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从树中取出，与你本身并无关系，只是我期望能够通过你做一些尝试从而试着去实现我的一个私愿。是一个可耻的**，不公平地用你当作也许会牺牲的实验品。”
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话，我不幸得成为了实验品，但又幸运地成为了实验品中成功地那个唯一。
像我这样的牺牲品还有很多，很多很多，那些除了婕殜枫以外短暂存在于他身边的傀儡——都是。
我在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直以来不曾发现的，为何长久待在降灵城身边的只有我和婕殜枫的原因，那些只有短暂一瞥就不见踪影的傀儡们，都是失败的物品，再没有用处之后被主人回归大地了。
“真是一个黑暗的境地啊！”我自嘲地笑着，对着降临城说出了这一句话，然后，把我的发现全部，全部都告诉了他。
你无数次地制造傀儡，然后又销毁，再重来，这期间变换着不同的材料不同的方法。
可是你失败了那么多次，直到找到了月白城的那颗树，那株有着世界上极为稀少的木的精魄的我，然后将我做成了傀儡。
虽然并没有达到你所期望的结果，可是依旧成功了，不是吗？
“果然……还是不行，没有等价的灵魂，即使树神的精魄，依旧无法真正活着。”
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你做到了，让一根树枝像人一样活了过来，虽然不是你要的活着，却依旧活了下来。
“你成功了。”
你带着嘴角习惯性的那抹微笑，坐在庭院的台上聆听我的发言。
你这样做，其实只不过是想要让她活过来吧，让婕殜枫，那个带着枯木一样躯体与永远无法得到救赎的灵魂重新组合在新生的身体里，然后真真正正以人体的形式活过来。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你抬头看着我，然后微笑着不停地说着这两个字，那个时候我看得到你眼中的哀伤。
原来你是真的爱她啊……
降灵城，你为了她，可以日复一日地做着这样的事，冒着利用这种禁忌的力量以及反噬回来的痛苦，却从不停息地继续着。
她那么重要，在你心中原来那么重要，重要到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的地步。
可是，我又算什么呢，我们这些实验品，又算是什么呢？
深深地吸气，我在他的旁边坐下，思索了良久之后再次开口。
“我幸好还能庆幸自己有着树的精魄，幸好我还没有做出如同别人所津津乐道的故事一样的事情，比如说爱上你，或是爱上婕殜枫，幸好我没有，不然，在知道你做傀儡的真正目的时，也许你唯一成功的实验品也会……你知道的，那样的结局。”
我转过头，看着他好看的侧脸，这个制造出我的男人，其实我应该恨他的不是么，可是为什么我做不到？
“你不会的。”他轻轻拉过我的手，像是端详着我手心的纹路一般注视着我的手，然后用他的手细致地抚摸上去，描绘那里的每一条印记。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不怕我毁掉婕殜枫？如果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我可以做到的。”
“你不会。”他摇头，然后对我笑，“从我制造出你之后我就知道，你是个奇怪无比的傀儡。”
“为什么？”这次轮到我不解了。
“曾经，我制造出来的很多傀儡，那些即将成功，或者没有成功的，都有将你所说的话付诸于行动，有些甚至更早，早在知道我的目的之前就在那样做了，可是……”
“可是她们都不在了……我猜得到。”对那样的烂俗结局怕是任何人都知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不会？”
“因为你很善良，这就是最为奇怪的事了。你身体里，有着善良的那一部分，那是很多傀儡，甚至是一些人类都没有的，所以你不会做那些事，甚至，你都无法恨我和婕殜，也无法恨曾经让你伤心过的每一个人类。”你把我冰凉的手包裹在你温暖的手掌中。
我手指冰凉，心里却一片空明，原来，你早就把我看透，连我自己都无法看清的真相，你都早已了如指掌。
我，真正是一个称职的提线木偶，听话地顺从你规定好的路线，浑然不觉的跳着难看的舞步，却自鸣得意地以为掌握了一切。
我沉默着，思考了很久，现在已经记不得那时思考的是些什么了，不过唯一记得的，就是我靠在降灵城身边，闭上不停流着眼泪的眼，然后就那么一直想，一直想，不停地想，仿佛这样，就能够掩盖心中强烈的悲伤。
“呐，你说我很善良是么……”
“可是，很过分，这样对我一点都不公平……”
“所以，真的无法原谅你了……”
也真的，无法再待下去了……
我是什么？
奇玄之木查雅安卡，善良的人偶珌。
其实不过就是替代品罢了。
原来是做为神明的替代品，然后是作为实验道具的替代品。
“对不起。”你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可是，你看你，依旧还是那个无动于衷的降灵城，就算是道歉，也仅仅是对不起三个字。
“那些人偶呢，被你丢回原处的人偶，是不是因为不甘的心酿下大错后，连你的对不起都听不到？”
你怔怔地看着我，选择了沉默。
所以我还能要求你什么？早就应该明白了，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才对。
身为制造者的降灵城啊，是不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我应该尊称你一声“主人”？
我的生命是你给与的，所以是不是注定了我应该当一个合格的仆人，或者是实验品，没有权力和资格苛责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我转过身想要离去，也许是不想再留在你身边，感受这种深刻的失望。那一刻，我在想，也许如此多年来，婕殜枫感受的，就是这样反复的失望吧……
可是，就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蓦然听见身后的你没来由的梗塞的奇怪音调：“每一个，我都记得的……对不起……”
对不起……
站在原地的我，没有动弹。
可是，手在握紧，身体的不由自主地发颤，喉咙哽咽着开始连呼吸都不能自己。
原来，这是你那几生几世沧桑的内心。原来，你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你认为的罪孽，所以在丢弃每一个傀儡时，都会消除你赋予他们的记忆和精魄，让他们以平常木头的形式回归大地，然后重生。原来，你竟然背负了这样的痛苦吗，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忘记、离去，惟独自己清醒，却还是只有不断地制造悲剧……
那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论是不是因为你的“实验”，请你，不要消除我的记忆……我宁愿痛楚地记得，也不要茫然地忘记，因为，记忆里有我太多太多活着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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