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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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潇刚刚睡下,芳宁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给她和阿朵牵牵被子、拉拉枕头,然后站在炕前,欲言又止的样子。雨潇奇怪地问,“芳宁姐姐,有事吗?”
芳宁踌躇一下,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忸怩地道,“小小姐,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帮我写封信?”
咦,要写信怎么不找娘,找她一个小孩子做什么?雨潇接过纸一看,是爱德华那封信,不禁呵呵偷笑,原来是写情书啊,这信还真只有她能写。
芳宁看见她贼兮兮的笑容,胀红了脸颊,听她一口答应,忙给她披上衣裳,殷勤地铺纸、磨墨。
准备好了,雨潇提起笔问,“写什么呢?”
“写……就写……”芳宁咬着嘴唇想了半天,心里有好多话想说,说这一句怕他笑,那一句他一定明白不用多说,写什么呢?“就写我在大理等他。”
“还有呢?”
“就说我等他!”
“就这个?”
“就这个。”让他知道她会等他回来就行了。
雨潇先是惊讶,继而是感动,一句等你,说尽了对情的坚定、对爱的执着,许下的是一个姑娘的一生,捧上一个颗坚贞的心。“芳宁姐姐,你放心,这封信我一定给你写好!”
雨潇埋头写信,芳宁坐在她身边,拿着小扇帮她驱赶蚊虫,看她画着曲里拐弯的蚯蚓文字,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张纸,又拿一张纸继续写。
“小小姐,还没写完吗?”一句话怎么写这么多?洋人的文字就是不好,要是用咱们汉字写,“等你回来”几个字,连半张纸都用不了。
“没呢。”雨潇继续埋头苦干,她才不是只写一句“等你回来”,而是把这句话包含的意思深入阐发,先说了一大堆动人的情话,然后再把莎士比亚、白朗宁夫人什么的情诗引上几首,洋洋洒洒抒他两大篇的情,足以让人感动得流上两大缸眼泪。然后再提出严正的要求:你必须给我乖乖回来,不然千万里我也会追到欧洲去也要你好看,派人把你杀一百遍,再阉一百遍!信中顺便描绘了一下满清十大酷刑,什么凌迟啊、腰斩啊,都是小意思。再想想万一爱德华被吓住了不最来了怎么办?威胁之外还要适当利诱,于是又加了几句:什么想发财吗?想发大财吗?那一定要来大清在大清,有数不清的珍宝、丝绸、香料,大清是冒险家的天堂,是男人的天堂,因为一个男人可以娶很多个老婆,而且个个听话——这句话千万不能让芳宁知道,芳宁是决计不会让爱德华娶第二个的,不过,把钓鱼的饵在鱼眼前晃晃可以吧?反正又不是真的给他吃到嘴里。
好了,动之以情、慑之以刑、诱之以利,不怕爱德华逃出手心。不过,想他千里迢迢地从欧洲到大清,怎么能空着手呢?那太违背西方人热情的本性了,于是雨潇又好心地提醒他,从欧洲回来的时候,不能空着手,应该带点东西,比如钟表、蒸汽机、天文仪器、名画、雕塑……十八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汗,这个似乎什么时候都最缺。)欧洲正在飞速发展,应该引进新的思想、引进新的科技,最重要的是要引进人才,想想这时候的欧洲有什么著名的思想家、科学家、艺术家?牛顿、孟德斯鸠、伏尔泰……还有谁?雨潇现在有点后悔读历史书时不够细致、没有认真记忆了,不管怎样,有名的科学家、建筑师、画家、航海家……都要,还有钟表、纺织、机械、造船、枪炮武器等方面的专家,多多益善,雨潇在信里以孟家、杨家的名义许诺,只要爱德华能带这些人才到中国来,将根据人数多少付报酬,大师级的每人一百两黄金,资深专家每人五十两黄金,熟练工匠每人十两黄金。嘿嘿,有了黄金的诱惑,爱德华那个贪财鬼肯定会奋勇当先地当人贩子——这个似乎比贩卖黑奴还早?雨潇低头无声诡笑。
一封信整整写满了五张纸,芳宁看着信,眼神有些茫然,“怎么这么多?”
