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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明禅师颔首不语,中年人伸手在竹字筒中抽出一笺,翻过一瞧,只见笺上写的是一个:“贾”字。
法明禅师嗯了一声:“这个贾字有好几种解说,敢问施主要寻的是什样的人?”
中年人嗯了一声答道:“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
法明禅师沉吟了一会,那中年人又道:“那少年在下只见过一面,但模样倒还记得,长得眉清目秀,双目中英气毕露……”
法明禅师暗暗吃惊,他握笔轻敲,心念一转,口中说道:“这个贾字,去上是一个贝字,施主寻找的是一个少年,‘贾’字上方为西,施主要寻这少年往西去可也。”
那中年人见法明禅师竟作如此解释,不由一怔,双目一闪,斗然之间神光暴射而出,却见那法明禅师面上洋洋不变,也不知是虚是实,中年人沉吟了一会,抱拳道:“大师解说高明,在下不胜佩服。”
法明禅师合什道:“不敢,敢问施主贵姓大名?”
那中年人目光中神光一敛,他略一沉吟道:“在下姓苏,草字白风。”
法明禅师似乎默念了—两回,却不曾再问,只是面上微微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苏白风也自沉默了片刻,然后行了一礼,缓缓向西行远了。
法明禅师闭目默思,面上神色不定,好一会忽然马蹄之声大作,马匹飞驰过处,路面尘沙飞扬,四周振动,那小小的测字摊都摇动不休。
却说苏白风辞过了法明禅师,心中只觉疑念重重,真猜不透这和尚是何来路,他心知自己名声几乎从未在江湖上响过,料那法明必然不会相识。
他想着想着,却听身后马蹄声大作,他向路边靠了两步,一行四马擦身而过,弄得一身是灰,他却用手拂了一拂,丝毫没放在心上。
走了约莫半盏茶时分,只见左首一座大酒楼,酒旗高高挑在当街的窗口,酒香阵阵传来,心忖反正无目的闲走,便转足走向酒楼。
这时那酒楼中到满了七八成,人声嘈杂纷纷,苏白风皱了皱眉,找了一个最靠角落的地方,缓缓行去。
他一目瞥过,只见方才那四个骑马的壮汉围在一张圆桌边,却不住交头接耳,向一方指指点点,苏白风顾着他的指点的地方看去,却见一个青年文士独坐在桌边。
苏白风不由打量了那文士两眼,那文士似乎也注意到苏白风,微微笑了笑。
苏白风也笑一下,他心中有所思虑,倒也没有太注意。
他独坐桌边,叫了一壶酒,缓缓啜饮,又点了几样下酒的菜。
过了一会,忽然楼门一开,走进一个僧人,僧袍飘飘,正是那法明禅师。
那法明禅师一眼正好瞧见苏白风,微微打了个招呼,这法明禅师一入酒楼,倒有一半人识得他,登时嘈杂之声小了许多。
他吩咐伙计叫了一份素食,静静坐了下来。
这时那文士忽然站起身来,刹时间整个酒楼安静了下来,苏白风暗暗吃了一惊,看来这文士来头不小了。
那文士缓缓走了过来,法明禅师的桌座在苏白风右前方,那文士走到法明禅师桌前,拱手一礼道:“大师请了。”
和尚站也不站,只是合什冷笑了一声道:“孙施主别来无恙?”
那文士道:“大师不在庙里清修,却跑来长安作甚?”
法明禅师并不答他的话,只是冷笑道:“孙施主气色红润,神采飞扬,想来是做了百毒教的军师爷了,官运亨通,居然还认识贫僧,贫僧这里谢了。”
和尚这几句话说得虽然不算太响,但是附近几人还是听得见,霎是之间唏唏嗦嗦便交头接耳传了开去。
那文士哼了一声道:“好说好说,”
忽地拱了拱手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法明,长安城里没有你的事,识相的就快点走吧。”
说罢便走开了。
法明和尚饮了一口茶,忽然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道:“和尚就拗脾气,这么一说,贫僧是怎么也不走了。”
那文士回头狠狠瞪了和尚一眼,但是和尚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见,低头吃他的素面。
这时整个酒楼都在窃窃私语起来,大家偷偷向那文士指指点点,一片低语和惊呼之声。
“他……他就是……百毒教的军师爷?”
