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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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摇曳,青烟袅袅,窗外间或的鸟鸣,给本就恬淡,幽雅的熏香更添了几分空旷怡人的感觉。
王诩摆弄着一把玳瑁梳立在窗边,迷离的双眸,还在滴着水的齐腰银发,一身松松落落的绯色浴泡,显然刚刚沐浴完的样子。那浴泡上夸张地用金丝线绣着一只眦目裂喙,双翅卷风狂舞的火凰。很是诡异骇人,偏偏不象是刻意,竟似活生生嵌入丝绸经纬中一般,那样的逼真。这样的图案穿在他的身上,倒也不叫人觉得奇怪,反而有种本就是该给他穿的一样。
不过一旁的逝水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只见她认真的用手在一个白玉碟挑拣着什么,一会捏起来看看,放到一边,一会放在鼻下仔细的嗅嗅。忙地不亦乐乎,连额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约莫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药庐里有人长长的抒了一口气。王诩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背对着逝水道:“不错,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逝水仍是不放心的盯着面前的几摞药材,头也不抬。无风无影,王诩悄然立在她的身边,一挥手从第三堆的细碎药材中捏起一片,顺手丢进第五摞的药材里。逝水一怔,仔细得瞅了瞅,懊恼地叫道:“我竟还是将五加皮当作了香加皮,唉``````”
王诩不甚同意地撇了撇嘴角,拈起桌上的酒盏轻酌了一口,享受似地回味着这特酿的梨花酒甘冽芬芳的气息,才道:“才只看了一下午的书而已,我给你的碎药材,有些外型相似,有些气味相似,如今你能分辨的七七八八,以实数不易。难不成现下就想做神医了?”
逝水仰头看向王诩,幽绿的双眸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十年了,已经十年了,她既然决定了,那就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云梦山春有百花芳香四溢,夏有绿荫漫山遍野,秋有红叶如火如荼,冬有寒霜白雪皑皑。当真美不胜收,仙灵之气溢入骨髓。但是,这十年的光景,究竟是快乐多还是痛苦多,只有她自己明白。母亲,该有多远!
苦笑不可抑制地在唇边蔓延,逝水叹道:“我知道自己有多笨,学什么都不行。勉强对这些还上点心。学好了,总该有一技之长。你说过,你不会给我任何帮助,要回去得凭自己。此地距楚国长路漫漫,你要我如何回到她身边?”
王诩正色看她道:“你在怪我?”逝水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是怪你。你收留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没有立场怪你。我只是在想,这十年在此于我究竟是福是祸。”
“福亦好,祸亦好。十年已过,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重新来过。又何必执着于此?何况我说过,你离开她,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王诩提起酒壶斟满酒盏,并不喝,只是拿在指间把玩。
逝水倦极地阖上眼,道:“我不明白。”王诩看了看她,真是一个完全沉沦在红尘中的痴人。看不开,放不下,舍不得恨自己无能为力。那样把伤痛不得已压在心底,只用倦来寻一个出口发泄不甘和不知何去何从的压抑。那样的表情,如何地相似啊!自己终于跳脱开了,只是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你以后总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该你知道的时候,心一乱万事不成。”王诩没有回答她,见逝水迷茫地睁开眼,心下竟有些感慨,酒到唇边,却转手递到逝水面前,道:“你累了,喝了它,去歇息吧!别想太多,学医之事循序渐进,弗能一蹴而就。”
一仰头,毫不推辞地直接饮尽杯中之物。默然地推开门,向外走去。王诩看着那道略有些萧索的小小的身影,低下头,若有所思。半晌,复又如寻常一样妖媚地勾起唇角,继续品尝美酒。

门外,月光正浓,不经意间才思起已是十五。山林间风声轻微,鸟兽之声早已隐去。想不到竟在药庐中待了那么许久,难怪有些困倦。
逝水负手信步于院落中。药庐前的药圃,草药长势良好,那些她来的时候还没有的。好比白芷,车前草,石松等等,都是这些年与王诩一起种下的,片片绿叶,煞是可爱。
再往前走,那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与苏秦平日看书的石头相对。据说是一快陨石,王诩指挥他们几个把这石头从山中弄下来也纯粹就是好奇,放在这里除了占地方就毫无用处,于是最后就成了庞涓的“试剑石”,庞涓那个冷淡的性子,偏偏就和这块石头卯上劲了,经常就他一个人对着这块石头一阵猛砍,倒象是在发泄什么愤恨似的,总是看地她心惊肉跳。
左边种了一排曼佗罗,虽说那也是药材,但王诩却吩咐她和孙珏只单单把它当作花来养,她偶尔看到过王诩对着这些曼佗罗在说什么,只可惜等她走过去的时候,他一个转身就消失了。
还有``````逝水深深地吸气,明知道还不到时节,却仿佛真的闻到菱角香似的,无声地展开轻轻的笑容。两年前,那一袭月光般温柔到清冷的身影,在迷梦一样的雾气中,半趴在竹筏上将一节一节的莲藕种进湖水里,从此后种起了一片片的莲花。想必,今年就可以吃到菱角了。想到此,竟一个人笑出了声。
抬起头,月已中天。恍惚间发现,这十年,她已经和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毫无察觉中,那些花草,那些日常的琐碎,王诩的妖媚,孙珏的烂漫,庞涓的淡漠,苏秦的木愣,还有张仪的温柔。这些都早已揉进她的血肉中,心里遍布他们的脚步。她一直不都是个冷情的人吗?为什么会对这些不干她事的人上心呢?
“咳咳``````”一阵短促的咳嗽拉回了她的思绪,只见不远处有个黑影向这边走了过来。看着那模糊的身影,逝水试探地唤了一声:“二师兄?”
身影顿了一下,走上前来,正是刚从映瑞池练剑回来的庞涓。“呼~~真是你,吓了我一跳,今晚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恩``````这是怎么了,衣服怎么湿成这样?”
庞涓看样子本是准备直接回房的,一副不理人的样子,可是经逝水这么一问,竟停下了脚步,勉强道:“飞瀑提前喷涌了``````”逝水闻言先是一愣,尔后诧异道:“你是说映瑞池里的那口每年夏秋时节就喷水的怪井,今晚提前喷水了?”
“恩!”庞涓有些不耐烦地应道。逝水转了转眼珠道:“然后你一不小心没躲开,就``````“话还没说完,自己已经禁不住笑出了声,还越笑越猖狂。想着庞涓一惯冷冰冰的摸样,也有这等狼狈的时候,就觉得有趣至极。
庞涓看她这样,脸上一阵青红交加。冷冷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逝水立刻觉得有些过分了,上前拉住他道:“别生气啊,我不笑了。”说着掏出丝帕边忍笑边帮他擦拭脸上的水珠,道:“身上都湿了,快去洗个热水澡吧,不然生了病就不好了!”思来想去还是有些好笑,索性把帕子塞给庞涓,自己忍着笑走开了。
庞涓看着离去的背影和微微**的单薄双肩,竟没由来一阵心烦,象是想到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一片竹简,借着月光,上面隐约一排小字“今武候十五年,候有恙,然亦败赵北蔺”
心中好似有只猛兽被关在笼中,急欲扑出一般难熬而躁动不安。庞涓的手不自觉的攥紧又松开,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夜风骤起,一抹白色的丝帕随着风起起落落,就象不知去路的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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