“因为我把等你想你的话写了整整一万遍!写得我手都疼了!”雨潇振振有辞,她真的有在信尾写上“想你一万遍”。
芳宁将信将疑,珍而重之地把信装入荷包,明天一早就托人给爱德华带去。
次日一早,车队忙碌而有序地收拾出发。而京城来的信使直睡到日上三竿,连车队出发时的喧闹也没吵醒他。起身慢腾腾地洗漱了,用过早饭,把芳宁的回信收好,准备回京复命。本来主子命他快马送信,他还不太乐意,觉得自己倒霉呢。这趟差使又轻松油水又足,孟大人慷慨赏了银子不说,连芳宁为托他带回信也送了一个金戒子,昨晚上和人赌钱又赢了不少,回去不眼气死那些躲清闲的家伙。
乐滋滋地哼着小曲跨出门,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嚷嚷,把一个驿卒叫过来问,说是保定知府衙门的官差来,要来捉拿什么百花院的逃奴。
原来百花院的老鸨看好的两个美人胚子被人夺走,回去越想不甘心,又摸不准杨云依等人的路数,晚上找上后台保定知府商议。保定知府一忖度,近日经过保定的官员只有护送西藏活佛的云南大理守备,救走两个小丫头的想必是他的家眷。知府大人在京城附近做官,朝中自然有靠山,小小守备他还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云南那角落的。于是派了手下差役和老鸨一起,以捉拿逃奴的名义上驿馆要人。没成想这一行人一大早就动身了,扑了个空。
信使发了小财,心情正好,突发了管闲事的兴致,一捋衣袖,背着手,迈着八字官步踱到气势汹汹的官差面前,拉长了腔调,“谁在那儿吵吵嚷嚷?什么?捉拿逃奴?这儿谁象是你家的逃奴?”

老鸨见他官架十足,不敢无礼,陪笑道,“官爷说笑了。实在是我家昨天逃走了三个奴才,有人看见是住在这儿的云南来的孟大人收留了,咱们是来请孟大人归还逃奴的。”
一听牵涉到孟正川,信差心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然得了孟大人的好处,这点小事得帮人家摆平。“孟大人是何等人物?岂会污你的逃奴!去去!再在这里混闹,把你送衙门打板子!”
“咱们就是保定知府衙门的。”衙役不知他的身份,想必有些来历,不敢失礼。
“混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一个木牌在她面前一舞,飞快地收回,“咱是九爷府上的!你回去和你家大人说,孟大人是九爷的人,叫他凡事多照应着。什么逃奴逃妓,狗屁倒灶的事,别往孟大人身上扯!”
官差还待犹豫,驿丞小声证实,这家伙的确是九爷府的侍卫,奉九爷的命给孟大人送信的。原来爱德华结识的那姓穆的神父,和九阿哥交情不错,爱德华要求穆神父帮忙送信,穆神父托了九阿哥,九阿哥就派了手下的侍卫跑一趟。这中间的原委,孟正川、芳宁都不清楚。
百花院的老鸨无奈,只得悻悻而返。官差向知府大人如此这般汇报,知府立刻把这个信息报给京城的靠山。于是已经离开京城的小小守备孟正川,在京城的有心人心中,被染上了更复杂的色彩。
离开保定的孟氏一家自然不知道这个插曲。五个孩子同坐一辆车,没多一会就混熟了,玩得兴高采烈。那对漂亮的小姐妹,红绡和蓝绫,会唱戏,还会玩杂耍、变戏法,晴岚、阿朵睁大了眼睛,看着帽子在她们手上抛来抛去,绣球一会不见了一会又出现,不住地惊呼,不到半天,新来的两个漂亮姐姐已经代替雨潇成为晴岚的偶像,雨潇心里颇有些吃味呢。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又多了两个小伙伴,对两姐妹也摆出了主人家的友好姿态。更令她高兴的是,这两姐妹识字,而且还会背《牡丹亭》、《西厢记》、《燕子笺》等戏文。
“是爹爹教我们认字的。”红绡骄傲地说,“爹爹说我们史家在前明是官宦世家,诗礼传家,如今虽然落了贱籍,也不能忘了祖训,一定要好好读书明理。”
“哦?还是官宦世家?”
