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藤花第二十六章
藤花旧馆
“这是塔矢你的房间，离楼梯远了一点，但是光怎么都不肯离佐为那么一步两步……”源笑眯眯地打开房间大门，“不过这一间比光的要大一些，而且还有一个小套间，做储藏室的话就可以用来放衣服什么的。”
塔矢点了点头。来藤花旧馆的次数不算少了，但自己还从来没有真的在这里到处好好看一看。二楼除了楼梯上来的一个共享空间，便是各人的卧室，而源的工作室则在楼层的另一头。一楼有着偌大的客厅和宽敞的棋室，厨房、餐厅、休息室、储藏室以及备用的空房安排得极是合理，看得出设计者的精心构思。而庭院里的紫藤和各种植物，给整个屋子添上了勃勃生机。加上源将这里收拾得极其舒适，更体现出了这带着古风的建筑的出色之处。
而现在，自己已经正式成为这里的房客。
※
“源——”进藤惊天动地的叫喊声从楼下传来。
源笑了起来：“那家伙也是今天正式搬过来，看样子是到了。”
跟源一起走下楼，塔矢有些惊讶地看着停在门口的卡车和车上跳下来的一群年轻棋士——进藤是真的都把整个家搬到这里来了吗？
“漫画、游戏盘、随身听……”和谷一边抱怨着，一边大步地走进来，“为什么你搬个家我们就都得给你做白工？”说着，狠狠地瞪着两手空空一脸轻松的进藤。
门协已经是气喘吁吁：“你还敢说，和谷！要不是你昨天输得连个翻本的机会都不留，我们现在要累到这个份上吗？”
伊角笑嘻嘻地提着两只巨大的箱子，“是啊，和谷。谁让你昨天和进藤打赌，真是输得惨不忍睹啊！”
佐为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扇子举起，对准进藤的头就是一下。“光，赶快去帮忙啊！”
双手抱头，嘴上哀号脸上却是灿烂笑容的进藤光急急地跑向卡车：“好啦，明明，那个棋盘你放着，我自己来搬就好了！”顺手把一只塞满零食的大包递给她，“帮我把这个拿进去就好了，谢谢啦！”
去年考上职业棋士的奈濑明日美也从车上跳了下来，和藤崎明一起把进藤的母亲美津子为他准备的大堆食物搬进屋。
源指挥着大家把东西一一归位，塔矢见进藤还没有进屋，眉头微皱，便向卡车走去。
※
那是一只看上去已经很旧的棋盘。
十九路棋盘，虽然颇有岁月，却依旧干净整洁，一如往昔。
第一眼看见那个棋盘，佐为就已经知道为什么光一定要亲自动手。
进藤正跪在棋盘前，仔细地检查着一路的颠簸有没有对棋盘造成损伤。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和表情，令他忍不住泪水涌上眼眶。本文来自www.xiaoshuodaquan.com
“佐为，我们第一次相见，就是因为这个棋盘吧？”轻轻地说道，金色的刘海随着强自克制的情绪微微抖动，“还有，你走了之后……唯一能够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没有真正失去你的，就是这些了。”指着身后数只包裹紧密的箱子，“所以，现在车里的东西，我一定要自己动手。”
强忍住心中的激动，佐为微微颔首：“我知道，谢谢你，光。”转过头，却看到车边站着的塔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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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你想自己建一个秀策纪念馆吗？”看着进藤一个人安排布置着房间不肯让任何人插手，和谷忍不住嘟囔道。
棋谱、手迹、字画，以及用过的各种器具如折扇、棋盘、茶杯组合……琳琅满目不一而足。单是此一道，就可以知道进藤光对本因坊秀策执迷到了什么程度。棋坛几乎无人不知进藤执着于秀策，对秀策一生事迹的了解更是无人可出其右，但没有人想象得到这份执着已经到达了这个地步。
微微笑着，佐为分开众人：“光——”
听到那熟悉的温文嗓音，进藤笑着转过身：“佐为，你来看看这样摆好不好！我知道那一幅字其实是赝品，可是真迹在因岛的纪念馆里呢……”
“光！”将少年搂在自己怀里，佐为再也不想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源叹了口气，轻咳一声：“喂，东京的春天本来多雨，你们两个就不要再制造水灾了好不好？”说着，转向兀自盯着那相拥而泣的两人发呆的棋士们，“伊角，麻烦你去楼下厨房看看那两个女孩子午饭做好了没有；和谷，你去叫水谷和京极一起去客厅；越智，你去找门协——这里，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塔矢注意到，源，刻意地跳过了站在和谷和越智之间的自己。
“佐为，是秀策的什么人……”犹豫着，却还是说出了口。
源微微地笑了，却是看着进藤。“光，告诉塔矢为什么你这么看重秀策吧。”
看着那个陪着自己走过了五年的少年碧绿的双眸，握紧了佐为的手，进藤露出淡淡的笑容：“因为佐为是秀策灵魂在现代的复生啊，塔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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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源的手艺会这么好啊！”
“简直比奈濑和藤崎这些女孩子还要好上十分……”