“孙公飞?……”
“……就是那昔年名震江湖的白羽瓴孙公飞?”
“……就是从前在紫金山一笑退五敌的孙公飞?……”
那文士视若未闻,嘴角挂着冷笑地在角落上,默默打量着酒楼中的众人。
这时楼梯登登然响,又有客人走了进来,堂官招呼道:“二位客官请,请!里面坐——”
只见走上楼来的两人,当先是个矮胖商贾,后面的一人却是个潇洒少年,众人一看到前面这个商贾模样的矮胖子,霎时之间,全都变了颜色,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暗呼道:“姚鹰到了。”
只有那法明和尚的目光却是完全落在那少年的身上。那少年四面看了看,没有适合的座位。便向着和尚这边走了过来,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姚鹰的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了这个少年。
那少年走到法明的身旁,行了一礼道:“有扰大师了,在下可否坐在这里?”
法明禅师道:“俞施主请坐便是,何必多礼?”
俞佑亮拱了拱手坐了下来,向堂官要了两个菜,便吃了起来。那姚鹰一直走到角落下,在那文士的对面坐了下来,文士笑道:“姚天王你脚程真快,比小弟预计还要早到半日。”
姚鹰道:“孙兄有所不知,翻过那祈连山时,小弟寻着一条捷径,是以早了半日。”
那文士听到这里,忽然一拉姚鹰衣袖,在姚鹰耳旁附耳低语起来。只见姚鹰脸上的怒色愈来愈浓,最后那姚鹰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那三寸厚的八仙桌竟被硬生生地拍落了一角,断落之处宛如刀切斧砍,整齐平滑之极,尤其奇的是他重重的一掌拍下,连桌角给拍落了,那桌上的杯盘碗筷竟是纹风不动。
这里大都是武林英豪,看到这一掌情景,全都呆住了,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暗地骇然赞叹!
姚鹰的铁掌端的名不虚传!
那姚鹰一掌拍落了桌角后,只听见他怒声喝道:“太平道长又怎样?他狂,老夫比他更狂,三月之内老夫不去找他便不姓姚。”
这几句话声音颇大,更因众人都在寂静之中,是以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众人听了这句话,更是惊震起来:“姚鹰要找太平道长火拼了,不知为了什么?”
太平道长是武林之中有名的慈悲心肠,更兼他武功深不可测,姚鹰怎会要怒言如此,他们怎知道百毒的灰衣香主已经毙命太平道长手下了。
那法明和尚听到姚鹰这句话,只是冷笑了一声,他这一声冷笑声笑得也不低,那姚鹰立刻回过头来,他瞪了和尚一眼,冷森森地道:“和尚,你笑什么?”
法明和尚头也不回,停下手中的竹筷,淡淡地笑道:“贫僧笑你自负过高。”
姚鹰怒声道:“和尚你说个明白。”
法明道:“姚施主虽然功力深厚之极,但是在贫僧看来,姚施主挡不住太平道长的七十二路快剑。”
众人一闻此言,全都替这和尚,暗捏一把冷汗,他们中间没有人识得,这个中年英俊的测字和尚就是当今少林寺第一高手的法明禅师。
姚鹰呼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大步走了过来,走到法明和尚身前五步之处停了下来,他向着法明扬扬首道:“和尚,我老早就警告过你了,叫你不要多管闲事,快快离开长安城,现在——”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停,法明道:“现在怎样?”
姚鹰一字一顿地道:“现在是命令你——滚!”
法明双眉一扬,似乎想要站起身来,但是终究没有站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仰首道:“若是贫僧说不呢?”
