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二章 第4节 家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4家事
赵构虽然责令岳飞全军东下,岳飞却不得不兼顾襄汉防务。他与诸将商议后,只能是留下王贵、董先二将,领万人把守荆襄,另外万人由岳飞亲自统领,驰援淮西仇悆。不过,岳飞此时军队的构成,与南宋诸军相似,俱是步兵为主,骑兵不及十分之二三。考虑到步兵行进速度缓慢,岳飞惟恐拖延战机,致遗君父重忧,便再次将万人中的两千骑兵全部集中到一军,由徐庆、牛皋二将暂时统领指挥,而自己以大队步兵继进。会上,李若虚对军中事情所知不深,逢到这种时候,还是侧耳倾听的多;只是苦了于鹏,他向岳飞频使眼色,却被岳飞视而不见。于鹏也是不死心,仗着与岳飞从微相随,又追到了书房之中。彼此见礼之后,他便开门见山的道:“相公,下官以为尚须熟议方可定论!”

岳飞颇为诧异的看着于鹏,显然不明白这么简单的军事安排又有何熟议的必要,“天下精兵十几万尽皆拱卫陛下于江东,更何况我亲帅大军做为后援。陛下已经寝食难安,若再空议岂非贻误军机。下官已是命二位太尉即刻表散钱粮,准备出兵,又岂容反汗?”这话说得无比坚决,显是不容任何分辩了。

岳云看着于鹏焦躁忧烦的样子,笑道:“于干办,天大的事情,也不妨坐下来慢慢说。何况自家看来,这天还没塌下来呢。”硬拉着于鹏在岳飞右手檀木雕花太师椅上坐好,再奉上香茶:“相公这里只有散茶,还请于干办将就则个。”

岳云狡黠的笑容倒是提醒了于鹏,他爽性将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摆出一个舒适的姿势来,预备着长篇大论。又先问岳云道:“却不知岳机宜对相公的安排有何高见。”

“高见是没有的,倒是颇有几分浅见、阴谋。”岳云答道:“下官猜得于干办的意思,怕是想着徐、牛二位太尉素来有些龌龊不和的地方,此次二人同为先锋,万一争执起来,却是有误公事。是以断断不能让此二人同军相处的。”

“偏是你如此小肚鸡肠。”岳飞听罢,怒目拍案训斥岳云。其实,他听岳云的言语,已经明白了于鹏的意思,然而却不好对于鹏发作,只骂岳云道:“徐太尉、牛太尉一个是自家在汤阴时便已结识的好汉,一个是屡建殊勋、单人独骑擒得耶律马五的壮士,二人俱是一心报国之人,怎么能有误公事?又此次共同出兵,也是二人执意力请的,又焉能有争功之举?”

岳云垂头听着父亲教训,等着岳飞发作的差不多了,方才接道:“也不知襄阳府衙内,李参议那杯梨花春却又敬给了哪个好汉!”

于鹏也道:“未雨绸缪也是好的,倘若战场上当真出些事情,相公又不在,悔之何及呀!”

岳飞听后,在屋中负手跺了几步,缓缓言道:“军兴以来,自家混迹行伍,见识了多少尔虞我诈之事,这些阴谋诡计,非是不知,不过自家向来以仁义待诸将,权谋之事却是不屑去做。于干办,你需是记得李参议的事情。徐太尉、牛太尉虽是武人,却也断然不至于因私愤而害公事。然而,所可虑者,军忌速忿,此点自家当与徐太尉明言。岳机宜,你此次亦在前锋队中,自可见机行事。”

岳云朝于鹏撇撇嘴,高声重复道:“岳机宜遵命。”

正是晚秋的天气,萧杀的秋风扫过院中的银杏,落叶纷纷的掉在青砖地上,灿烂的金黄色在艳阳下愈发的耀眼。秋风同样穿透了于鹏的绵袍,他的鼻尖却反常的冒出了几个汗粒。岳飞从来不训斥僚属,刚才的几句话已经是最严厉的警告了。于鹏犹豫片刻后,终于道:“下官感佩相公先见之明。”

