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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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风卷起秋霜,覆盖琼楼宇阁,冰冷奢华阴暗的皇宫。
她转身自床头的暗格里抽出画卷,展开来,雨雾迷蒙的绝世莲花随着她的眼睫跳动,那样的美,却是要蒙着泪痕的。
她轻轻地吐息,气息融进画里,化作绵长的叹息,颤动的眼睫泄漏丁点情绪。殿外隐约的步语声,是——点眉!她收起画卷,搁置于桌上,转身坐下,点眉已进了来。
“娘娘。”
她笑问,“药,可都煎好了?”
点眉白皙的脸上立刻飞上二抹红云,低声回道,“嗯。”
她眼眸掠过一丝水色,心想,莫不是这丫头真个动了真情了?
她沉吟这会,点眉忽然开口,笑道,“娘娘可真厉害,竟有办法让德妃上明月宫来!”
她扯了扯唇,这丫头分明是想知道她用何方法,却硬是要拐个弯子!
“本宫只不过让疏云送了三颗御赐的夜明珠过去,想不到德妃竟过来道谢来了。”她笑说,眼中掠过讥嘲。
点眉会意一笑,那日德妃便是为了一颗丢失的御赐夜明珠迁怒于疏云,如今娘娘一下送了三颗过去,还是让疏云送的,摆明了是侮辱,以德妃那样高傲的性子,怕是一刻也坐不住地要来寻衅!
“那淑妃娘娘呢?”点眉继续问道,眉眼间全是好奇。
“淑妃——”她低头细细抚摩着画卷,慢声道,“昨日里让人给她送了些滋补之物,今儿一早又让人送了些稀罕物件,方才,本宫又命人送了安胎的方子。淑妃是个良善温婉之人,心中自是过不去,岂有不来的。”
“哦?”点眉眼睛一亮,忙问,“娘娘又怎料到她得了方子便要过来?”
“这个本宫倒不敢十分确定,只是——”她抬眼一笑,“她不来,本宫也自有法子刺激德妃!”
点眉忽然凑近些,低声问,“德妃果真会动手么?”
闻言,她抚摩画卷的手指停了下,别有深意地瞅着点眉道,“这,却要看暮谣演戏的功夫了。”演得逼真,让德妃确信她不能生育,自然——
话音方落,点眉便急道,“暮谣定不会有辱娘娘之命。”神情异常的笃定。
“哦?暮谣?”她似笑非笑地挑点眉的话中刺,点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满脸通红。
她眼神闪过笑意,“那可令人神智混乱,至于癫狂的药可有把握?”
“暮——‘点眉下意识地要脱口暮谣,忙又改口过来说道,”暮太医那边俱已准备妥当,只等着德妃动作了。”
“武器都给她备好了,德妃、她会有动作的,本宫只等着看好戏罢。”她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淑妃怀孕,德妃怕心中早生了暗火,若她这个威胁没了威力,再今日的刺激,无异于给她火上滴油,她又岂会无动于衷。
皇后失宠,太子一薨,母凭子贵,谁能抗拒?!
“你且退下罢,皇上也该回来了。”她低声道,转眼凝着那画。
点眉眼神闪了闪,默然退下。
点眉方退下,她稍坐片刻,站起正要收起画卷,熟悉的气息飘进鼻间,人已落进清暖的怀。
“轩?”她仰头唤他。
凤流轩捧起她的脸,端详着,几分担忧地问,“池儿哪里不舒服?”
她笑,这么快竟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了,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角,“我没事,只吹了风,头有些晕罢了,看你紧张的!”
“真个不碍事?”凤流轩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皇上若信不过暮太医的医术,那便将所有的太医都召来替我探一探,如何?”她笑靥如花地调侃。
“没事就好。”凤流轩笑着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忽然瞥见她手里的画卷,“这是什么?”
“这是-”她笑容里有一丝不自然,只能眼看着他抽过画,展开。
待画卷里的双生莲花映入眼帘,凤流轩心蓦地一颤,低垂的睫毛迅速地颤动,似是激动,又似不安。
看着深凝着画面的凤流轩,她纳闷,为何看到画,轩的神情有些怪异?