姚鹰一手缓缓抬起,口中道:“和尚你若说不,姚某就要动手赶了。”
法明哈哈笑道:“这么一来,姚大天王你恐怕连会见太平道长的机会都没有了。”
姚鹰不料这个出家人口齿如此犀利,一时竟答不上话来,他举手欲发,半步斜跨……
这时,忽然一个六旬的老人走了过来,众人看时,正是这酒楼的老板,他陪着笑脸大声道:“客官有理好讲,莫要动手。”
姚鹰看了那老板一眼,不好再动手,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忽地手一扬,一双筷子挟着劲风,发出呜呜怪响地直向和尚飞去,岂料法明一丝一毫也不买帐,他头都不回,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反手一掷,只听得劈拍两声,四只筷子头碰头地一齐落在地上。
这一手直把众人惊呆了,武林之中竟有闭目换掌的功夫,但是法明这等看也不看掷出筷子,准头如此高明的,确是罕见之极。
那酒楼老板却似没有看见似的,依然满面堆笑着脸,欠身一揖,高声道:“今日之店高朋满座,各位客官热心捧场,小老这里谢过,这里有敝店自酿的佳酒一坛,今日开封,请各位客官晶尝几杯——小二,上酒!”
他回头一叫,立刻堂官提着大酒壶上来,依次给每个客人倒了一杯,到了法明和尚坐前,那老板道:“大师也尝一杯?”
法明和尚摇手道:“贫僧滴酒不沾。”
他心中暗笑道:“这老板见我和尚又骂人又打架,只当我是个酒肉和尚了。”
这时早已有人把酒一口干了。人呼好酒,叫堂倌再来添坐在法明对面的俞佑亮缓缓举起杯来,那酒翠如竹叶,香醇扑鼻,他仰头一口喝干,对面的法明微笑道:“俞施主好酒量。”
俞佑亮笑了笑没有回答,这时候,坐在远处角落上的中年汉子苏白风忽然缓缓站了起来,他向四面略望了一眼,又坐了下来,刚好堂倌替他倒满二杯佳酿,苏白风举起杯来,杯已就唇,忽然,他的目光转了一圈,似乎想到了一件什么事,他缓缓地又把酒杯放了下来。
这时酒楼中一片混杂,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他忽然悄悄地把那杯酒倒在地上。
江湖汉子碰到了好酒全都兴高采烈起来,杯觥交错,霎时之间已喝完了三大壶。
苏白风悄悄放下酒杯站了起来,他倚着墙角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目暗暗盯视着对角上的姚鹰和孙公飞。
那老板又添了一碗面来递给法明和尚,陪笑道:“大师不饮酒,多吃点素面吧。”
法明接了面,吃了两口,酒楼中的火药味似乎被这一轮酒冲淡下来。
然而,蓦然之间,一个壮汉猛可站了起来,他口皮一阵抖动,正得发言,却一跤倒了下去。
那法明禅师斗然一变,大吼道:“有毒。”
刹时之间酒店中一阵沉寂,紧接着倒有一半人倒在地上,剩下的都是功力较为深厚的,毒性一时尚未发作。这百毒教用毒之狠乃是众所周知,众人只觉心中一凉,登时豪气全消,被吓得呆了。
蓦然左角一张木桌上坐着的两个人影呼地站了起来,右首一人大吼一声,身形斗然一窜而起,竟掠过四五张圆桌,疾探双手,口中道:“孙公飞,你太无耻了。”
那孙公飞面含冷笑道:“凉州双剑的功夫孙某早就想领教一番了。”
他双掌一合,当胸疾推而出,那凉州剑中的虬髯客起时横掠之势正尽,内力一发,一股力道凝而不散,虬髯客在空间不好换力,一脚踹在木桌上,双方力道一逼,那木桌咯咯—声,吃不住巨力登时踩蹋了。
孙公飞只觉手中一重,不由微微一惊,长吸一口真气,再度催力。
虬髯客只觉掌心一热,正待吐力,突然心头一悸,一口真力提到一半又涣散开去,孙公飞正待一扬双掌,只觉左方劲风一掌,一个人影斜扑而到。
孙公心知凉州双剑的老二出手了,他冷笑一声,右掌斗然一缩,猛然一翻斜拍而上。
这一掌才见出他的真功力,同时间他左手一发内力?凉州双剑两人身形都一震,倒退二步,而孙公飞却神气定闲。
这孙公飞的功力为在江湖之中是一个谜,到底有多高也没有人知道,今日一见,众人都惊得呆了。
那凉州双剑的功力,虽较各大宗派主持要略逊一筹,但却都是一等一的身手,尤其是内力造诣特别深厚,孙公飞以一接二,却能稳占上风,这等内功,简直已达骇人动听的地步,就是各大宗派掌门驾到,也未必能够胜过他,登时大厅中央一片骇呼之声。
孙公飞冷笑一声,那虬髯客只觉手臂发麻,心中暗骇,但胸腹之间一片火热,心知那毒性已渐渐难于控制,大吼道:“孙公飞,咱们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下巨毒?”
