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论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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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辉堂,西厢房。
在如钩星月的照射下,少帅板着脸孔呆坐在办公桌前,全没了前几日那种对月相邀的兴致。
这位三十三岁的中华民国海陆军副总司令这会烦着了!
造物主是公平的,它既赋予上位者们支配别人的权力,也给了远比常人要多得多的烦恼。其间最让挠头的,还得数如何才能知人善用了。
身处乱世,无论控制着多大的地盘,军队是张家的根本,这一条少帅是不敢有一时或忘的。
因此,对军中将领的考察、培养、任用,他几乎从没假手于人过。倒是对地方上的官职,有时看得很轻很轻。去年少帅行营就曾发生过团长张某走了东北军元老张作相的门路,想升个旅长干干,却终未能如愿。后来少帅为照顾老把叔的面子,直接委任张某为天津警察厅厅长的‘趣事’。
军人嘛,就得有点血性豪情。可光是不怕死又会带兵打仗,充其量只是个一员战将。只有那些有政治头脑、战略意识的军人,才能拥有全局观念,方可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若一个军人同时具有了战将、大将双重素质,那么一员不可多得的名将,也就应运而生了。
在少帅眼中,年轻的林子岳就具备了成为名将的潜质。
要不,少帅也不会对林子岳异乎寻常的看重,又何来跟一个小小的上校吵架的兴致。虽说,天生就一副急性子,又从十八岁就开始统军争战,可总的来说,少帅的为人还是比较温和大度的。在东北军里上至老帅的那帮把兄弟,下至那些少壮军官,敢于和他叫板的可不老少。这跟他生来有席丰履厚、处境优裕,是密不可分的。
若今天,林子岳所要胁、顶撞的是另一位大人物,就算不被枪毙,起码也要到军法处去报道。那会象现在这样,只被强令回住所反省这么轻巧!
可反过来看,缺少在军阀混战中白手起家的经历,不够多疑诡诈,不够心狠手辣,不能令每个部下都心怀凛然,又成了少帅一大人格弱点。
毕竟,眼下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宽大为怀与软弱可欺,通常是能划上等号的。
灯影动,玉人来!伴着一缕暗香,一袭倩影‘飘’到了少帅的身后。
对这脚步声显是极为熟悉的少帅,头都没回就抱怨上了:“小妹!你怎么起来了!快坐下!快坐下!伤风这种病,可大可小,最忌不安心静养。你刚好一点,回头再复发,那可就不得了了!”
话还没说完,他已转身过去,一把脱下自个的军大衣给来人披上,又飞快的把门窗都给一一关死,
瞧他那紧张兮兮、风风火火的样子,那还有一点大军统帅该有镇定自若、不动如山的风范。
不错!脸上带着一抹病态的红晕的气质风度绝佳的丽人,正是民国史上赫赫有名的奇女子,四小姐。跟同一时代那些叱咤政治女人不同,四小姐的奇,主要是奇在痴情上。
很多女人都会爱上风流倜傥、位高权重的少帅,但能没名没份地陪伴一个失意顶透的男人,度过几十年寂寞幽禁生涯的,也就只有她了。
不过,当人们在赵四的痴的真而感动莫明时,却往往会忽略了一点,受过良好的教育,从小就对政治耳濡目染的交通部次长家的四小姐,除了是少帅的红粉知已,还是他的机要秘书。
皇姑屯事件后,她对少帅的影响力更已无人能及,远远超过了少帅素来敬重有加的原配夫人。
可她却从没有滥用这种影响力,只有在少帅跟部下的沟通发生问题时,赵四才会出面代为说项,当然有时她也没提点‘合理化建议’。
这不!一听到何主席说少帅跟近来大出风头的林子岳起了冲突,本在暑避山庄的另一头养病的她,就强撑着赶来了。
“大哥!你不是常说,人才总是有脾气的嘛!何况,这个林子岳才刚满二十。小娃娃嘛!少年得志,又才立了功,难免会盛气凌人一些,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计较!想想你当年,不照样是意气飞扬,什么事都放在眼里!”四小姐说的都是正理,只是口吻有点太老气横秋了,浑然忘了她自己比林子岳也大不几个月了。
