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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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进行到这个地步,从表面上看来,基本已经完结,止剩下那匍匐在地的侍女兀自颤抖饮泣,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漫香显然不愿为了这么个卖主求荣的奴婢多耽搁自己远行的步伐,更不愿因其败坏自己已经坏到极致的心情,遂冷酷传令:“拖下去,广场上点燃篝火聚众,当场凌刑处死,杀鸡儆猴,以其卖主苟且之罪名告诫族人,从今往后若有人胆敢仿效,这贱人便是他们的最好的榜样!”她铁青着脸色一口气说完,微微喘息片刻,便转身径自收拾行李,再不肯看她一眼。
‘凌刑’虽狠,遍体鳞伤之下尚有苟活之嫌,可要是‘凌刑处死’的话,那就毋庸置疑是要活活打死,连一点生存的希望都没有了。
那侍女闻言之下,初为惊异,续而恐惧,片刻后被人擒拿双臂站起身来,一张脸竟然霎时血色褪尽,变成金纸般的色彩。只见她忽然仰天狂笑,其声凄厉如鬼,四名大汉卖力拽曳之下居然纹丝不动,众人大惊,正以为奇邪,却见她双眼闪烁出金红色的光芒,一张原本正常的嘴角不知何时已丑陋地开叉到了耳根,张开后那青光幽深的獠牙映入围观者眼帘,煞是刺目,只听她诳言道:“就凭你们这般鼠辈,敢奈何我?给我滚!!”言毕双臂齐震,居然将四名彪型大汉推跌出去,如不是旁边有属下围观,与摔倒出来的大汉跌作一团的话,只怕他们还能飞出数仗之遥。
原本显得散漫不耐烦的玲珑、斑斓、天籁三人,受这此起彼伏的哀号之声的刺激,顿时敏锐警惕起来。漫香似乎对此倏忽间的变故早已有所防备,并未显得十分惊惶,与蝉翼对视一眼,只见那早已将一双宝剑并持双手的男子颜面上慧黠地划过一道了然于心的觉悟,抿着唇对漫香粲然一笑,转眼间融冰化雪。
饶是漫香自幼见多识广,如今看见心仪之人体恤会心的一笑,在当下孤立无援,心情阴霾的时刻,竟是这般动人魂魄,一时不由看得痴了。
方才自己那般凶狠恶毒,原以为他是要厌恶摒弃她的了,没想到他居然能与自己心意相通,领悟到自己一语双关的潜在意思,并且报以赞同支持的态度,仅此一点,已让黑暗中身心疲惫的漫香暗自感动不已。
正当她愣愣出神的功夫,那转眼间忽然妖异化的侍女早已被手持弓、矛、弩、剑的近卫队精英团团围住,忽明忽暗的松脂火把闪烁不定,在微带寒霜的稀薄空气中噼里啪啦地吵闹着,配合鼎沸呼啸的人声,宛如潮水一般此起彼落,于是肃静清雅的夜色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举起牛刀乱劈老鼠的杂乱。
“好吧,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再隐瞒了——是的,我侵占了这名侍女的身体,借用她导演出一幕陷害忠良的即兴闹剧。”那侍女瞪大双眼,僵硬古怪地站在原地‘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全身上下皮肉突然莫名地生起斑驳突兀的褐色硬块,飞快地坏死,并且迅速地剥落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蜕化出一只前额暴突、双目翻鼓的骷髅架子。“现在说出来也无妨了,我们首要的目地是侵略你们整个落影家族,以此为据点,逐步吞噬整个‘浮生幻境’乃至整个人类世界。。。是的,沉寂千年,是该我们伟大的幽冥界突破封印与禁锢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哈哈哈哈哈!!”它再次狂笑起来,伸出那残留着皮肉斑驳痕迹的白骨利爪,盛气凌人地直指漫香:“只是我没有想到,落影族族长竟然是一介白痴!不过如此简单的挑衅,居然能将自己长期信任的得力属下凌刑处决,实在是天助我也!”
“你们?!”预期的惊惶之声四起,漫香面无表情地抬高右手轻易制止下来,蹙眉冷然质问道:“看来不止你一个了。难道那隔绝两界的封印已经破灭了么?”
“不,还没有,估计也快了。。。那不过是迟早的事!”骷髅摇摇晃晃踏出两步,环顾四周众人俱是惶恐的面容,甚是满足,突然想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咔嚓咔嚓地歪过脑袋,询问道:“你难道不下令制止对兰珂处决的么?倘若现在阻止,或许还能留她一条命在,再拖延些时候,就必死无疑了。”
“你倒比我还关心她啊?”漫香讥讽地冷笑道:“不若我们来谈谈你们这回到底有多少骷髅架子背地里入侵我们落影家族了罢!”