孙公飞冷冷道:“本教近日以来连连受创,孙某奉命亲自出马,给各位一点小小的教训……”
虬髯客冷冷一笑道:“孙公飞,你不要太狂,咱们拼着一齐全上,将你一人活捉,再讨解药……”
他此言一出,众人发觉有理,那孙公飞再强,也决不可能一人对敌。
孙公飞满面冷笑,这时众人都已纷纷走拢过来,各人都提满了真气,一来是逼住毒势的蔓延,一来也准备随时出手攻击。
孙公飞身形斗然一掠,向后掠出三四丈,他冷冷道:“佩服佩服,中了这‘节节散’还能撑持如此久……”
这节节散三字一出,众人面色不由惨然,原来这“节节散”毒药是一种缓毒,中了毒的人每年要发作四次,每次非得按时服下药物才行,这即等于将众人都控制在百毒教之下。
此教在中原一向恶名并不太著,但近日一来连连对武林人物无理下毒,令人防不胜防,这孙公飞好毒的心肠,不声不响,也不管有仇无仇,一律下了毒。
那凉州双剑就是强硬性格,大吼道:“各位,咱们先拼了再说。”
身形一掠,刹时众人一起前掠,那孙公飞斗然双手一旋,发出一般古怪的力道挡在各人身形之前,众人身形一滞,孙公飞长啸一声,只见四面人影交错,一连走出三人。
这时那姚鹰也走到孙公飞身边,众人皆怔了怔,孙公飞冷笑一声道:“各位暂住,待孙某向各位介绍介绍。”
他说着指了指姚鹰道:“这位姚鹰姚天王。”
原来那百毒教主下分设四大天王,天王之下才设各堂香主,但天王是客卿身份,真正管事的人倒是军师和五大香主,这天王功力自然极其深厚,而孙公飞乃是教中谋士的地位,较之四大天王犹有过之。
孙公飞回过身来,又指着一个年约五旬的老人道:“这位是何宜亭何天王,嘿嘿,何天王便是这酒店的老板。”
众人不由恍然大悟,怪不得酒中,菜中都下了毒药,敢情别人是早就准备好了。
这何宜亭三字在江湖上却甚是陌生,从未听人说过,但他既位居天王,功力一定深厚异常了。
孙公飞指了指左手的一个中年道:“这位是本教黑衣香主。”
他一面介绍,一面却目光四下扫射,这时大厅之中那法明禅仍端坐在椅上,双掌合什,面上却神色不变,也不知他到底如何,再看过去,左首却坐着苏白风,孙公飞不识苏白风,心心中不由暗暗纳闷。
右首前方还有一个少年,正是那俞佑亮,只见他埋首伏在桌上,怕是中毒不支了。
孙公飞心中暗暗盘算,耳边却听那虬髯客骂道:“姓孙的,你想拖延时间么?”
孙公飞冷哼一声,突然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入怀一阵摸索,摸出一个白色纸包,大声道:“凉州双剑也不过尔尔,那‘节节散’的解药就在这里了,有本事的便抢过去吧。”
说着反手一掷,那白纸包落在身后一丈开外,姚鹰和那何宜亭立刻一左一右形成一线,准备对抗各人的进击。
虬髯客双目神光闪闪,怒吼道:“孙公飞,你还要卖狂么?”
孙公飞仰天大笑,蓦然那笑声冲起,尖锐刺耳,众人只觉心中一震,一口真气几乎凝之不住,登时竟有两人倒在地上。
虬髯客面上颜色连变,勉强吸了一口真气,大声道:“‘青运玄啸’,各位……”
他话尚未说完,登时只觉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再也站不住足了。
众人只觉心神凛然,却分不出余力相顾,各人只觉那大笑声声重震心弦,非得全力与之对抗,连逼住毒势的力道都分不出来,还说什么连手进攻!
