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变故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月光清如水,杨泰步出房门,抬头仰望天上一弯淡月,夜风吹拂下,身上感觉一点凉意,心也仿佛被浸在清冷的月光里。
阿妮娅已经熟睡了,整个宅子的人都熟睡了。只有他,走出院落,沿着寂寂长街在夜色中慢慢而行,青石路上回响着他孤独沉重的脚步声。
抬头寻找,天边哪一颗星是他夭折的孩子?
孩子,对不起,我不是个好阿爹。
如果不是他迷上了练制精油,如果不是他把精油给阿妮娅用,孩子现在还好好地在妈妈怀里。
不知不觉,在一座大门前信步,“香缘坊”几个大字在月光下也清晰如白昼。他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失神间,他已经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加工房里,一个个蒸馏器静静矗立在黑夜中,如一个个黝黑的怪物,正张开巨大的口,得意地吞噬着四周那一点点光明……
是它,都是它,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杨泰的双眼蓦地在黑暗中闪出红光,他随手拿起一根大木柴,狠狠地砸向怪物的头!
“铛——”洪钟般巨大的声响在黑夜中远远传出。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值夜守厂的人来不及披衣服,只套了条裤子,抖抖嗦嗦地打火点灯,越慌越打不着。
“铛——铛——”杨泰发狂地敲打着,响声一声连着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狠推,“轰隆——”一台蒸馏器被推倒在尘土中,导管折断,容器变了形。杨泰将手上的木柴一抛,用去推下一台,“轰隆——”从损坏的蒸馏器中洒出的香气和着飞扬的尘土,呛得他忍不住猛烈地咳嗽。
守夜人提着个气死风灯,拿了根木棒壮胆,过来来看个究竟。“是谁,谁在那儿?东……东家?”
守夜人没想到不是什么不长眼的小贼,而是老板,吃惊之下,傻愣愣地呆在那儿看着老板的疯狂举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问,“东,东家,您这是干什么?”
“是它!是它害死了我的孩子!”杨泰恶狠狠推倒最后一台蒸馏器,“都是它!都是它!”
杨泰左右张望,想再寻找那个可恶的黑色怪物,可是在晕黄的灯光下,残缺不全的蒸馏器在地上东倒西歪,加工间里狼籍一片。
他呆住了,迷茫地站在灰尘、香气和那曾经凝结着自己无数心血的残肢断臂中间,他赤红的眼睛恢复的清明,他慢慢地清醒过来,全身的力量似乎被抽空了,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捧起一根断裂的导管,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东家疯了!“东,东家,我,我去叫总管……”守夜人慌慌张张地跑开。
“开什么厂……练什么精油……我不练了……不干了……”杨泰喃喃低语。
从气压低迷的外公家出来,坐在回家的马车上,雨潇一直在心里责备自己。如果不是她提议提炼精油,小舅妈的孩子现在还好好的,他们夫妻俩现在还幸福地等待着孩子的降生……
她明明知道大部分精油孕妇都不能使用,为什么没想到提醒小舅舅?
为什么?为什么?都怪她啊!想到懊恼处,她举起小手用力打自己的头两下。
“这是干什么?”杨云依拉住她的手,“你这孩子,怎么打自个呢?疯啦?”
“娘,都怪我,如果我记得提醒小舅舅,孕妇不宜用精油,小舅妈也不会……”雨潇呜咽着说。
杨云依叹口气,心疼搂住她,“不怪你,这是命中注定,你小舅舅和小舅妈和这个孩子缘份不够。”她才几岁呀?不到五岁的孩子,却要把这么大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担。
“不,怪我……呜——要不是我,我,就有小弟弟妹妹了……”雨潇伏母亲怀里低声哭泣。
“别担心,好在你小舅妈没事,他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还会有小表弟、小表妹的。”杨云依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雨潇渐渐止了哭泣,心情稍稍平静。但自责仍如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的心上。
雨潇郁郁不乐,晴岚当然也不开心,野火也没了笑闹捣蛋的心情,连孟家的空气也变得沉闷了。

雨潇睡得不踏实,从她出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天还未亮,迷迷糊糊间听见似乎有人在急急地说话,睁开眼睛,连鞋也没穿跑出房间。
“……加工间里乱七八糟……”似乎是厂子的总管表舅爷的声音,雨潇循着声音向父母的房间走去,还没走近已经看见果然是杨允渊和母亲站在门口说话。
“……人伤到没有……”
“没有,已经叫人送回家去了……”
“你等等,我和你去看看。”杨云依说着转身进房。
“表舅公!”雨潇走上前,“出了什么事?”
