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之三十九 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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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晶莹如秋水的剑刃闪过寒芒,腾起幽幽的绯色华光少女冷艳不可方物的容颜倒映在剑身之上,冰雪清冷,微微的呼吸,已然是有了出尘之态。那只握着剑的素手,此刻因用力过大,骨节都泛出苍白。烟葵眉宇间怒气宣泄无疑,眼眸里大有着睥睨一切之意。
中原的将士纷纷挪动着步子向后退去──方才这女子一人所下的巫法之阵,着实让他中原兵力大损,不可小看之。而这女子此刻面上戾气重重,眼里哪里还有女儿家的温柔,尽数写满了盛怒与杀戮,容颜依旧那般美,可却多了几分狰狞。
“将军,这女人不会是……”
“闭嘴,千万别触怒了她!”
中原军队中登时炸开了锅一般,士兵们小声议论着,时不时向着烟葵这里瞅上一眼,挪动几分步子。也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有何妖术,每每他们看她时,总觉得少女那双比极北寒冰还要犀利的眼眸正冷冷瞪着他们,不由脚下向后退去,不一会儿已经退出了几丈之外。
“大哥,这个姑娘为什么……”
一个小小的,年轻,尚带着些稚气的声音响起。她的耳,灵敏的在风中捕捉到了这样细小的声音。
年长些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低声说道:“这女子是苗疆的巫女娘娘,巫法厉害的紧!既然你已经参战了,就不要有所顾忌,好生为自己的阵营效力吧。”
“可是……”
一阵烈风轰然扫过沧沙峡谷,卷起层层被鲜血浸透的红沙,那一声“可是”在风中慢慢淡化。
“可是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军人的使命就是打胜仗、不得以就马革裹尸!如果你这般没有骨气,当初为何来参战?!”
瓮声瓮气的男声这般斥责着,那个尚带着些稚气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害怕。
终究,那个怯生生的声音传入她的耳。
“可是如果我战死了,阿姐怎么办?”
那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拨乱了她的心弦。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少女惊讶的睁大了双眼,疑惑的看着自己手上泛白的骨节,思考着什么。须臾后,她轻轻摇摇头,孔雀翎耳坠轻轻晃动,终是没有思考出什么结果。
“烟葵,回来!”
那个熟悉的声音,宛若从遥远的楼兰飘来,浸染海棠血泪,揉断无尽情肠,把她从梦幻拉回现实。
仿佛遥隔了几个国度一般,千百年之后的重逢!
南宫烨一手用剑支撑在在地上,一手捂着胸膛,吃力地站起来。少年直直看着前方执剑的少女,顿了一下,又是重复道:“烟葵,回来!”
少女迟疑了一下刚想转过头,却是横空被人抱起,身子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有人在说着:“那是幻象,千万不能看!”
转头看了过去,那将自己拦腰掳上半空的,不是那南宫烨又是何许人也?
“什么?幻象?”
可是刚才的那声音,那身影,那脸庞……是那样的真实啊……
“笨蛋!幻象就是幻象!不能看就是不能看!”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少年,这时却是狠狠啐了一声道。
“你没受伤?”
“那当然是了,我南宫少侠当然是铁打的,哪有那么脆弱……”少年的嘴角轻轻上扬,微微一笑,孩子一般炫耀道,“方才我混到中原大营里面去,但是没有发现那个什么背后坐镇的神秘人……但是仍是有源源不断的妖兽从军营里出来……我估计这个人是个道行很高的,可以不在此处,杀人于千里之外!你快想想,天下有没有这样奇术的门派?”
杀人于千里之外……这种消失万年的法术,当今世上当真有人在使用吗?
如果是真的,那将太可怕了,这天下的一切,这天下的种种,不都被此人于掌股之间?
以前明明在一本古书上读到过这种奇术啊,可到底是什么呢,关于这种奇术的详细记载……时光流逝的飞快,而当年看到那本古书时,她才是一个十一岁大的小女孩,如今这几番劫难,已经近乎忘光了……
记起来!记起来啊!
烟葵狠狠地摇了摇头,极力在脑海里搜索着这样一种奇术。
栖霞派、紫霄宫、修仙坪、千秋载、凌女洞府……
不对,不是这些地方。
梨师叔、掌门人、芷珊、禄儿、竹娴……
更不对,不是这些人。
究竟是什么?!
“叮”的一声,一滴晶莹的汗珠从少女的鬓边滑下,打在沙地上,敲出细微渺小的声音。
红烛泪,双双剪。
胭脂鬓,芙蓉面。
黛青扫,远山眉。
桃花天,唇染丹。
新嫁娘,撕红裳。
半面妆,湖底沙。
……
时光似乎倒流回六年前,一个稚气的小女孩,站在栖霞派后山崖边,一边翻阅着一本青黄的古卷,一边念着三字童谣。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孩子气,仿佛根本不懂这首三字童谣所讲述的凄美故事,哗啦啦的翻着古卷,漫不经心的看着。
对,就是这个!