那孙公飞的功力之深的是难测,他笑声不绝,双目却不住打量着苏白风,却见苏白风双目微瞌,双手抱胸静坐,丝毫瞧不出有什么狼狈。

他心中不由暗暗吃惊,再见那法明禅师,双手合什,衣袂微微飘动,似乎也没有什么吃不消的模样,心念一寒,那笑声斗然暴震,登时又有好些人逼不住毒素的蔓延,倒了下去。
这时支持住的人愈来愈少,孙公飞支气太久,面上也逐渐酡红,正待大笑一声,发动最猛的攻击,突然法明禅师缓缓站起身来,笑声登时停了下来,那剩下的几个人如释重负,只觉四肢发软,不由一齐坐在地上,努力运息。
孙公飞双目之中精光四射,盯视着法明禅师道:“大师好精深的佛门狮吼,在下自认不如。”
法明禅师面如寒冰:“孙施主下毒相害贫僧倒还不算,竟想一网打尽武林英雄,贫僧不能不管。”
孙公飞神色一变,冷冷道:“久闻大师少林高僧,孙某自然是要讨教的。”
法明禅师冷哼道:“孙施主不必多言。以贫僧之见,施主不如乘今日贫僧体有余毒之际出掌相击,否则待得日久贫僧寻找一处幽静地,将毒逼出,那时施主,哼哼……”
他这原是以退为进的说法,但那孙公飞是何等奸巧人物,冷笑道:“大师既是如此说;在下岂敢不从命。”
他不待法明禅师再度发言,斗然大吼一声,左拳一扬,右拳疾撞而出。
这一拳他可是用尽了真力,少林寺的威名在江湖上历久不衰,狂如孙公飞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了。
法明禅师的双掌一合,平推而出,两股力道一合,双方都是一震,孙公飞运足了真力,却见法明禅师动都不动,心中不由暗暗骇然。
他大吼一声,左掌一圈,右掌再出,法明禅师原式不变,又自而平撞出。
两股力道一触,孙公飞只觉浑身上下一震,不由被推倒退一步。
抬目望那法明禅师,却是僧袍飘飘,足下动都不动。
孙公飞骇然再倒退了一步,然后他猛吸一口真气,袍袂之处刹时有如灌足了气,胀鼓鼓的,他双掌自上向内一合,猛然在前胸一停。
突然他瞥见苏白风双目睁开,精光四射,心中不由一怔,但他功力甚为高深,大吼一声,双掌已然疾推而出,那法明禅师双掌一迎,力道尚未接牢,却一交跌在地上,显然是毒性发作。
孙公飞一掌击空了,内力有如浪涛汹涌,一直击到远处,击退好几张桌椅。
这时那苏白风缓缓站起身来,一步跨到孙公飞面前,冷笑道:“姓孙的,你做的太过份了。”
孙公飞怔了怔:“你,你是什么人?”
苏白风冷冷笑道:“即使说出,你也不会知晓。”
孙公飞双眉皱了一皱,突然之间他一拳冲出,这一下偷袭又毒又狠,连身后的姚鹰和何宜亭都不由惊呼出声,却见苏白风闪电般双掌一沉,反飞而上,孙公飞一声闷哼,登时倒退三步。
姚、何二大天王惊得呆了,刹时大吼一声,一左一右疾扑而上,在他们心目中还未见过孙公飞吃亏过,却不料一上手便被这不见经传的人一掌打退,是以一出手之间已出了全力。
他们两人身形才动,却不料孙公飞后发先至,一声历吼,也是一掌抓出。
这一来是三股力道罩向苏白风,苏白风面上神色一凛,猛然大吼一声,左右铁拳连扬,一连打出四拳。
一股尖锐的呼啸之声大作,到了第四拳,那呼啸之声已成了浑浑的一片,刹时之间一股白烟骤然升起,紧接着轰然一声,石屑木条漫天飞舞,苏白风身形有如擎天巨神坚然直立,孙公飞及二大天王的身形竟然在七八丈之外,满面惊骇。
那股淡淡的白烟逐渐消失,这时地上空空,法明禅师不知什么时候乘乱走了不见踪迹,苏白风冷冷望着三人,身形斗然一掠,一把抓起伏在桌上的少年俞佑亮,大踏步走出酒厅,孙、姚、何三人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勇气上前拦阻!