“想知道么?嘿嘿嘿嘿,让你见识见识吧。。。”说完一挥手,只见一旁又有两名侍女站了出来,经过一番剥皮削肉的‘蜕变’之后,呈现出尖嘴猴腮的小鬼模样。三只厉鬼汇聚拢来,互相呼应地长吟尖啸,续而打身上慢慢升起三股漩涡,渐渐在空中合并,眼见其就要三位一体,突然打围观人群斜上方‘咻’地射入一柄利刃,不偏不倚地插在三股漩涡的中心,倏然打断它们妄图施法聚气的演变。

玲珑仔细一看,不正是斑斓手中那把光彩流离的‘青之魅影’么!心下疑惑,一抬眼,却见斑斓无拘无束地蹲在一颗苍天大树的枝桠上面,脸上写满忍无可忍的不耐烦,真恨不得丢下这帮啰嗦无聊的家伙自己拽着玲珑一走了之。
起初原本已耽搁不少时间,直至骷髅现身,还以为遇见什么强敌了,如今你来我往见识下来,居然不过数只不堪入流的小鬼!气得斑斓牙齿痒痒,这才随手丢出青之魅影以泄心头之恨。
他是除了玲珑之外不爱说话的典型,即使如今心中烦闷,亦懒得多与旁人交流,只是忿忿瞪着漫香,嫌她啰嗦。
漫香摇摇头苦笑一声,显得颇为无奈。
正这时候,为首一只厉鬼左顾右盼,怪叫一声,瞧出情势不对,突然飞身扑向旁边观战中正在默念‘破邪阵法魔咒’的六位长老之首,伸出长达常人两倍的骷髅手臂,一把抓向他的咽喉。
其余两名小鬼伺机行事,跳起丈高,分别扑向左右两端围剿侍从,打算打个措手不及。
那为首长老不料这厉鬼识破‘天诀镇邪魔咒’施展的端倪,竟对猛扑过来的攻击毫无防备,眼见就要丧命黄泉,偏巧漫香、蝉翼早已盯死它蠢蠢欲动的意图,顷刻之间捕绞过来。蝉翼随风飘逸,双剑并使,拦在长老身前从容化解其不顾一切的突击,而漫香却好整以暇地追随上来,悠哉游哉地在它脑袋上补上一朵娇艳欲滴的黑色玫瑰。
阴森惨然的骷髅白骨顶端蓦然**一只高贵优雅的玫瑰,那模样固然显得十分好笑,可是它却分毫笑不出来,亦没有机会笑了——漫香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道殷红的丝线,轻柔地往它纤细的脖子上那么一抹,咔嚓一声,骷髅的脑袋随着她宛如舞蹈般挥动的玉臂飞入半空,翻滚出几个回旋,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出老远。
鱼眼般的眼珠直愣愣地滚了出来,它惊愕地张大嘴巴,犹然抽搐两下,终于恶灵出窍,不及散去,已被狰狞地插在一旁的青之魅影吸食过去,如滴水入海,转瞬无影无踪。
那两只小鬼左冲右突,正与落影族骁勇善战的近卫精英酣战淋漓,忽见为首一只被漫香轻易地斩于马下,一时间亦慌了手脚,互相盼顾一眼,突然飞身跃起,念动咒文往众人喷出乌黑的瘴气,妄图循行潜逃出去。
漆黑的夜空中倏然划过两道浅蓝色的光芒,直取二鬼头颅,‘砰砰’两声爆炸开来,霎时夺命,游荡而出的鬼魂至那两只骷髅体内飘出,化作绿色的鬼火冲天而起,逃至半空,突然如被无形的绳索套牢一般,眨眼间被拽回地面,乖乖地被吸入青之魅影泛出诡异光芒的刀身,一闪而逝。
两道浅蓝色的光芒打空中环绕一圈,各自回归主人手中。众人寻形望去,只见兰珂、飞雪二人从容收讫手中兵器,神色自若地走了回来。
漫香长吁口气,看来飞雪果然领悟到自己意图,总算没有白费心机,心下顿时舒畅,不由得荡漾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兰珂上前俯身拜倒,垂首道:“多谢大人开恩。”
“起来罢,你原本无罪,我不过顺水推舟陪它玩一局哑谜罢了,怎能真害了你?”漫香笑眯眯地轻扶兰珂一把,续而转首意味深长地望向飞雪:“你该多谢谢飞雪才是,如果不是他的毅然维护,只怕你多少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
飞雪释然一笑,从腰带中取出漫香的紫檀木令牌,双手奉还,谦卑道:“倘若没有大人的‘赦罪紫金令’,飞雪亦是爱莫能助啊。”
漫香伸出青葱十指将那令牌接了过来,心中得意洋洋,一溜眼望了望旁边的蝉翼,见他正眯起双眼含笑看着自己,故而呲牙一笑,不动声色地扮了个鬼脸。
那扮作侍女的小鬼,见飞雪有嫌立刻栽赃飞雪,后被查抄出证物——估计是它事先早已偷来预备好了的——又毫不犹豫地转向栽赃兰珂,这么明目张胆,任谁也对其不耻至极。漫香见它言辞闪烁,心知如不设计必然套不出其中真情,遂假意中计严惩兰珂,却立刻一道免罪符下去,派遣飞雪火速解围。
那小鬼不知是计,果然一五一十地暴露本性,最后落得全体歼灭的下场,也是活该了。
至此,一场冤案水落石出,漫香倒也算得上是明察秋毫,无愧族长本分。只是目击恶鬼入侵,由此可见两界封印崩溃端倪,细想起来倒也让人心下惊栗。
寒夜的山风呼啸往返,于野外站得久了,指端鬓发皆染浅霜。
虽淡,却弥章深寒,宛若涂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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