岳飞笑了,他也不想勉强部属同意自己的意见:“于干办心中定是依旧不服,也罢,且看日后如何。岳云,出军在即,我虽是坐衙不得归家,你却需替我略尽孝道。”

“明白,依惯常例。”

岳云是被父亲训斥惯了的,也不当回事情,依旧是兴高采烈的往家中跑。不多时到得岳宅的角门前,正待推门呢,门却先被一人撞了开来。当先一人披挂整齐,头上戴着高挑红缨的亮银盔,颈上围着耀目的铁护项,身上系着细丝鱼鳞甲,中间一条大红捍腰勾勒出盈盈一握的小蛮腰,粉面含笑,顾盼神飞,正是岳云的大妹妹岳安娘。

后面一人站在院中,着一件藕荷色半旧的袄子,外面随意罩了一件家常穿的背心,正在招呼安娘停步呢,却是巩静姝。

岳云笑着抓住安娘的肩头:“几天不见,没承想自家又出了这么一个白袍的将军来。敢问这位太尉高姓大名。”

巩静姝就在院中叫道:“快别在这里说俏皮话了,官人、安娘快些随我到屋中叙话。”

岳云把右手竖起来,和安娘耳语:“这话听着耳熟,不是你又闯祸了吧。”

安娘呸了一声,调转头三人一起进屋。不待别人开口,李娃已经微带薄怒的训斥安娘:“安娘,你何时见过女儿家披挂上阵了?你竟又私下拿了你大哥的铠甲,成何体统,还不快快与我脱下。这也是我平日里太过娇惯你了,让你穿着男装去外面四处招摇,才有今日这等事情。从今而后,你日日只许学习针线女工诵读诗书,是再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儿纵容你了。”说时,云鬓上簪的菊花轻轻摇曳,是怒亦别有风情。

岳母也在堂中坐着,先向岳云招招手,又连声的叫安娘过来:“快让奶奶好好瞧瞧,当真威武的紧。”又安慰李娃,“孩子们没事玩玩而已,也没有大的过错。”

安娘两步蹦到了岳母面前,她不敢和母亲顶嘴,只在岳母面前讨饶:“奶奶,且看我这一身装扮又比大哥如何?”


岳母拉着安娘的手,笑着说:“这样一打扮真是与祥祥有几分相似,不过,安娘这细皮嫩肉,祥祥可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
李娃强自收敛怒气,她是管家的,岳家大大小小的事一概由她作主,今日的话既已说出了口,就一定要做到的。然而,惟其如此,就更不必当面顶撞岳母,惹的她生气,“妈妈这么说更加宠坏了安娘。她平日已经无法无天了,如今有了撑腰的,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事呢。”

岳母点点头,“你说得也对,只是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安娘长到了现在从没有吃过苦,不知天高地厚方是本色,若是一味的老成持重岂非是心存狡诈吗?况且岳家以前也不过是农户出身,那些高门大院的规矩固然要立,但也不用急切于一时,我最喜欢的便是安娘无拘无束的样子。”

安娘听后冲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李娃做了一个鬼脸:“妈妈以前不也经常到军中襄赞军务?与军中诸位太尉俱是熟识的很。怎么妈妈去得,我便去不得。”

这话其实说到了李娃的痛处,她以前因为牵涉军中事务太深,曾经被岳飞呵斥过。她两弯柳眉微微挑起,也不扬声,只淡淡说道:“还敢犟嘴不成!”却是动了真怒。

眼看得李娃认真生气,岳云因为她是继母,反而不好太劝。巩静姝上前一步深深万福,柔声道:“却是媳妇的错,怪不得安娘的。是我想到官人即将出征,不禁思念起他披挂铠甲的样子,妹妹的身量恰恰和官人相似,所以这才一力央求妹妹穿上这身铠甲的。”