长安城外。三条人影匆匆从林中闪了出来,右面的是个中年大汉,左边的是中年和尚,居中的却是个英俊少年。
不消说,这三人便是苏白风,法明和尚及俞佑亮。
法明和尚对苏白风道:“方才多亏施主鼎力相助,贫僧虽是终生浸淫武学,却是第一次见到施主这种威猛的掌力。”
苏白风道:“大师过奖。”
法明望着俞佑亮,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纸包来,苏白风道:“这是什么?”
法明和尚把白纸包一摊开,只见上面写着“七号毒解药”五个小字,法明笑道:“说来惭愧,方才在混乱之中,贫僧索性把解药也摸了出来——看来他们的毒药还编了号哩。”
他从纸包中拿出一粒丸药,一口吞了,又递了一粒给俞佑亮,俞佑亮推道:“不……不用……”
法明道:“你方才不是喝了一杯酒么?”
俞佑亮没有再说,谢了一声便接过丸药,法明知道苏白风根本不会中毒,是以不须解药。他拱了拱手道:“贫僧还得早走一步,再入城去看看那数十武林豪杰的下落,相机解救他们的毒……”
他说完便大步走了,俞佑亮望着法明去得远了,他忽然悄悄地把那一粒丸药放入怀中。
苏白风却看见了,他奇道:“兄台何以不服解药?”
俞佑亮望了苏白风一眼,忽然道:“苏兄可曾听说‘以毒攻毒’的话?”
苏白风道:“你说这个解药也是一种毒药?”
俞佑亮笑道:“正是,试想小弟根本没有中毒,吃了这解药岂不是要中毒了?”
苏白风几乎想问道:“法明大师不是说亲见你喝了一杯酒么?”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他望着俞佑亮那如沐春风的笑脸,心中暗暗付道:“真看不透这个深沉的少年究竟是什么路子?他拼着挨了那红袍怪客一剑,却如完全无事人一般,分明中了毒,却又不肯服下解药,莫非他有最上乘的内家神功,毒药对人无效……”
轻风徐来,苏白风和俞佑亮穿出了城外的丛林,俞佑亮和苏白风互相都没有说话;两人保持着静默,各人想各人的事。
俞佑亮抬头看了看天。终于转过头来,对苏白风道:“苏兄请先行,小弟尚有要事待办……”
那知苏白风竟也是这时转过头来道:“俞兄请先行,小弟尚有事待办……”
两人说出同样的话来,都不禁尴尬的楞住了,过了一会两人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苏白风道:“既是如此,小弟先行一步。”
他抱拳为礼,离开了俞佑亮,快步向西而行,走过了,两个丛林,长安城已是模糊一片灰影,苏白风停下身来,回首望了望长安城,轻叹一口气道:“苏白风,你也该办自已的事了。”
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那坚毅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凄然的神色,他望着西山的山头,喃喃地道:“我此去西山,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脚程,但是这一去却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他望着远处的城垣和河水,忽然想道:“昔日荆轲易水悲歌,别燕而一去不返,今日我苏白风之处境,只怕比荆轲犹要险恶,然而荆轲死相争的乃是国之大义,而我苏白风冒死相争的却是‘虚名’二字罢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是轻叹了一声,西方的山峦起伏山巅与云雾相接,苏白风不再多想,猛然一拔身形,飞出了将近十丈。
这时候,在西动的山顶上,静悄悄堆坐着七个人,他们七个人围成一个圆圈坐在草地上,像是相互之间毫无关系一般,各自低着头静默着。
太阳渐渐地当空,树木的影子也愈缩愈短暗在这小巅上,风声仿佛鬼哭神嚎一般,七个人的脸上是同样的沉重,就如有什么大祸即将临头一般。