“太荒十四奇术!我想起来了!”
烟葵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对南宫烨正色道。这太荒十四奇术,传说是一名修仙异者从上古魔兽之中参悟到的绝世法术,而这杀人于千里之外正是这十四奇术中的第五术。但是这样的奇术,连古卷上都没有记载修行的方法,那个神秘人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但是……”
南宫烨正要回应她的话,声音却是淹没在风声里。一个十人高的巨大妖兽此刻正站立在他二人面前,厚厚的皮毛流着恶心的油,背上生着荆棘一般的刺,摇着手上的巨斧,冲着这渺小的二人大声咆哮。
“吼!”
就这么一声巨啸,近乎要震耳欲聋,刺穿他们的耳膜。妖兽咆哮,简直如同刮了一阵强劲的风,将他二人,连同那中原铁骑,向后吹去了十丈之外!
妖兽口中的腥风扑面而来,闻之欲吐。皮毛里不断流着粘乎乎、滑腻腻的油,空气中血腥味、腥臭味、尘土味夹杂在一起,生生是能将人熏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南宫烨捏着鼻子大啐一口,骂道:“呸!好恶心!”
少女屏着呼吸,在他耳边悄声道:“用‘闭息之术’!”
栖霞派的小术闭息之术,此刻却是派上了用场!
中原一片黑压压的军队立刻向那妖兽身后退去,仿佛这庞然大物是他们的挡箭牌、救命稻草一般,各个死命躲在那妖兽身后,用残破的盾牌抵挡着。
烟葵面色登时一冷,哼道:“废物!”
真正到了为国捐躯的时候,那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有谁站了出来?
没人!一个人也没有!
什么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吼”的一声,碧色蛟龙冲破剑身,巨啸着扶摇直上九霄,在云端游走着,睥睨着一切。烟葵紧紧靠着少年的后背,右手猛然一抓剑柄,“铮”的一声,却是一条绯色,如玉一般晶莹通透的水龙,声声巨啸着,也向着那九玄之上冲去。

两条巨龙仿佛守护他二人一般,环绕在他二人的周围,久久不舍离去。
而那两柄恩怨纠葛千年的仙剑,此刻灵性相通一般,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剑吟。
千余年前执着它们的那对恋人,如今早已六界相隔。
一个归入尘土,一个飞升成仙。
世间男子尽数负心薄幸,究竟是真还是假……
“吼啊!”
妖兽巨大的口中不断有黑色毒液喷射出来,密雨一般,将大片的土地浇灌成了浓重的黑色。那些毒液落在战死的将士身上,尸体立刻腐化,消失不见。不断有尸体化去,发出“滋滋”的响声,腾起刺鼻腥臭的气味,招摇着对生命的挑衅。
南宫烨不知是如何,剑尖一划地面,划出几道耀眼的金芒,迎着那碧色蛟龙轰然而去,为它注入了鲜活的血液一般,碧色龙身上发出淡淡金芒,一阵咆哮,冲着那妖兽怒吼而去。长长的龙须飘荡在风中,给人一种至高无上的感觉。
剑刃可断水,游龙吟若虹!
那通身闪动着金色华光的巨龙竟是“吼”的一声,从那妖兽的心脏,直直穿透而去!
响彻天地!撼动九霄!
霞光万丈!无尽碧芒!
那妖兽下意识一般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中空的心脏……那漆黑的、空洞的心脏部位,汩汩淌出邪恶的黑色血液,“嗷”的一声刺耳尖叫,却是腾起一阵强劲风沙,化作了一只白骨巨兽!
“糟了,看来那背后坐镇的神秘人着实不可小看……他已经在用太荒十四奇术中的第四术了!”
烟葵纤细的蛾眉骤然一皱,双唇紧抿,正色道。南宫烨登时一惊,想来这太荒十四奇术定是一术比一术厉害,这第五术已经让苗疆吃尽了苦头,损兵折将,落得下风。如再这般耗下去,恐怕那神秘人定是要使出镇山奇术,一举踏平苗疆十万大山了,不想个办法解决,这一仗,定是要败的。
南宫烨向着那白骨巨兽一剑劈去,惨白的骨节上立刻显出裂痕,“吱吱”几声,裂痕向着四周扩散开去,可那妖兽却是丝毫没有倒下的意思。少年抹了一把汗,对背后的女子道:“快想想有什么办法,再这样下去,苗疆不保!”
苗疆不保!
纵使有十万大山作天然屏障,面对这太荒十四奇术,仍然是那般脆弱!
