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86天前 某市 电业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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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86天前某市电业大楼
王大为一下子就注意到他那双敏锐的目光。
那是一个没有预约的来客,腋下夹着一件已经落伍的军大衣,都洗得有些发白了,裤子质地很好,却有些皱皱巴巴的,穿着一双不伦不类的旅游鞋,却显得精神十足;他的头顶的中间部位已经很稀疏了,将左边的头发蓄长了,掩饰般的梳向右边,个子高高的,足有一米七以上,如果不低头,绝大多数人都看不见他那秃顶部位;嘴唇薄薄的,国字脸,轮廓分明,显得很刚毅;五十多岁的人了,身体结实,腰板硬朗,肯定勤于锻炼;一副宽边眼镜显得学者味十足,镜片后面有一双敏捷而又炯炯有神的眼睛,王大为就欣赏这样眼光的男人,他们绝不是碌碌之辈。客单,姓孙,山东蓬莱人,要求见杨汉生。字写得很有力,肯定懂得书法,是柳体,点捺之
王大为再看了一遍来人填写的会间更显功底,他就更喜欢这个连会客单也写得如此飘逸的来客了,他们大多都是意志坚定,潇洒自如,有一定文学造诣的文人,所谓“字如其人”大多如此。
“杨总不在,昨天刚走。”王大为恭恭敬敬的站起来说着。他说的是实话,他知道杨汉生又提了一箱子崭新的钞票悄悄的飞到南面去了,明天还得在武汉停一下,白姨可也是望眼欲穿了:“您有事找他?”
“那就算了,本来也是一时兴起。”老孙多少有些遗憾,咕噜着:“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多少欢娱!别来不寄一行书,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
“我读过这首词。”王大为就更喜欢老孙了,他记得他背的是晁冲之的《临江仙》,就接着背了下去:“安稳锦屏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问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
“哈哈。”老孙停住脚,转过身来,很认真地望着他:“我知道你是谁了,汉生对你赞不绝口,在我家里把你吹得天花乱坠,你肯定就是一表人才、喜爱宋词、当过特种兵、身强力壮、聪明过人的王大为。”
“先生见笑了,正是在下。”王大为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杨叔喜欢吹牛,我只不过是当过几天兵,读过几本宋词别集,也就记得了三言两语而已。”
“好家伙。”老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三言两语就记得如此清晰,后生可畏。”
“只是喜欢而已,闲暇之间读读陶冶情操罢了。”他回答道:“先生的一手柳体写的行云流水,那才叫好呢。”
“汉生说得不错,小伙子着实了得,真得另眼相看。”老孙笑得开朗了一些:“单凭一张会客单,半片宋词就说得头头是道,不简单。”
“那是杨叔信口开河。”王大为有些忐忑不安:“我只是他的一个秘书。”
“一个当过兵的读书人。”老孙说道:“一个粗犷的帅小伙,你们杨总说得没错,的确是个人物。”
“您找杨总有事?”王大为扭转了话题:“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反正没什么事。”老孙开始穿上那件臃肿的军大衣:“我要到万州去,从某市路过,顺便看看他。既然不在就算了。”
“等等。”王大为突然不愿让这个聪慧的、文人气质的男人就这样走掉,就叫住了他:“您能再坐一会儿吗?”
“王大为。”老孙有些惊讶:“有什么事吗?”
“没事。”他解释道:“杨总不在,我想请您吃顿便饭。”
“为什么?”老孙似乎有些好奇:“你们杨总安排过吗?”
“没有。”王大为在强调:“是我个人想请您吃饭。”
“是吗?”老孙感到有些兴趣,好奇的用眼睛盯着他:“以前有过这样自掏腰包,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吃饭的经历吗?”
“没有。”他如实回答:“一般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
“那这又是为什么?”老孙追问道:“你就不怕碰上一个江湖骗子,或者一个来路不明的犯罪嫌疑人?”
“江湖骗子不会背宋词,也写不出那么一手好字。”王大为停顿了一下:“犯罪嫌疑人更不会有您那双敏锐的眼睛和开朗的笑容。”
“很新颖,很独特。”老孙又在笑,他习惯性的抬了抬眼镜框:“单凭着一首宋词和一双眼睛就能获得王大秘书的挽留,还能混上一顿饭,很有趣。”
“不是混,是请。”王大为着重说道:“我真心实意的请您吃饭。”
“你挺认真的,我喜欢认真的人。”老孙认真的在问:“按照我女儿的口吻,你这样做,总得有个理由,有个说法吧?”
“那倒也是。”王大为问道:“您喝酒吗?”
“会一点。”老孙回答:“虽然谈不上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但还是喜欢和谈得来,说得拢的人少酌几杯。”
“那不就得了。”王大为满意地笑了:“陪着您喝上几杯小酒,要个火锅,吃上几碟本地菜,再谈谈宋词,岂不是一大乐趣?”
“小老弟。”老孙爽朗地笑了起来,他已经改了称呼:“你就也不想问问我是谁?”
“我既不是纪委的,又不是公安局的,更不是国家安全局的。我只是想请您吃顿便饭,喝点小酒,顺便请教一下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然后送您上船。”王大为笑笑:“有必要问得这么详细吗?”