忽然,坐在顶北端的一个人开口道:“郝兄,日已近午了,你看赵风豪会来么?”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脸红如枣的老者答道:“赵风豪是个言出必践的人,那年他说会来,那就是会来的了。”
那坐在顶北端的道:“不错,赵风豪是言出必践的,老夫也永远忘不了他那年在此山头上的壮举,他最后说‘我赵风豪若是不能赶来,必定调教出天下无双的弟子来,由他代我赴约,赵某谨祝七位长命百岁!’那神情直到现在还深印老夫心中。”
坐在对面的一个虬髯道人睁开眼来道:“贫道自后二十九岁那年一怒离开了武当,五十岁后隐居西天水晶山上,这当中三十年行遍了中州名山大川,却是还没见过第二个奇男子能比得上赵风豪的。”
坐在道人左边身旁一个肥胖老人道:“马道长之言小弟也深表同意,中州武林之中,是个人物的只有赵某人一个,想当年他在身中马道长一剑之余,居然硬接下小弟连环五掌,虽然他是倒在小弟掌下,小弟心里还是服了他。”
道人右边身旁的坐着一个秃老头,他闻言拍了一下手道:“胖兄的掌力浑厚天下无双,赵风豪单向胖兄挑战较量掌力,马道长的武当神行剑法称霸宇内,他却单挑马道长剑法,单凭这份胆气我就服了。”
那道人仰首望了望天空,这时太阳已经到了当头之上,他摇首道:“据贫道看,即使来,来的也必不是赵风豪了,试想他中了杨胖老兄正面一掌,能全性命已是奇事了。”
其余六人跟着他仰起来看那日正当中,霎时之间,气氛立刻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大家都不再说话,仿佛能够察觉出那日头一分一分地靠近正中。
午时正到,巅缘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七个人全都暗吸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来了!”
只待那人影近了三丈,他们便已辨出,来的人不是赵风豪。
七个人都在心中暗忖道:“也许是个过路的武林人,凑巧此时经过这里……”
然而那人一直飞纵到了七人围坐之处,在距离五丈之遥停身下来,他向着七人抱拳揖到地,口中朗声道:“打遍天下无敌手!”
那七人一听到这七个宇,马上知道这是赵风豪的人来了,因为当年赵风豪到达这山头时的第一句话,也正是这七个字。
那虬髯道人道:“阁下——敢问阁下与赵风豪如何称呼?”
那人道:“在下姓苏,草字白风,赵老爷子乃是在下主人……”
那道长听到“主人”二宇,呵了一声道:“呵,原来阁下是赵家的西席教师爷……”
苏白风道:“不,在下是个佣人。”
此言一出,坐着的七个人几乎都惊得叫出了口,苏白风却是不慌不忙地道:“这位道长想来必就是武林有神风剑仙之誉的马道长了吧,敝主人每一提到马道长的剑法,立刻便悠然神往,咀嚼回味书空咄咄,最后必是叹曰:‘练剑当如马千里’……”
马道长面上惊疑之色不减,口中答道:“苏兄好说了。”
苏白风侧过脸来,向那脸红如枣的老者道:“这位必是郝伦大侠了。”
他拱手一礼,这时坐在那顶北端的老者上前一步,他打量了苏白风一眼,抱拳道:“苏大侠与咱们从未谋面,但想来赵风豪赵兄已将咱们几人说过了,请问……”
苏白风却微微一笑道:“这位必是简大侠吧!”
那老者名叫简公林,苏白风转过身来,又抱拳行礼,口中道:“苏某来迟一步,七位果能如约赶到,苏某只觉面上光彩得很,哦……”
他目光一转,只见左侧坐着一个五旬的老年,却似乎不像那赵风豪所言得任何一个人,不由怔了一怔,那郝伦立刻道:“苏大侠可是觉得这位有些生疏么?”
苏白风嗯了一声道:“苏某虽来见过各位,但敝主曾将各位面容特征一一详示,只是,这一位……”
郝伦接口道:“不瞒苏大侠,这位就是在下也是方才才认识得。”
苏白风啊了一声,郝伦道:“马道长苏兄是认识了,这位简公林兄,这位是秃鹰方互方兄……”
说着一指那秃头老者,苏白风抱拳一礼,郝伦指着左首一个枯瘦的老人道:“这位是叶文江叶兄。”
那枯瘦考人双目一启,苏白风只觉双目中神光暴长,他心中暗暗忖道:“赵爷曾一再说这叶老头最是难敌,内力悠长无比,不可大意与之久持,否则耗损太大!”
