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想磨灭遗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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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枫塔。
这是一个普通的名字,是婕殜枫自己取的。然而,她的这个起居之处,在外界却有另一个名字:血枫塔。她、连同她的所在之处,都是一个禁忌。只因为她是一个反噬主人的傀儡。后来,她命里注定一样遇见了她的救星兼克星——降灵城,是他,赋予了她生命。
如今过了多久了?在过去的记忆远离之时,她终于发现,原来纵观天地,她只是宇宙中一颗沙砾,除了自己和傀儡,她什么都无法真正掌控,之前是回忆,之后又是宿命,那作为一粒砂而依附与降灵城的宿命。
往事,让她心烦意乱。
算了,回房吧。站在这风口上吹冷风,似乎不能让她清醒,只能让她发烧。
柔软的踏鞋轻踩上栏杆,一个点踏起落,婕殜枫转身如陨星般从塔顶向地面落去。
落地时轻盈无声。婕殜枫站起身子,轻轻拍了拍白袍的底端。
“啊——!”突然一声湮灭下去的叫喊,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那声音极快地出现又极快地消失,可是还是被婕殜枫听到了。
快速回头,眨眼间人偶娃娃已飞速向声源飞去。婕殜枫紧随其后,之后便看见了那个声音的发源者——一个站在塔边树丛中惊慌失措的孩子。
看着对方背着的草药筐,婕殜枫立刻明白了这个孩子是误入了这片领地。也许是运气好,也许是运气太差,对方竟然误打误撞走出了奇门造甲术所结的八卦阵,没有迷失其中或错入死门,但是又走入了另一个死亡的分岔口。
以小孩的模样来看,想必他是看见了刚才自己从塔上落下的样子,这本没什么。可这对于她这种除了会控制人偶外不会其他法术的人来讲,放小孩回去无疑是将自己的藏身之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当然知道,人们是多么憎恨与惧怕她的存在。每一次现身于尘世,她都可以听到众人在讨论着如何镇压与降服她,如果不是降灵城,恐怕她早已葬身于正义的业火中了。
所以,不可以让他人知晓自己的秘密!
瞬间抬手,细细的丝线在风中舞动着快速缠上了小孩纤细的脖子。
可是,却又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了。只有婕殜枫刚才那须臾片刻狠绝的目光,还定格在残忍之上。
“为什么不下手?”
依旧甜醇如酒的声音。婕殜枫怔住:“降灵……城?”
降灵城没有说什么。他看着那个半悬半站与草丛中的孩子。紧勒的线还没有将他完全掉起,只要有一只脚还在作为支撑,小孩就不会立刻死去,只是这样的话,小孩就会忍受接近窒息的痛苦。
“你放弃了你一贯的让人立即闭眼的死法,为什么?心软了?”
婕殜枫心烦意乱。
她的确是心软了,在最后一刻。可是没想到却被她最不想让看见的人看见了。
“如果下不了手,那么我来帮你吧。”嘴角勾起慑人魂魄的微笑,降灵城扳过她的身子。
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可还来不及发出的声音却在下一刻,随着她的身体一同坠入漆黑的深渊。
看着被施了法术而晕倒的婕殜枫,降灵城解开缠在她手上的丝线,然后抬起头直到与那满脸通红的小孩对视:“你不该来这里的,小家伙。”
“不过,放心吧,你不会死,”忽然用什么无形的力量支住孩子摇摇欲坠的身形,降灵城将食指搭在嘴边,像是在说悄悄话,又像是在承诺什么,“你并不会影响到什么,但是我要取走你的一点东西。”
又是突然间,孩子的身体像断枝一样跌在地上。然后降灵城的指间蓦然多出了一片明亮的黄火,那是孩子那片刻的记忆。

“婕殜,”低头注视着怀中昏迷的女子,在她面前,降灵城难得地将惊恐与迷茫表现出来,似乎失去知觉的婕殜枫反而让他不知所措,“我只是还想看看你的想法。”降灵城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住她的脸颊,“我想知道你到底相不相信我,还有多少……”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巨大的空洞倾泻而出,让降灵城感到真真切切的空虚无力。
不知道,谁对谁寄予了更多的希望。
婕殜枫醒来时,眼前是一片半边血红半边幽暗的天空。
她很熟悉这个景象,这是黄昏塔顶上的天空。她经常来这里,这里可以看见整齐飞过的鸟队,犹如飞溅的墨滴,溅过浓郁的背景,却不留下一点痕迹。然而今天有所不同的是,与她一同看着这景象的,还有降灵城。
当降灵城见她醒来,将一粒紫葡萄送入她口中时,她本来想问的很多问题,却和葡萄一起被咽下了。
在僵持了几个月后,他们终于又坐在一起,没有预计、没有转折,这是他们不言而喻的规则。在风起云涌之时谁也不顾虑谁,在风平浪静之后谁也不为难谁。这种规则制定了他们的相处,即拘束了他们的迷恋,也避免了他们的破裂。
“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的?”降灵城将躺在他腿上的婕殜枫扶起,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紧张。
婕殜枫顺着降灵城的意思,将自己的头靠在他肩上。她知道他们这次不会吵。
“你是不是想问,那个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你把他放了当然最好,你要把他杀了那我也已经无力回天。”对孩子的生死有点不想再提的意思,虽然对孩子的怜悯是出自于她,可她毕竟不会一直惦记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她会情不自禁却不会牵挂于心,大概是她的热情,在百年的辗转中已经被磨损耗尽了吧。
“那你以为,我把他杀了,还是放了?”降灵城压低声音,不让她听出他的紧张与希冀。
“……放了。”
空中飞过最后一支回巢的队伍,倚着斜斜的角度,好像贴着一段倾圮的记忆在飞翔。
在这雪枫塔顶端向下,看得见很多尘事的演出,残垣断壁、歌舞飞升,一幕幕就像褪了色的黑白纸张,连鸟群飞过都能牵扯一片陈旧的味道。这一切看在眼中,像极了一个被遗失的木偶用平板的音调叙述一段无人在意的历史。然而,当婕殜枫选择相信降灵城的那一刻,她怎么觉得像是终于有人聆听了她的历史,并将它记录于纸上。
是一种活着的气息。
下一刻,降灵城将她拥入怀中,并扯散了她的长发。
发丝被黄昏的风吹到了后方。降灵城将下颚放在她肩上。她看见他的眼睛正下垂着,表情怎么像在哭?
当又看见他们俩的长发在风中纠结时,她顿时明白,原来,他们互相已经将对方放逐了太久。
婕殜枫露出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表情,将头靠在他的头上,然后听见自己没来由地唤了一声:“子陵。”
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个声音:“你知道吗,人间有种说法,叫‘结发’。”
然而,他并没有听见她叫他“子陵”,他亦不知道,她并不知道“结发”的意思。两个交接的线头终归错过,错表了情,错施了意。
但是,至少两人正相拥而坐,看着同一片逐渐漆黑的天,共度着历史中某个会真实存在的须臾片刻,这也许便已足够。
大徽皇朝第十四年九月,传说中的“血枫塔”上落下一片深红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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