“而且饭后的甜点真是一绝啊……”
“现在明白了吗？就为了吃这一顿我也一定要搬过来啊……”
“原来进藤是为了这个才搬出来的呀……”
吃得心满意足的年轻棋士们聚在一楼偌大的棋室里，咂着清香沁脾的绿茶，谈笑风生，一个个露出真诚的笑容。
塔矢静静地坐在屋角。
他仍是不习惯这样年轻人的聚会，虽然，大家都是熟识的朋友。
“好啦，我们来下棋吧！”本来拿着一本素描本在随手涂抹的源突然提议道，“抽签，团体赛怎么样？”
进藤一下子跳了起来，“太好了——”其他棋士一听之下也是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发起提议的源身上。塔矢轻舒一口气，向源投过感激的一眼，随即不着痕迹地加入众人之间。
“不过，佐为不参加，否则就不够公平了。”源笑嘻嘻地补充一句，“赢的一方可以得到我特别做的点心！”
见大家一致赞成，技痒的佐为只能微笑着退到一边。
※
A组：和谷、门协、水谷、塔矢、源。
B组：京极、伊角、越智、奈濑、进藤。
五局三胜的比赛，却是与三人组的团体赛大为不同。佐为颇有兴趣看着为了对局又吵成一团的年轻人们，嘴角边露出微笑。
“京极透，你别跑！我这次不把你——”
“把我怎样？难道我还会怕你这个手下败将吗？”
“虽然是漂亮的女士，但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水谷小弟弟，话不可以说得太大啊……”
“伊角，这次我们可以来一个了断了吧？”
“门协，我等着你！”
“越智君，听说你喜欢在输棋之后把自己锁在——”
“源泽一郎——”
“塔矢，我一定会打败你！”
“就凭你吗，进藤？”
虽然是孩子气十足的挑战和斗口，在自己听来却仍是犹如天籁——那是棋士成长的声音，围棋世代传承的声音啊！捉对撕杀，认真的眼神，凌厉的气势，全心的投入让自己可以看到闪耀在他们头上的，那光明的未来……
轻轻坐到了光的身边，佐为微笑着看着两人的对局。
日照藤花第二十七章
点评完五局对局，佐为已经有些累了。
体贴的源和光早早地把他送回了房间。“睡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再来叫你。”光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到床上，拉上被子，细心地为他折好被角，“乖乖地睡觉。”
但是，佐为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的。
看着熟悉的少年身影消失的那道门，佐为突然有些害怕。
源承诺了自己五十年的生命，但，那不是同样承诺给光的。
很多人拥有了幸福，却很少有人懂得珍惜。
神总是公平的，给了人前者，就很少给人后者。
而自己，享受着生命的幸福，却仍被他这样地珍惜着。
生离死别，永远是世界上可以让人最快速度成长起来的事情。一次分离，光的心，蒙上了太多阴霾；只是，他小心地将一切恐惧和不安掩藏，拒绝任何人的帮助，把自己的伤痛抱紧，安静地、微笑着面对每一道晨曦。
黑暗中的一点光明，弱水中唯一的浮木，连源都以为，光把秀策当成了自己的替代品。可是，没有人懂得，秀策对于光的真正意义——
秀策不是藤原佐为的替代品。
秀策是进藤光的分身。
只有被千年的幽魂附过身的光，才能够深深体会出那种身为替代品的悲哀与无奈。明明在对方眼睛里留下了自己的身影，心中却清楚地知道，对方追寻的根本不是自己——
是命运的相似，让光与秀策同饮着那分遗憾与孤独。
是心底的纯净，让光与秀策共享着那分愉悦与追忆。
“进藤光不会把任何人当成是藤原佐为的替代品，因为他早已经认定，没有人，可以代替藤原佐为。”伏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光曾经这么坚定地对自己说过。“无论怎样，只要进藤光还活着，藤原佐为就和他一起活着，活在他心里。”
谢谢你，光……
真的很高兴，我回来了……
※
晚饭后，年轻人们纷纷告辞回家。
棋室里，只剩下塔矢、进藤和佐为——源一头钻进了他的工作室，为了“风之影”的声名而劳碌。
一室寂静。
“这里太大了啦……”进藤好像受不了这样的无声世界。“去我房里吧！”
没有多话地跟上他略显急促的脚步，塔矢和佐为，都是心绪翻涌。
门启处，月光穿户，一室皎洁。
“这是……御城赛的棋谱。”双手有些颤抖地抚上那本书页微微发黄，却保存得极为完好的秀策棋谱汇编，塔矢无法抑制流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样的名局珍本，是任何棋士都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你……竟是从何处得来？”
“因岛……秀策弟子的后人抄录的。在秀策的墓前，我以一局棋换来。”进藤微微失神，“这里的大半棋谱，都是用棋局换来……喜欢秀策的人，比我想象得多，对局只是一个合理的借口。还有手迹、书画、棋盘……”
坐在那个古旧棋盘前的佐为，轻抚着冰凉的棋盘，听到两人的对话，更是心潮起伏。平抚一下心情，“光，塔矢，我们来看一盘棋吧。”拉回飞得极远的心思，佐为微微垂下眼睛。
修长的手指，排开的，是伊藤与秀策那局经典之战。
“第一百四十手，脱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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