“是雨潇呀,这么早就起来了?”上次在厂子里雨潇指点了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杨允渊心里已经不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子看,“是阿泰,你小舅舅,夜里不知怎么砸了厂子。”
“砸了厂子?”
“是啊,蒸馏器全砸坏了,也不知是醉了酒还是怎么的,又哭又闹的……”
“表叔!”换好衣服的杨云依叫一声,制止他的唠叨,“快走吧。”
雨潇被这个消息惊得呆怔着,杨云依摸一下她的头,“怎么鞋也不穿呢?快回屋去吧,娘有事要出去,一会就回来。宝妈,劳烦您带潇儿回屋。”说着和杨允渊一起走了。
雨潇被宝婆婆抱回到房间,送上床,呆呆地躺了一会,又一骨碌爬起来,她无法安心地在家睡觉,她一定要去厂子里看看。
雨潇没有惊动人,悄悄地出了门,迈着短短的腿顺着大街向厂子的方向走。天色越来越亮,街上摆上了卖早点的摊子,不时有早起的行人从身边经过,都会好奇地看她几眼,这个粉嫩可爱孩子怎么没有大人跟着,大清早一个人在街上行走?
卖吃食的小贩有认识她的,殷勤地招呼,“这不是孟大人家的小姐吗?来尝尝大叔的豆腐脑?”
可是雨潇什么听不见,满脑子都是表舅公的话:
……砸了厂子……
……又哭又闹的……
小舅舅多么伤心,才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他一定是怪精油害他失去了孩子!
不,不应该怪精油,不怪厂子,怪她,是她的错!
太阳渐渐升高,朗朗地照在大理城,街道也热闹起来。雨潇揉揉有点酸痛的小腿,迈进香缘坊的大门。
院子里乱烘烘的,一早来上工的工人看到一片狼籍的厂子,惊吓之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守夜人大声地吹嘘自己夜里所见:“……东家跟妖怪附了体似的,拿着这么粗的木棒猛砸……要不是我胆子大,哪敢上前看呀……”
雨潇不想听,可守夜人的声音还是传进她的耳朵。她从人群的空隙里穿过,走到加工间门口站住。
满地蒸馏器的断肢残臂,那些她精心设计的设备成了一块块破烂的废铁,可怜巴巴地躺在尘土里……
香气和灰尘一起空气中飘荡,那沁人心脾的、寄托着她梦想的的芳香……芳香,尘土,本来是多么不相干的事物,却混同在一起。
雨潇感觉心被什么拧住了,疼得她捂着胸口蹲下,眼泪一滴滴落在芳香的尘土中。仿佛她的梦、她的心血也一点点滴落在尘土中。
被砸碎的不只是蒸馏器,香缘坊是她的梦,她刚刚开始有一个模糊轮廓的美丽新世界,突然随着这些蒸馏器被砸碎了。
她不能怪小舅舅,是她的错,是自己的错。
她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在这里,她想用掌握的知识做出一点事,可是却害了别人,毁了刚刚起步的事业,难道她真的错了吗?错了吗?
雨潇迷惘了。她不知道应该怪谁,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断在心里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恍恍惚惚地走出香缘坊,默默地向前走,向前走,遇到路口就拐弯,遇到死路就回头,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去分辨方向,只是无意识地迈着短短的腿,一直走,一直走……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