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身后悄然站立的正是沈静茗。
静虚等人看到沈静茗到来，拉着她推到梁思源身边，起哄道：“师妹，你们好好聊聊吧，我们不打扰了啊。”说罢，一群人纷纷离去，只剩下了两人在场。
自从梁思源听到静虚刚才那句话，就知道一切不可挽回了。抬头看看一边的沈静茗，梁思源尴尬一笑，“沈师妹，还好吧。”沈静茗看看四周，见不断有来往的弟子，可能是怕羞吧，扭头往后院而去。梁思源见她不说话，只得跟上。
两人到了山崖边，面对云海站定。遥看山外，白云缭绕，朦胧诡谲，正好似沈静茗此刻心情，捉摸不定。看了一旁身边丽人，梁思源开口道：“沈师妹，今天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说了这句，突然想起这种话怎么可以说出口，这像什么话，直悔的他想伸手给自己一巴掌，忙又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吧，事情是这样的，恩，恩。”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一时也说不出个道道。
沈静茗也不看他，轻轻道：“师傅刚才的时候，突然招了派里的大师姐们，当时我还在议事厅里没离开呢，后来师傅就说，恩，就说了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很紧张，很。。。恩，其实，我应该听师傅吩咐的，可是，恩，师傅是对我好，我不应该反对的。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了，最后微不可闻。
梁思源听了她的话，知道她心里恐怕对这门亲事也十分抵制。“沈师妹，师太那儿还请你去解释一下，恩，在今天之前，我们都没见过几面，那个，原本不应该这么快的。恩，我不是不喜欢你，啊，也不是那么说。恩，师妹，我看先这样吧，等过几天我们再去师太哪儿看看。”一时间也拿不出主意，想了半天，憋出这么几句话，再也说不出去了。
沈静茗抬头看看云海，摇摇头，又低声道：“不行啦，师姐们都知道啦。估计一会儿整个峨眉山都会知道啦。师傅虽然疼爱我们，可是她老人家决定下来的事情很难改变的。师兄，我心里有点乱，先回去了。”说罢，行了一礼，转身回去了。
耳边山风呼啸，梁思源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梁思源起身不久，闲着没事，在屋子里泡了一壶茶，手边拿起一本佛经，慢慢品味。佛经中多微言大义，又有不少的故事旧典，引人深思。正读得高兴，忽然听见敲门声响，沈静茗的声音响起：“梁师兄在吗？”
梁思源听了沈静茗的声音，微微一愣，忙上前开了门，见她正俏生生的站在门外。梁思源心里奇怪她的到来，问道：“沈师妹，你怎么来啦。”迟疑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师妹，快快请进。”
沈静茗摇摇头，低声道：“不进去啦。梁师兄，刚才师傅吩咐，说你来峨嵋山两个月啦，一直没有机会出去走走，让我带你在这山上四处转转。”她说话一直柔柔的，声音如黄莺谷啼，十分好听。不过梁思源听了，却一阵头大，想了想，才道：“谢过沈师妹了。这峨嵋山顶，前几日我刚刚转过，其实吗，这峨嵋山上也没多少看的地方，师妹客气啦。”一边说着，一边干笑。
沈静茗还是轻轻摇摇头，轻声道：“我最近一直呆在屋子里，实在是憋闷得紧了。今天天高气爽，梁师兄陪静茗出去走一下，可以吗？”
梁思源无法，只得点头，“恩，固说愿也，不敢请也。沈师妹，请吧。”
此刻已经十二月初，正值寒冬，峨嵋千佛顶实在没什么好转的。不过沈静茗好似第一次见到一样，细细的观瞧，干草枯枝，寒冬腊月，也成了良辰美景。
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直到了万佛顶地方，沈静茗才开口道：“师兄，今天让你陪我出来，看这些枯枝败草，辛苦你啦。”梁思源摇摇头，“师妹不用客气。说实话，万佛顶这边，我还真没来过，今天能过来看看也挺不错的。”
沈静茗又轻声道：“看到这些，就让我想起了以前家里的样子。”梁思源问道：“这么久了，一直还不知道沈师妹家乡何处？”沈静茗摇摇头，“不记得啦。那个时候还小，只记得那年也是冬天，也是这么干冷的天气，草都枯啦，树叶也落光啦。”
梁思源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些，抬头看看她，见她双眼迷蒙，好似陷入了回忆，于是不去打扰她，静静的听她说下去。就听沈静茗继续道：“我还记得那天天气也很好，太阳晒在身上好暖和，那一天，我就呆在院子里，母亲在一旁给我做新衣服。那衣服好漂亮啊，母亲看着我笑，她笑得好美啊。”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梁思源，问道：“师兄，你是哪儿的人啊？”
梁思源想起家乡，突然忍不住悲痛起来，想起自己离家五年，虽然已经学成了一身功夫，可是再也没有回家看看，想了半天，才回道：“我原籍湖北安陆府宁云县，唉，离家五载，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沈静茗听了，看了梁思源一眼，问道：“那师兄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梁思源摇摇头，“家里已经没什么人啦，回去也没什么看头，不回也罢。”
沈静茗有点疑问，继续问道：“梁师兄，你家里没有亲人了？”梁思源点点头，“五年前的时候，一群乱兵闯到了村子里，见人就杀，见房就烧，已经全没啦。整个村子都被一把大火烧光啦。”说罢，叹了一口气，“当年我一个人逃出来，在外流浪了五年，一直没有机会回去看看呢。其实，看不看的，也就那样了，一堆废墟，有什么好看的。”