这时那郝伦指着那胖老者道:“这位苏大侠必定认识了,他便是杨韦杨兄。”
苏白风双目一闪,微笑道:“杨大侠的内家拳力之名苏某久闻,如雷贯耳,等下还望手下留情!”
他知赵风豪昔年曾受了这杨韦一拳而败,那杨韦却默然还了一礼。
那郝伦这时指着那左侧穿着白衣的五旬老人说道:“上次和赵大侠订下今日之约的,尚有一位钱仲合钱兄,但据这位陆兄说,钱兄民不幸于二年以前病故,曾叫他代为赴约,这位是陆其昌陆兄。”
苏白风啊了一声,他双目掠了陆其昌一眼,口中长叹一声道:“钱大侠先行一步,不能亲自到会,苏某衷心感到遗憾。”
那陆其昌上前一步道:“陆某也以不能一会赵大侠为憾。”
苏白风笑了一笑,他笑了一半,突然只觉全身一震,觉得那陆其昌似乎有某些地方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却是一阵茫然,想不出个究竟。
他心念电转,双手抱拳道:“请问陆大侠,与北翁钱大侠是何称呼?”
陆其昌双目一闪,冷然道:“朋友之交!”
他此言一出,不止苏白风,就教在场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须知这次约会,乃是将各人的一世英名赌一注,若是不不幸去世了,也应当叫自己的下一代代替,却不料那钱仲合竟相托他得朋友赴约,而且这朋友又是一位名不经传之人。
苏白风只觉思路纵横,却想不起这陆其昌到底是在何处曾经相识。
苏白风微微哼了一声道:“陆先生必定是钱大侠的至交好友了。”
陆其昌颔首不语。
苏白风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茫茫之中却又似乎有一块重铅压在心胸之上,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此刻乃是他生死关头,实在分不出余力去仔细思索,他只是努力地平静自己得心情。
他喃喃自语道:“苏白风啊,今日为了赵爷的—生大事你千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缓缓抬起头来,只见这时马道长,叶文江、杨韦,方互、郝伦、简公林以及那陆其昌都坐在地上,个个双目微闭,一片寂然。
苏白风长吸一口气,突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他只觉心中巨跳,忍不住“啊”的惊呼一声。
马道长缓缓睁开双目,苏白风勉强压住激动的情绪,说了一声道:“赵爷叫苏某赴约之前,曾交代苏某几句话。”
苏白风道:“赵爷说倘若苏某再败在各位手下,叫苏某再订下次约会之期,倘若苏某侥幸得胜……”
他故意停了一停,沉声道:“请各位移驾去见一见赵爷!”
那陆其昌忽然开口问道:“赵大爷现在何处?”
苏白风微微一笑道:“若是苏某胜了,自会领路!”
陆其昌脸色一沉,便没有多说。
苏白风在心中冷笑一声,口中接着又道:“当时苏某回答说:赵爷,若是小人胜了自然最好,否则,小人若是失败所伤,不支身亡,赵爷得为我办一件未了之事。”
众人聆听不作一声,须知在坐七人的功力之深,任其中一人在武林中都是谈之令人色变的人物,他们对赵风豪可是真服了,那里有一份轻视之心,苏白风说“若能胜了”,他们也不容不信,说“败死”之话,他们也知很有此可能,只因对手太强,七人心中深深明白,一旦动手,非得动用全力不可,到时候要想失手留劲是万万不可能的。
苏白风声调逐渐冷静下来,他冷然道:“苏某说:‘小人一生中所见一件怪事,到今仍未能寻得答案,大爷可否代为办妥?’赵爷当时闭目静坐,半响不见他回答,好一会才道:‘你先别泄了气!’”
“苏某呆了一呆答道:‘小人此事有关武林命运之兴衰。’”
“赵爷便不再插言了,于是苏某便接着道:‘赵爷,当今武林之中,到底以谁的功力最强?’”
“赵爷沉思良久,忽然道:‘白风,你的功力不错了,但算不上一等一的。’”
“苏某不语,赵爷又道:‘如果那个姓左的老儿还在人间,白风,你还差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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