那本古书上记载了,明明记载着对抗这种奇术的方法,可是少女的脑海里此刻却是一片空白,空白到没有一丝瑕疵。
主政苗疆,已然是让她麻木不仁。
这纷飞的战火落在她的身上,早已浑浑噩噩。
快些记起来啊,守护苗疆圣土,是你今生的使命啊!
红烛泪,双双剪。
胭脂鬓,芙蓉面。
黛青扫,远山眉。
桃花天,唇染丹。
新嫁娘,撕红裳。
半面妆,湖底沙。
……
六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在那本青黄的古卷中,到底读到了什么?
为何在这危急关头想不起来了啊!!
红烛泪,双双剪。
胭脂鬓,芙蓉面。
黛青扫,远山眉。
桃花天,唇染丹。
新嫁娘,撕红裳。
半面妆,湖底沙。
……
那首三字童谣不断回荡在她的脑海里,仿佛一时间,铺天盖地都是红──嫁衣的颜色。那红色那般妖娆,那般凄美,占据了她的整个视线!
一定是这童谣中隐藏了什么秘密!足以破解这等太荒奇术的秘密!
少女蛾眉紧锁,摇了摇头,喃喃道:红烛泪,双双剪。
胭脂鬓,芙蓉面。
黛青扫,远山眉。
桃花天,唇染丹。
新嫁娘,撕红裳。
半面妆,湖底沙。
……
“怎么办,我完全想不起来了……那三字童谣的后半段是什么,我只记得我当时把那个对付这种太荒十四奇术的仙术背混了背到这童谣的后半段里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想不起来了……”
烟葵不断的摇着螓首,也不顾身边那些扑杀而来的小妖。那赤色的游龙通身晶莹如玉,如守护她一般,环绕在她的四周,口中喷出阵阵龙涎,淹没那些小妖。
龙涎浓烈的香气和那闻之欲吐的腥臭夹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南宫烨一阵头晕目眩,紧紧咬牙,朗声念道:不愿嫁,只痴情。
不悔咒,厉鬼化。
……
不悔咒,厉鬼化!
是的,是的,正是这不悔咒!
她突然想起,她六年前背混了的,正是把这三字童谣的后两句,前后颠倒。
她想起了,她想起来!
世间唯一和那太荒十四奇术相克的,正是这不悔咒,世间无数女子痴情所成的不悔之咒。
她恍然大悟一般,面向苍穹痴狂的笑着,一把推开南宫烨,双手一振,失声道:“为何、为何我现在才明白?!”
猎猎的山风肆意刮着,少女的衣裙在风中狂舞,宛若一朵绽放到十分的野罗菊!
“你……你要干什么啊?!冷静点,烟葵!”
南宫烨冲着少女大喊,近乎是咆哮一般,可那女子却是丝毫不听,腾空而上,浮在半空之中,修长纤白的十指轻掐指诀,行云流水一般。这女子目光此刻却是没有丝毫的不悔,宛若十年前雨绸那般坚定,举起“梦断红颜”,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利落划下一刀,殷红的鲜血奔涌而出。
这疯狂的女子又是向上了几丈,凄美的笑着,苍白无力。
殷红的鲜血不断滴出,在地上形成了一个神秘古拙的阵法。
她的身子也这般摇摇欲坠。
痴情!痴情!
不悔!不悔!
她痴情!她不悔!
宿命,那是苗疆巫女娘娘的宿命啊,敌不过十万铁骑,就要牺牲自己!
少女回眸对着少年展颜一笑,尽情宣泄着最后的美丽,樱唇微启,朗声念道:相思之血,九幽不化,诸天神魔,痴情身故。
以我血躯,遂成不悔,三生七世,不赎阎罗。
……
传说中,烟葵是一种苗疆特有的花,开在崖边,最美最美的花。
传说这种罕见的花是痴情女子所变,三生七世,只为情故。
这种花清冷如霜,揉断花瓣,却是游丝缠绵,入喉三分醉。
……
不要啊,不要啊,这疯狂的女子,是要走了她娘亲的路啊!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冲不进那鲜血而成的法阵。
……
女子依旧那般展颜轻笑,那双温柔如许的眼眸,如水一般,望穿了少年的心底,依旧不悔不改,幽幽念道:烟葵立命,覆灭不悔。
少女的绛紫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宛若凌波仙子一般傲立在云端。那脚下的血阵似乎受到了召唤一般,疾速流转着,闪动出层层鲜红的血芒,腾空而起,包裹、缠绕了她。
血色的菩萨从她的头顶轰然而出,双手合十,阵阵梵唱。
那容颜,永恒定格在这一瞬间。
那双眼眸,仍旧痴情不悔。
那笑颜,几分不舍的留恋,温柔如许的面对着早已痴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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