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四海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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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望着那随波流去的粉碎的灯彩,胡绿珠在越来越寂寥的池外琵琶声中,轻柔而缓慢地说道:“《杂阿含经》里说,昔日,释迦牟尼曾向诸弟说法,问道:你们以为,是天下四个大海的水多,还是在过去世界遥远的日里,因为和亲爱的人别离所流的眼泪多呢?弟们答道:世尊,弟常听世尊教化,故此知道,合天下四海之水,也比不上在遥远的日里,在无数次的轮回生涯里,人为所爱者离别而流下的眼泪多……释迦牟尼合掌称是,叹道,在遥远的过去,在无数次的生涯中,人们不知反复多少次遇到过与父母、孩、亲属、朋友以及心爱者的生离死别,为此含悲所流的泪,纵使合四海之水,也不得其什一!”
她说道此处,双手合掌,眼帘垂落下来。
隔着这段无法逾越的距离,元怿近乎痴迷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因为明悟一切所以变得冷漠无情的女人,看着黑黝黝的夜色中她那同样孤单的身影。
她和自己一样,是个读熟了佛经、读懂了佛心的聪明人,也因为这种通透,她变成一种让无理解的冷漠。
小小年纪,她为什么会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冰冷呢?
她的内心,简直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妇,毫无年轻女的温暖和柔软。
此刻,他多么想将自己的手指插在她乌黑柔软的发髻里,多么想吻去她眼角的忧伤,然而,此生此世,他永无机缘。
“是故阿难,于我法中,进精成林,爱河干枯,令汝解脱。”元怿背转了身,手扶栏杆。眺望着因灯火散去而变得黑沉沉的水面,低声念着《楞严经》里的偈语,不知道是念给胡绿珠听,还是念给那迷失在冀州城外的元愉的亡魂听。
他想起了十年前,少年元愉曾经脸色苍白地终日闭门读经,那样聪明博学的人,竟参不透一个情字。
多少王孙公,妻妾成群,儿女成行。只有女人为他伤心,他却不曾为女人伤心过一天。
元愉呢?他为了忠于一个身份微贱的歌女,做出那番轰轰烈烈、震惊天下地事情,用自己的生命和锦绣前程殉了情。
神元皇帝说过,女人是什么?女人是比奴隶还不如的东西,她们只是男人的玩物,传承后代的工具。
可是在元愉眼里。连容貌都被毁了的李小雅,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远胜于江山和王位。首发
“四王爷,你知道吗?元愉并非悬梁自杀而死。”在越来越暗的桥上,胡绿珠同样背对着元怿。低声说道。
“什么?”元怿震惊了,他用手掩住将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你说什么“元愉是被高肇地手下勒死的。”胡绿珠的声音仍然十分沉静。“他们将元愉勒死后,悬挂在驿馆的梁上,伪装成自杀假象,又假造了一份遗书送给皇上。”
元怿浑身一震,他早该想到了!
元愉造反,是由于高肇的一封假信,是由于高肇派去了一**细,高党还当着自己的面杀人灭口。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高肇的手下是如何进地驿馆?”元怿用力握紧了栏杆。
“镇北将军李平是京兆尹李豫的哥哥,他本来就是高肇的亲信,李平一路升迁到尚书,全靠了高肇的提携。”胡绿珠忍不住提醒他,元怿啊,比起广收党羽的高肇。他明显还是嫩了一点。还不懂得经营罗网。
元怿一拳击在廊柱上,整条廊桥地栏杆都有些震荡:“我马上就去见皇上!我要告诉他。高肇阴谋篡夺天下!”
“算了吧。”胡绿珠有些阴郁地回答道,“你以为皇上看不出元愉那封遗书是别人假造的?你太低估了皇上。”
元怿心底一惊,刹那间,一种巨大的痛苦、怨恨以及恐惧,象浓雾一样弥漫在他地胸中,令他喘不过气来。
难道说,这个懒于理政的皇上,比他元怿还要精明?
难怪父皇当初选择太时,在他和元恪之间反复掂量,最终还是选中了生性懒散的二皇元恪。
“破城之后,元愉便将那封打自京中寄去的密信交给了李平,信后钤着你的小印,笔迹乍看上去也和你的字一般无二,信中说,高肇准备让高皇后下手毒杀皇上,即将逼宫篡位。元愉收到信,情急之下,才连夜发难,后来知道洛阳城中并无动乱时,元愉已是骑虎难下了。”胡绿珠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从元怿的身后走开,“那封信,我在折里催问了几次,李平回复说,在乱军中丢失了。”
“我从没有写过这种信!”元怿愤怒地说,“一定又是高肇这个老贼!他那天当着我的面杀人灭口,我就知道他一定出此奸谋。”
他心里很感激胡绿珠,她愿意把这些内情全都透露给他,这就说明,胡绿珠愿意把他看成一个宫外地强援。
虽然,目前她的势力还很弱小,可是,却绝对不能轻忽。
“你明白,我也明白。可你的四王弟元愉却糊涂得连派人回京打探一下都忘了,就连夜起事。也许他早存了这份心思。”胡绿珠的身影已经渐渐没入了夜色,可她低沉的声音却仍然透过充满寒意的水声风声传来,“元怿,你猜,高肇下一步会全力对付谁?这些天,他门上地奔走之徒,比哪一年都多,所有高家地党朋,现在都在千方百计地为朝中一个青年高官构设着陷阱……”
还用猜吗?那当然是他,是高肇最恨的元怿!
自从今天上午在殿上撕破脸和高肇大吵一场,元怿就准备了他会向自己下毒手,来吧,放马来吧,高句丽老贼,我要让你知道,除了元愉那样柔弱地皇,元恪那样偏听偏信、只重母党亲情的皇,孝文帝也有完全继承了他雄风的皇!
我,清河王元怿,期待与你一战!
西海池深夜的长风,竟会这样冷,波涛相击的声音会是这样激烈……多少年来,元怿第一次感觉到了西海池夜色的恐怖和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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