“是呀,爹爹说我们曾祖父是个大大有名的人呢!”蓝绫抢着道。
“名人?你曾祖父叫什么?”雨潇来了兴趣。
“叫史……史可法。”
什么?史可法的后人?雨潇瞠目结舌。史可法,前明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率军在扬州抵抗清军,对多尔衮的劝降,写了著名的《复多尔衮书》,扬州城破,面对多铎的劝降,回答“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碎尸万段,甘之如饴,但扬城百万生灵不可杀戮﹗”然后壮烈就义。
一位铁骨铮铮的英雄人物,他的后人竟然沦落到街头卖艺为生。雨潇不由心中一酸,清朝把前明不肯投降的官员家族后人全都贬为贱籍,世世代代只能作低人一等的贱民。虽然她心中并不看低唱戏卖艺的,但也知道在现在这个社会,他们的地位极为低下,不但生活无保障,维生艰难,而且受人鄙视欺侮。
雨潇一向反对“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她认为每个人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父辈的功劳子孙不应承余荫,父辈的罪孽子孙也不该担责任。不过得知他们是史可法的后人,雨潇再看这一家时,眼中还是油然带着一丝敬意,只因为那一个姓氏,她把对英雄的敬仰都移情到他们身上了。
雨潇把史家父女的身份悄悄告诉了父母,孟正川夫妇对他们一家的态度也更加客气。
史宗林从他们的态度中看出自己的出身已经曝光,找到孟正川道,“大人想必已经知道小人的身世。先祖是前明忠臣,在本朝乃是犯忌的,我一家又身在贱籍,大人是朝廷命官,收留我一家会不会受牵累?”
孟正川一笑,“贱籍如何?犯忌又如何?我官虽小,这点事还是担当得起的,你就放心吧。”
史宗林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世,“先祖父原本是史阁部部将,追随史阁部多年。镇守扬州时,史阁部自知大势已去,有心以身殉城,城破之前收先祖父为义子,将身后事托付先祖父。扬州城破后,先祖父本想与阁部同赴国难,但不敢有负所托,逃出扬州,忍辱偷生。后阁部就义后,冒死将阁部葬在梅花岭,守墓终生,并交代后人世代扫墓祭拜,不可使香火断绝。”
“忠臣义士之后,岂可轻贱之?”孟正川长叹,作为受儒家学说教育的人,他对忠臣义士怀着发自内心的敬仰,不再把史宗林视为自己的下属、受自己恩惠的仆从,一定要以礼待之,给予平等的尊敬。但史宗林却坚持视孟家人为主,谨守本分,谦恭有礼。
雨潇遇见名人之后的兴奋劲好几天都没过去,捧着她的札记本追着红绡、蓝绫,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的大事小事全挖出来。被众人取笑,她不依地辩解,“人家可是难得遇上名人的后代唉,当然要把名人事迹都挖掘出来,记载下来以传后世。”这是不是有点后世狗仔精神?
“咱们家也是名人之后啊。”孟正川摸摸女儿的头。
“啊?哪个名人?”雨潇双眼贼亮亮的。
“咱们孟家可是亚圣嫡裔啊!原本世居山东,明末为避战乱,咱们这一支才迁居江南。”
亚圣?孟子?原来她是孟子的后代啊!
雨潇傻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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