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佛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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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
秋天是北方最美好、最怡人的季节,这时节行路,秋风凉爽,秋景绚丽,连带着秋思无限,若是这一队人中有诗人墨客,少不得发发诗兴,吟出“天凉好个秋”之类的千古名句。只可惜这队人中有粗鲁的大兵、满脑子铜臭的商人、不通诗文的化外夷人、只知玩耍的孩子,唯一不是俗人的就是活佛,可在他眼里,满眼美丽风光都是虚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
雨潇什么时候都不会无聊,总能找出那么多事来干、想出那么多点子玩。一路上,时而和次仁卓嘎骑大黑马,时而和晴岚、阿朵做游戏,有时把她记载的“京城见闻录”拿出来看、和大伙讨论,想起什么遗漏的就添补上——她发明的方便墨水瓶、两截式戴帽毛笔可派上大用场了(参考雨潇送给曹颙的礼物)。一路上就听着他们的马车上歌声、笑声不断。
三个小家伙在车厢里坐闷久了,坐在马车前边,稚嫩的嗓音大声唱起了歌:
“猪,你鼻子有两个孔,
感冒时挂着鼻涕牛牛,
猪,你的眼睛黑漆漆,
望呀望呀也望不到边……”
晴岚噘起嘴鼓着腮帮子装成小猪的样子,阿朵唱“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忽扇忽扇也听不到我骂你傻”时,雨潇就伸手拉晴岚的耳朵,气得他直瞪眼睛,骑马护卫的兵士们都看得呵呵直乐,官道上的往来的行人也情不自禁的注目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雨潇注意到路边的两个小女孩,乌溜溜的大眼睛,才七八岁的模样已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大概家境不好,穿着打着补丁的半旧衣裳,看着马车上的三小的目光充满艳羡。
雨潇他们乘坐的马车经过她们身边时,车轮一歪,差点压着一个女孩的脚,女孩惊呼一声吓白了脸,被身后的中年男人一拉,一时没站稳跌在路边的低坎下,左脚踝一阵疼痛。
“怎么了?”中年男子手上拿力将她提起。
“脚扭了。”女孩疼得咧着嘴直吸气。
“今个儿怕是演不成了。”中年男子捏捏她的脚夫,想到今天不但挣不了钱,还有多花点看大夫抓药的钱,皱起了眉。
马车辘辘前行,雨潇并没有注意到后面发生的这一幕,后面看到的士兵也视若无睹。
这是官道,就是给官员差吏往来走的,平民百姓虽然不禁止通行,但见到官差一定要让路,否则冲撞了受伤也是自己活该,说不定还要被治个冲撞官驾、妨碍公务的罪。中年男子叹口气,蹲下身背起女孩,跟在车队后方面慢慢行走。前方车马扬起的烟尘渐渐远去,消失。
“格萨尔王妃珠姆女,
真是世上的美姑娘,
走前一步值九十九只绵羊,
后退一步值九十九头牦牛……”
次仁卓嘎骑着大黑马走在雨潇他们的马车旁,用藏语吟唱着《格萨尔王》。用雨潇的话说,他听了不少她讲的故事、唱的歌,总要有点回报吧,于是三小强烈要求他讲故事或唱歌,他干脆吟唱起了西藏流传的英雄史诗,讲故事、唱歌一次完成。可是三小听不懂藏语,每唱一段,他都要译成汉语解释一遍,次仁卓嘎抹一下额头的汗,觉得比翻越贡嘎山还累。
雨潇当然知道藏族的艺术瑰宝《格萨尔王》,但却从未亲耳听人用藏语吟唱,这部史诗的说唱者都是世代口耳相传,甚至有许多神秘的说法:有的人得神灵传授,一夜之间就学会了唱长达百余部、数千万字的史诗。雨潇恨不得全记录下来,整理传之后世。
“后来呢?后来呢?结果怎么样?”晴岚不停地追问后面的情节,不时抱怨他讲得太慢,什么时候才能讲完啊。
“哎哟我的菩萨哟,草原上有专门说唱《格萨尔王》的歌者,一辈子也唱不完一遍!”
晴岚瞠目,“这么长啊!”
“魔女阿达怎么能帮格萨尔杀死自己的哥哥呢?”阿朵不解问。
“那是因为她爱上了格萨尔,后来嫁给他作了王妃。”
“可是格萨尔王的王妃不是珠姆吗?”
“是门萨,阿达的哥哥魔王堆阿穷就是抢了门萨王妃才被格萨尔王杀死的。”晴岚抢着说,“次仁哥哥,我说的对吧?”
