠冕,斯佳丽应该感谢
猫咪,卢克说。“不消说得,我本来毫无让你成为基尔麦森伯爵夫人的

念头。你这种女人只能玩玩,愈强悍的女人,被我制服后就愈能带给我
乐趣。那的确很有意思。不过我对你的孩子更感兴趣。我要我的儿子像
她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也有一副钢筋铁骨似的体魄。芬顿家族的血
统因近亲联姻而被削弱了许多,注入你的粗野活力一定可以使它得到强
化。我注意到我的佃农奥哈拉家,也就是你的堂亲,寿命很长。你是一
份极具价值的财产,斯佳丽。你将会替我生一个让我觉得骄傲的继承人,
你也不会在社交场合上让他或我丢脸。”
斯佳丽像只被蛇眩惑了的动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一会儿,她
打破了那层诱惑,从桌上拿起酒杯。“等炼狱结了冰再说吧!”说完便
把杯子摔进炉子里,酒精爆出了一团小火球。“那就是我向你的交易敬
酒的方式,卢克·芬顿,滚出我的房子,你真教人恶心。”
芬顿哈哈大笑。斯佳丽浑身肌肉一紧,作出准备扑向他,撕烂他那
张脸的姿势。“我还以为你很关心你的孩子呢!”他不屑地说道。“我
一定是弄错了。”这番话阻止了斯佳丽的行动。
“你真令我失望,斯佳丽,”他说,“我高估了你的精明程度。收
起你受伤的自负,想想你将会获得多少好处,其中至少包括一座你和你
女儿可以在这世上立足的坚固城堡。我会安排领养手续,她将变成凯瑟
琳小姐,‘凯蒂’是厨房女佣的名字,不能再用。只要成为我的女儿,
她将立刻拥有她所需要或想要的最好的一切,学校、朋友、婚姻,全都
由她挑选。我绝不会伤害她,她是我儿子学习的榜样,宝贝她都还来不
及呢!只因为你那低级的罗曼蒂克梦想无法实现,就要夺走她拥有这些
幸福的权利?我想你该不至于会如此吧!”
“猫咪不需要你的宝贵爵位和‘最好的一切’,卢克·芬顿,我也
不需要。没有你,我们一样过得很好,而且我们也会继续这样过下去。”
“问题是能过多久呢,斯佳丽?别对你在都柏林获得的成功冀望太
深,你只是一个新奇的焦点,而新奇的事物往往只能昙花一现。一只猩
猩若是经过打扮,也同样会在都柏林这种土里土气的地方引起轰动,大
受欢迎。顶多再过一、两个城堡社交季,你就会被忘得一干二净了。猫
咪需要正名和父亲的保护,而我是少数有权势替你的私生子除掉污点的
人。不,不必抗议,我才不听你编造的谎言,假如你和你的孩子在美国
受到欢迎,也就不会跑到爱尔兰这个被上帝遗弃的角落里来。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开始觉得厌烦了,我最恨别人使我厌烦。想
通了就捎个信来,斯佳丽,你一定会答应我的条件。我想要的东西,总
是能够得到。”芬顿大跨步向门口走去。
斯佳丽叫住了他,有一件事她必须知道。“你无法强迫世上每件事
都如你的意,卢克·芬顿,你有没有想过你娶来传种的太太可能只会生
女孩子,生不出儿子?”
卢克·芬顿转过身面对她。“你是个健康强壮的女人,我迟早会有
儿子。不过即使让你不幸而言中,你只能替我生女儿,她们之中的一个
还是可以嫁给一个愿意入赘的男人。那么就照样会有一个芬顿家的人继
承爵位并且传宗接代。如此我也就算尽责了。”
斯佳丽脸上挂着相同的冷漠。“你想得真周到,不是吗?假设我不
能生育呢?或者是你不可能有小孩?”
芬顿笑了笑。“我散布在欧洲各大城市的私生子可以证明我是正常

的男人,你若想羞辱我就找错人了。至于你,有猫咪可以证明。”他脸
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情,随即大步向斯佳丽走来。他的骤然逼近令斯佳
丽畏缩。
“算了吧!斯佳丽,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我
抛弃的是情妇,不会辜负太太的。现在我还不想碰你。我差点忘了你的
冠冕,我得先把它收好,等婚礼当天再拿出来。这是家传宝物。你迟早
会戴上它的。决定投降时,尽快通知我。我正要去都柏林整理屋子,准
备迎接城堡社交季。把信寄到美力恩广场,就能找到我。”他谦谦有礼
地弯腰行了个礼,便即大笑离去。
斯佳丽一直傲然高抬着头,等听到前门关上的声音,才拔腿跑去用
力摔上书房门,并上了锁,确定了不会被下人偷看到后,便倒在厚实的
地毯上放声痛哭。她为什么样样事情都错得这样离谱?她怎能告诉自己
她可以爱一个心中没有爱的男人?现在她该怎么办?她的脑海中总是停
留着猫咪戴着冠冕走下楼梯,喜不自胜格格笑的那一幕。她该怎么办?
“瑞特!”斯佳丽肝肠寸断地哭唤,“瑞特!我们多需要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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