被四小姐这一开解,少帅胸中的郁闷,顿时去出几分,转而对四小姐诉起苦来:“林子岳是个难得的人才不假。可在咱们东北军的将领里,也不是没比他强。王海山、于孝侯、何铸戈,都是一时俊杰,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可惜,海山、孝侯都在直军里混过,孝候还曾是吴佩孚的爱将。铸戈倒是一从军就在奉军里服务,可偏偏又是个广西人。甭管他们再勤恳任事,再战功累累。跟部下官兵之间,总是隔了一层。平时尚可,可形势略一复杂些,就极易在上下信任方面产生问题。林子岳是奉天人,想得军心,要比他们容易的多!”少帅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历史上的西安事变后,少帅赴南京请罪被扣,受少帅之命代管二十多万东北军的,就是王、于、何三人。结果东北军内讧大起,让最高当局得以顺利的将东北军分割成几个部分。当然,那时的政治情势极端复杂,东北军分崩离折的责任,不能推到王、于、何的头上,可节制不力之责,三位将军却是怎么也推不了的。

四小姐睁着会说话的美目,紧紧依偎着少帅,默默听他倾诉着。
“我又何尝不理解,有乡不能归的痛楚。可大局如此,徒呼奈何!要都象他这样,一不顺心就要率部出走。就军将不军、国将不国了。”少帅愈说愈是激动:“以义勇军的名义北上?他想得倒简单!他现在是什么名声?昨天,几万日本人还在东京游行,嚷着要来中国刺杀他们,给武藤报仇了。他就是化装成土匪,吃了亏,又一向没讲理的习惯的日本人,也都会把这笔帐算在国民政府头上。除非南京敢通辑他,可这当口,谁敢对名嗓全国抗日英雄下通辑令,谁就得立马倒台!话又说回来,这次兵逼沈阳,他可是把手中的精锐全搭进去了,就凭剩下那三、四千残兵弱旅,不是是送死是什么!小妹你给评评理,我能看这么一颗对国家,对东北团体、对我张汉卿都功有恩的好苗子,去自寻死路吗!”
“所以,你就给鲁努儿虎山、给乌珠穆泌的驻军去电,让他们把林子岳的部队都监控起来,又让人注意林子岳的一举一动,严防他逃出城去。”四小姐温柔如水的语调里蕴含的却是再明显不过的置疑。
“大哥!我知道你趁着时下这个机会,对张殿魁、林子岳两部进行整编,淘去老弱后,都编到东北军主力里来。还有心把林子岳调到你身边来当副官,好好栽培一番。本来,我也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可现在又觉得不那么妥当了!”四小姐瞅了瞅少帅愈加凝重的眼神,又继续说道:“强人所难的事,并不是不能做。可前提是要强得了,强得没后患。从今天这事上看,这个林子岳平常还能钢柔相济,可拗起来也是个死心眼、一根筋。对付这种人,只是一味强压,只怕没什么好结果。如果,大哥要的仅仅是几千兵员,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的。可要是大哥想收服的是林子岳这个人,那还是让他心甘情愿的好。在此之前,以其在内部埋颗不定时的炸弹,还不如放他在外面再混上一段时间。这华北五省二市(五省指河北、热河、察哈尔、绥远、山西。),离军令政令统一还远着了。同为小军阀,对东北团体而言,林子岳总比别人要可靠一些吧!”
少帅急切的催促道:“小妹!你向来都是言不轻发,发则必中!能把话说得这么深,心中肯定已是有了成算了吧!”
“林子岳对收复热北那个县的执着,根子还在那些家在这几个县的部下身上。横直他这回也立了大功,要赏就得赏得重,重得能让里里外外都无话可说。”四小姐又卖了卖关子,这才说到关节上:“先前大哥不是把从林子岳的防区的撤出来难民,都转到了后套嘛。那会只是权宜之计。可这会我们不妨就桥过路。干脆就把后套全给他!只要他的部下和部下的家属、从热北过去的难民,都能觉得日子过得老家没丢之前还要好,还要有盼头。林子岳就是还想闹也闹不起来了。”
少帅被震住了,把后套这块田畴相连,桑麻遍野的膏腴之乡全给林子岳,那岂不是等于封了他半个绥远省主席!不,比这还厉害,少了对后套的控制权,那个主席也休想坐稳绥远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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