良久,未见他抬眼,她试探性地轻唤了声,他却应也未应,眼睫深眨了下,修长玉洁的手指忽然抚上那朵姿态妖冶色泽流丽的红莲,细细地流连,似是无限眷恋,又似忧伤的怀念,脸上的神情融在光影里,黯淡如暗夜里半开的玉簪,流淌着细腻的忧伤。
凤流轩神情略动,忽然唇微张,轻微地吐息,恍惚如梦。
她却如遭雷击,神情震动,眼眸里复杂晦沉的情绪水一般泻出,手指不由握了握,和着渐而深沉的呼吸颤动着。
轩?!他说的,是——拈花!?她嘴唇颤了颤,终于吐出一个字,“轩。”声音暗哑如流沙涌动。

凤流轩却忽然哼了声,手紧按住胸口,抬起眼看她,脸色惨白如纸,冷汗顺着发梢滴落,眼里的忧伤像雾一般弥漫开来。
“轩,你怎么了?”她惊慌地抓住他的手。
凤流轩唇抿成直线,似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楚,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字道,“我、没、事。”艳丽鲜红的血线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映在惨白的肤色上,触目惊心。
“轩——”她喊着抱住他下滑的身子,“轩,你到底怎么了?”
“毓、、、、流毓、、、、、、”凤流轩半合了眼,吐出几个字,身子沉了下去。
“轩——”
。。。。。。。。。。。。。。。。
清晨的风散了迷雾,洒下煦暖的秋阳,挂满枝叶,铺尽香草。
她深吸一口气,摘下一朵染金的秋海棠,放在鼻间嗅了嗅,上面,有阳光的味道!
忽然想起它的别名,“断肠花“,心下微暗,撒开手指,任花落尘,在阳光下漏下阴影。
她扭头,只见疏云远远地站在一边,只眼睛盯着鞋尖,数着上头跳动的阳光,不由微笑,这丫头真个贴到人心里去了,知她心情烦闷,便远远跟着,不近前来打扰。
叹了一口气,不免又想到了昨夜的事情。轩,他到底为何吐血?为何指定要敏王诊治?又为何不让她随侍在旁?
满腹的疑问,却只换来敏王一句,心火过盛,疲劳过度,故而呕血。如此,便想敷衍她么?只是,他不肯吐露,定也是轩的意思,她也不多问,只憋闷于心,哽得难受。尤其是一想到轩的那一声“拈花”,心就似要炸开一般,生疼!
抚着额,她转过一处假山,透过上面横伸出来的树枝叶,看到假山一面对的池子边蹲着一个孩子,似乎在往水里丢着什么,心中几分好奇,举步过去。
却见穿着锦缎白衫约莫七八岁的男娃娃蹲着,将跟前放到一堆五彩的花瓣一片一片地往水里丢,神情专注,带着圣洁的虔诚,仿若在凭吊什么,那样的神情打动了她。
她笑着,靠近去,秋阳在她脸上洒上迷人的光泽,轻声问,“在做什么?”
小男孩闻声疑惑地仰起脸来,纯净如水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清秀的脸苍白得吓人。
她不由一怔,那张脸,那样的眸子,分明是,轩——他是,太子谦!?
那男孩静静凝了她片刻,又转回头专注地将花瓣丢进水里。
她看了看那铺了大半池子的花瓣,轻蹲下身子,轻叹道,“这池子里的水,是死的。即便将它们全丢了进去,也飘不出这水池。”
闻言,小男孩倏地转脸过来,看着她,眼睛里有惊愕,迟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要放它们自由?”
她轻柔一笑,没有回答。
小男孩似乎也并不在意她回答与否,只转脸看那池中漂浮的花瓣,无比神伤地低声说,“至少,它们比我自由。”
她蓦地一震,这样的年纪本应是天真无邪,他却有了如此忧伤的神情,真个是皇家无情,剥夺了孩子的欢乐!他渴望自由?只可惜,生于帝王家,自由却成了奢侈!
心叹间,男孩忽然扭头盯着她问,“你,便是国舅口中说的妖妃么?”
妖妃?她淡淡一笑,并不作答。那男孩忽然叹了声,说,“姐姐如此美丽,却为何要进这见不得人的地方来?”
她神情顿变,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娃口中,却见那男孩冲她淡淡一笑,澄澈的眼眸盈满秋阳,温暖、美丽而忧伤。
她被那样美丽的眼睛吸引住,移不开目光,半晌,方回了神,低喃了句,“心若是不自由,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不自由的。”
闻言,男孩苍白的脸上阳光似乎暗了些,忽然听到有人唤他,“谦儿——”
他与她同时转头去,只见皇后脸色阴沉地站在假山处,看着她的眼神满含戒备。
“母后!”男孩微笑着小跑过去,皇后笑着拉他的手,“谦儿,该回去喝药了。”说着拉他转身就走,临了还狠狠地剜了眼她,仿若在警告。
她微微一笑,这皇后可是在担心她对太子不利?眼看着那相牵的大手和小手,唇边的笑容渐渐地带上几分凉意,心突然生出一种渴望,渴望秋阳下手相牵的幸福!
千年孤独,原以为早已习惯,原来,还有渴望?奢望?孩子——她垂眼,下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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