沈静茗听了他的话，也难过起来，好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师兄也没家啦。”顿了顿，接着道：“想不到师兄和我遇到的事情还挺像的。”梁思源一愣，“恩？沈师妹家里也遭火灾了？”
沈静茗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只记得那年冬天，母亲正在给我做新衣服，她一直对着我笑，一直笑，我好高兴。可是，后来，起风了，一群人冲进来，我看着母亲笑着倒下啦，我吓得大叫，一直叫，后来，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啦。再后来，我睁开了眼，就看到了师傅，她也再对着我笑，就好像母亲一样。然后，我就在峨嵋住下来了，慢慢长大。其实，我一直以为，我会永远呆在师傅身边，陪着师傅，就像侍奉母亲那样侍奉她老人家一辈子呢。”
梁思源静静听她说着，直到她不再出声了，才安慰道：“原来师妹也有这么一段伤心的过去啊。幸亏师妹遇到了师太，唉，这乱世里，人命贱如蝼蚁，师妹能入峨嵋，乱世之中有一处安稳之地，当真万幸啊。师太菩萨心肠，行善天下，思源也敬仰的很。”
沈静茗点点头，“师傅她老人家就如我再生父母，我这一生也难以报答。对了，师兄，你后来是怎么进入你的师门的？”梁思源想起当初逃难历程，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我可没师妹运气好。那边我一直逃啊逃，后来胡里胡涂的到了长安，恩，然后遇到了师傅，后来，我就进师门了，没什么好说的。”沈静茗又轻声道：“五年前梁师兄也就十多岁罢，一个人肯定受了很多苦吧？”梁思源苦涩一笑，“还好了，最终还是过来了。”
沈静茗又道：“恩，当年要不是师傅老人家救了我们，恐怕我们现在都不在了。师傅她老人家这几年看着我长大，对我的养育之恩真是没此难忘。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是师傅把当年的无知小女孩带回来，喂我饭，给我买新衣服，然后让静虚师姐传我功夫。我知道师傅平时看起来很严厉，师姐们都有点怕她老人家。其实师傅对我们很好的，只是不说出来而已。还记得那次我生病了，烧得都糊涂了，师傅抱着我坐了一天。后来我醒了，她就再也不出现了。虽然没看到师傅，我就是知道，一直陪着我的是她老人家，我能感觉到，真的。”
梁思源看着沈静茗，她说起这些，有点兴奋，小脸红扑扑的，很美丽。梁思源看得有点发呆，沈静茗却没有注意这些，只是一直说着自己和师傅以前的事情。梁思源看着她，只是觉得她神情好专著，看来灭绝师太在她心里分量极重。
眼看到了山边，再往前走就是一处高崖了，两人住了脚步。沈静茗也停止了回忆，最后看了一眼梁思源，总结般的道：“梁师兄，说了这么多，你听烦了吧。”梁思源摇摇头，道：“怎么会呢。师傅师父，亦师亦父，师太对师妹亦师亦母，师妹尊敬也是应当的。”沈静茗摇了摇头，“我讲了那么多，其实是想告诉师兄，师傅教养我多年，不管她吩咐下什么事情来，静茗都会遵守的。”
梁思源一愣，没想到沈静茗最后来了这么一句，有点不知所措，“师傅吩咐下来的事情”不就是指婚的事情吗？想了想，对沈静茗道：“师妹，事到如今，这件事情一时也着急不得。过几日，我就会向师太拜辞，准备回家乡去看看。这次下峨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再回来。师妹，师太可能也只是一时之误，如果我不在了，将来恐怕也就不会再提起这件事情吧。我也明白，师妹对师太的吩咐也为难，只要我走了，师妹就可以轻松了。”
沈静茗忙道：“梁师兄误会了，我没有赶你的意思。。。。。。”
梁思源摇摇头，“师妹，你听我说，我少小离家，漂泊五载，也该到了回去的时候了，非是为了躲避。其实这次我上峨嵋本就是为了峨嵋三友的事情而来，前几日，峨嵋三友授首，我就已经想要下山了，却没想到一直拖延至今。”
沈静茗盯着梁思源，好似要看清楚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好久，才轻轻叹一声，道：“梁师兄，五年都已经过来啦，你也不用着急走，师傅也不会让你离开的。再说过几天就是新年啦，要是一个人在路上过年，冷冷清清的，不如等你过了新年再走吧，一起在山上也热闹些。”梁思源想了想，点点头，“师妹说的是。新年过完了，我再去向师太告辞吧。”
扫阶，抹窗，油炸的面鱼，豆做的糖糕，大红的福字先醉倒在门上，笑容可掬地迎着四季一轮回的贵客，不知不觉，新年到了。沐浴，更衣，亲切的问候，开朗的笑脸，生命的年轮又多了一圈。梁思源看了一眼身旁的沈静茗，她的脸上笑容淡淡，有种惊人的美。梁思源叹了一口气，沈静茗温柔美丽，心思细腻，原也是良配，只是这场亲事从一开始就来得不对，若灭绝师太不是逼两人在一起，而是让两人在一起慢慢培养感情，最后说不准梁思源还真会做了峨嵋女婿。摇了摇头，梁思源骂了自己一句：“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今日新年，过了今日，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峨嵋，有没有机会再过这么热闹的新年。”
至正十三年元月初二日，梁思源拜别灭绝师太，对沈静茗微微一笑，在沈静茗注视下，孤身下峨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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