“对,没错。珠姆是大王妃,门萨是二王妃,阿达是四王妃。格萨尔王是‘花蕊之王’,好多女人都喜欢他,他娶了十四个王妃呢。”
阿朵脸皱成了小包子,在她心里,爱情就是一男一女的事情,再插进多的人显得很奇怪、很别扭。可是在京城也不少见一个男人娶好多老婆的,连皇上都是,心里隐隐觉得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却又说不出个道理。想了想道,“反正她帮情郎杀自己哥哥就是不对。”
“哎呀,反正是故事,别当真了。”雨潇打圆场,“次仁哥哥,你再唱一支歌吧。”
次仁卓嘎亮开喉咙,唱起了《驮盐歌》:

“我从家乡出发的时候,
我驮盐人比菩萨还美,
当直过荒凉草泽地带,
我驮盐人成黑色铁人……”
这是驮盐人的悲歌。从春季开始,驮盐的藏民赶着牦牛到藏北无人区盐湖驮盐,长达数月艰苦跋涉、风餐露宿,行程数百上千里,驮牛们形容憔悴,驮盐人低声唱着悲歌,苍凉的曲调凄切迷人。
“太悲伤了,次仁哥哥,你唱得我都快哭了。”雨潇揉揉眼睛,“唱首快乐的好不好?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活在当下,干嘛不让自己快乐点?”
“说得好呀!活在当下,雨潇小姐的话合佛的教义,难怪活佛夸赞你呢。”雨潇扭头看,却是达瓦拉木扎谄眉的笑脸。“是大总管呀,有什么事吗?”不知道为什么,雨潇就是不喜欢他,看到他的笑脸,就感觉象吞了苍蝇似的,心肝肠胃都不舒服。
对人,小孩子的直觉有时比大人的理性判断更准确。
达瓦拉木扎在马上躬身,郑重其事地对她行了个礼,“活佛请雨潇小姐过去,他要和你说话。”
“好的,我知道了,马上就去。”雨潇被次仁旧嘎拉上马背,看着前面达瓦拉木扎背影,低声对次仁卓嘎说:“我不喜欢你这个叔叔。”
次仁在她耳边悄悄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讨厌他。”
两人相视而笑。
雨潇上了桑杰达瓦活佛的马车,向他行礼后,按他的示意,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活佛并未寒暄,直接开始讲起了佛经,教她口诵六字真言。雨潇一头雾水,他特地把自己叫来,就是教自己念六字真言?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另眼相看。
活佛似乎看出她的疑问,手轻轻摩挲她的头顶,道,“你有宿世灵根,与我佛有大缘法,我代菩萨点化你,也是因缘,须珍惜!须珍惜。”
雨潇虽然并不信什么神佛,但也从不把宗教简单地视为封建迷信,她前世曾读过一些阐释佛教教义的书籍,觉得佛教是有大智慧的哲学,遗憾的是很难深刻领悟;而佛教中一些神秘的现象,更是用科学也难以解释的。听了活佛的话,联想到自己灵魂穿越重生,心中一动,整肃心思,认真地聆听活佛讲经,用心思索,用自己前世所学所思所见印证,越发觉得里面包含着无数玄妙的智慧,似明非明、似悟非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念此字时,身当应于佛身,口当应于佛口,意当应于佛意,身、口、意与佛一体……”活佛庄严地讲解六字真言,声音似乎也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令人不知不觉进入一种缥缈玄奥的境界,雨潇脸上露出似喜非喜的笑容,仿佛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孟正川和杨云依看雨潇上了活佛的马车,只听见马车厢里传出活佛讲经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上见打扰。直到过了近一个时辰,声音停止,孟正川才上前询问。从窗口望进去,却见雨潇闭目盘膝而坐,隐隐有庄严柔美的宝相,吃了一惊。
活佛对孟正川道,“令爱大有来历,非世俗之人,与我佛有大缘法,当投于我门下修行。”
孟正川大惊,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答,雨潇睁开眼,看见父亲绽开欣喜的笑容,“爹爹!”
孟正川心情一松,“潇儿啊,你刚才在做什么啊?”刚才看女儿小脸透着庄严慈悲,仿佛俯视众生的神情,他有种如果不牢牢抓住她就要飞走的感觉,直到她露出熟悉的天真可爱笑容,才感觉到她仍是心爱的小女儿,仍在自己身边,心中隐隐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听活佛讲经啊。”
“哦,海佛讲了什么经?”
雨潇歪着头想了想,“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听活佛讲经很舒服,全身暖洋洋的,象在云朵里睡觉!”
什么跟什么呀,当听催眠曲啊,那活佛讲了半天不是对牛弹琴了么?孟正川看向活佛,却见他望着雨潇微笑,神色甚是慈蔼。孟正川又是一惊,这活佛如此喜爱雨潇,要是真把女儿度出家了怎么办?慌里慌张地说孩子的娘要和女儿说话,抱起雨潇,急急去找妻子。
孟正川把刚才的情形和杨云依一说,杨云依也慌了神,“哎呀,这可怎么是好,活佛要是真的要收潇儿为徒,那潇儿不是要出家当尼姑了么?不行不行,我决不答应!”
“潇儿啊,以后活佛再讲经,不要听好不好?”
“为什么?听活佛讲经很舒服啊,娘你也去听听,说不定那个失眠头痛的毛病就好了呢。”雨潇明白爹娘的顾虑,不过她并不认为自己听几次经就会出家,她的凡心可重得很,还留恋大好红尘世界呢。
“告诉你不要去就不要去!听话!爹娘是为你好。”
看父母急了,雨潇才勉强答应,反正先安慰他们,她可不保证做到。
也许活佛能为她解开穿越重生之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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