安娘接道:“就是就是。”一手挽住了静姝的胳膊,“我若是男儿汉便与阿爹一样上阵杀敌为国立功去,才不耐烦在家中整日学琴学画呢。是不是呀,发发。”

岳雷在旁边忙着点头:“等我到了十二岁,也要和大哥一般上战场。”被岳云在头上顺手凿了一个栗子。

李娃怒气已经平息了几分,自知失态,拉过巩氏笑道:“你素来乖巧,犯不着和安娘一起编这个谎。”巩氏也对李娃报以一笑,算是默认。

“看看,你素来乖巧,编个谎也编不像的。家里便只有我这么一个惹事的,都是我不好算了。”安娘也就势认了错。巩氏赶忙帮着替安娘解脱巾带头盔,递与岳云拿好。

岳母也不欲偏袒任何一方:“安娘,你妈妈是为你好,日后不能再这样了,可记住了吗?”

这几日岳飞父子未回家中,老太太难免问东问西,岳云向来只拣着好的事情说,李娃、巩静姝两个,都是边听边仔细打量着岳云的神色。几个人陪着岳母闲话一时,先送岳母回了房间,又打发了岳雷、安娘,岳云和巩静姝进了自己的房间。

岳云懒懒的矗立窗前,静姝见状,顺手将一个香饼扔到香炉之中,走到岳云一旁笑道:“瞧你这神思萎靡的样子,定是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还不快快和我说说。”

炭火熏炙下,袭人的芬芳渐渐充满了室内。岳云捉住静姝的玉腕:“若真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何能与你说?倒是你老实交待,是不是真的整日里茶饭不思的想你家官人?”

静姝左手被握的疼了,伸出右手往岳云腋下呵痒,被岳云轻巧的跳开逃走。“先告诉我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这人竟是连撒谎也不会的。逢到有事隐瞒得时候,便……”突然住口不说,只用手整理发髻上滑落的一缕乌丝。

“便怎样?”
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咱们两下里丢开手,自当没有说这些事情。”静姝秋波流转,故意的不去理睬岳云,从桌上拿起一面菱花铜镜来,装出细细的照着自己妆容的模样,只是那镜子的角度恰恰能反射到岳云。

岳云从静姝身后搂住她细弱的双肩,从首饰盒子中拈出一朵宫花替她簪上:“当真别无他事,不过是感慨人生的悲凉与寂寞,倏忽之间故交零落,永不得再见。”

“这厮无聊,前些日子还在说着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大大有益便要一往直前的,这会子又感叹上人生际遇了。由此可见,官人嘴里是再没有一句实话的。”

岳云嘿嘿两声,将手放在心口上:“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牙尖嘴利若此,竟能把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硬拉在一起!”

“分明是你不通,却还要笑我不通。”静姝顺势将头靠在岳云胸口,听着他砰砰的有力的心跳声:“若果有了远大的志向呢,便应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如何能动辄生悲秋之叹?”

“若是悲叹自身,便是悲叹国事,又当如何呢?”岳云顺嘴说道。

静姝脸色一沉:“官人是知道我的身世的,这正是我日日忧叹不已的事情。”

岳云感到她的双肩在轻轻抖动,不由一凛。静姝的父亲本是开封留守杜充的参议官,因直言敢谏而被杜充贬为门官,于宋军放弃开封之时死于国难。因岳飞与其父有旧,她以孤儿的身份被岳飞收养,同岳云青梅竹马,长大后更由岳飞做主嫁与了岳云。

岳云不免劝慰道:“你只喜欢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徒自瘦损了身子,还不知道好好将息吗?如今天子圣明,哪就会到那个地步呢?”

静姝听着岳云多少言不由衷的话,只轻声吟道:“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岳云忽觉得攀在静姝颐下的指尖微凉,已是湿了。
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