“那好。”老孙欣然答应了:“我就打扰小老弟的一顿酒了。”
在随后的一个多小时里,王大为不停的用电话给各个部门下达公司通知,传达上级的有关指示,很认真地翻阅着女秘书递过来的各种材料和报告,还有分公司的请示,不停的与一些不断涌来的人谈话,或威严、或亲切、或和蔼可亲、或措辞严厉、或谆谆诱导、或严词拒绝,忙得不可开交。

老孙就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一边不断的抽着王大为递过来的黄鹤楼香烟,一边喝着女秘书端来的夷陵区邓村的绿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快捷的处理问题,偶尔还和他短短的说上几句。
“对不起。”终于等到下班铃声响起,王大为穿上呢大衣,拉着老孙冲向电梯口:“每天都是如此,忙得昏天黑地,却没有什么成效,只是让您久等了。”
“没什么,很正常,我也是从秘书干起的,从早到晚,一抬头,天已经黑了。”老孙有些感慨:“在你的身上,依稀还能找到我年轻时的影子。”
“您太夸奖我了。”他有些腼腆:“我哪里能和您相比?”
“这是事实。”老孙笑了笑:“当年我也是个很勤奋、很敬业的秘书,很奇怪,这种感觉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不怕您笑话,我本来是学经济管理的,被老爸塞进部队锻炼了几年,又被杨叔拉到这里工作,其实,我这个人当秘书只是勉为其难。”王大为实情相告:“在您面前,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小老弟,我可是学无机化学的,不也是从秘书干起吗?”老孙显得很高兴:“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干?保证让你学以致用。”
“您不也是从学非所用开始的吗?”王大为回答:“我不敢厚颜无耻,我只敢说,就试试能否步步您的后尘吧。”
“好,好,好!”老孙拍着王大为的肩膀,连着赞扬道:“我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那我可就要拭目以待了。”
出了电梯,走出暖气开放的电力大楼,冰冷的江风迎面扑来,还有些飘飘洒洒的雪花。滨江公园的草坪里和松柏上也有了一层薄薄的银色,一些没被秋风吹落的黄叶终于敌不过北风的呼啸,在雪地里打着旋,江对面高高的磨基山的山脊上也已经有了些白皑皑的积雪,街上车少人稀,到处湿漉漉的。
“好冷。”老孙打了个寒颤:“读过这首词吗?‘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读过。”王大为也喜欢这首**的《卜算子》,就接着背下去:“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小老弟不说是学贯中西,也是博览群书了。”老孙有些惊喜:“年轻人居然还知道**的词。”
“从小就喜欢一代伟人的胸怀宽广,气势磅礴,风流倜傥。”王大为回答道:“如果问起别人,恐怕就要一问三不知了。”
老孙在问:“你最喜欢**的那一首?”
“那当然是《贺新郎》了。”他回答:“《沁园春》虽然写的大气轩昂,却不如《贺新郎》那般情深意浓,感人肺腑。”
“我们试着背背好吗?”老孙张口就来:“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述。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人有病,天知否?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是台风扫环宇。重比翼,和云翥。”王大为笑道:“领袖自有领袖的情怀。”
“年轻人都喜欢儿女情长,不论是伟人还是我们的小老弟。”老孙笑了起来:“说说看,有女朋友吗?”
“不好说。”他想起了那个妖艳的李玉如:“结果难卜。”
“我倒认识一个不错的女孩子,有点好看,也有点霸道,还有点名气,或许还有点私房钱。”老孙有些认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吗?”
“我知道您是干什么的了,一定是婚介所的。”他和老孙一起笑了起来,还是摇摇头:“我还是希望先立业,后成家。”
“可不是的,终身大事勉强不得。”老孙走下台阶的时候,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外面挺冷的。”
“风大。”王大为解释道:“又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是吗?”老孙把军大衣的领口向上提了提:“某市的冬天又冷又潮湿。”
王大为取下脖子上杨婷婷织的那条浅灰色围巾给老孙围上,老孙不习惯的在谢绝,王大为坚持着,那条带着年轻人的体温,毛茸茸,厚厚的,长长的围巾还是围在了老孙的脖子上了。天知道那个娇滴滴的公主和他老妈的心肝宝贝是怎么织出来的。王大为自然是喜出望外,她却噘着小嘴一个劲的叫苦,催促王大为给她赶快找个嫂子,“得样样能做,样样会做”,王大为认为她的条件过于苛刻,杨婷婷却坚持说:“就得这样的。在把我哥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同时,也可以照顾一下我嘛。”王大为差点没从窗户直接跳了出去。
“不错。”老孙很满意:“很暖和的。”
“那您就带着去万州吧。”王大为很慷慨:“那边比这里还冷。”
“那不好吧。”老孙在犹豫:“回来的时候,我可不一定再从某市过了。”
“没什么?”王大为宽慰着他:“您难道还怕我们从此不再见面了?不再一起喝酒、共话西窗了?有道是天涯何处不逢君?”
“说得好,天涯何处不逢君!”老孙愣了一下,爽朗的笑了:“我就收下这份情。小老弟,说句实话,我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快带我喝酒去。”
“等等,我想起一首词。”王大为背的是刘克庄的《一剪梅》:“束缊宵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
“这倒挺确切。”老孙兴致勃勃的接着背道:“酒酣耳熟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王大为笑着跑去开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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