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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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君勉出神地盯着窗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很多时候他的大脑是空的,没有任何内容,那种从内到外的腐蚀能把一个人彻底地逼疯,常常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睁着眼睛到天亮,耳边听到时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移动,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的脸是灰色的,半点生命的迹象也没有。
他一直以为走不出他们共有世界的人是蒋学恩,没想到是自己。不可抑止地大笑,他算错了自己。
按时起床按时上班,做一切最初那个蒋君勉会做的事情,谈笑风生着,装斯文着,他用尽力气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让自己看上去完好的,无缺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不像个人。
重遇到方绮时,两个人一起去喝酒,方绮喝醉了,躺在他怀里大笑,指着他说:“蒋君勉?你不是蒋君勉。你是谁啊?你给我离开他的身体,你走你走,你让他回来,你让他回来。”
他回不来。你能想象,你走出一扇门,回来的不是自己。
“君勉,你怎么了?”方绮用手按住眼角,摇着他说,“你到底怎么了?那个人是谁?什么人让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我也不想。”他无奈地笑,“方绮,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方绮看着手中血一样的酒。“不可思议,连你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这么爱一个人。爱得连自己都没了。”
“是啊。我的错。”蒋君勉道。不应该开始,是他让不该生长的东西生长,自食恶果。
“牵线木偶。”方绮说。她听过一个不好的童话,说人类是神的牵线木偶,他凭着心情让手上的偶人演一出一出的戏。,供他消遣取乐。
“蒋君勉,我们结婚吧。”
“你喝醉了。”蒋君勉摇摇头。
“我忽然很想结婚,想要一个家一个丈夫一个孩子。”方绮说,“君勉,我很害怕,我想要一个人陪我,我妈妈死了,她是自杀的。我不知道一个人觉得寂寞时结束掉自己,我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她一直很好。”
蒋君勉苦笑。他和她之间总是少点缘份,当初他们有机会的时候,他们谁都不想去认真,想认真的时候,却没有了机会。他没办法爱上任何人。
“我们结婚吧。”方绮认真的说,“两个都不怎么适合结婚姻的人,分开时会好一点。”
蒋君勉看着自己手上的婚戒。可以找一个借口让自己死心,至少,他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一点去回忆,少一点去思念,少一点梦到他。
蒋学恩抽掉最后一根烟,天渐渐地暗下去,他失去了他?最终。
他的世界不是完整得,缺失最重要的一环,随手扔在一边的无足轻重。嘴里残留的烟草味道发着苦,苦得他想流泪。
在陌生的城市里迷失了方向,他一时忘了自己往哪个方向走,向东还是向西,他在哪里?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知道,他站的这块土地,没有蒋君勉的存在。
他说他爱他,他还说他不后悔爱上他。他想起他刚到蒋家时那个少年的眼光。傲慢的,刻薄的,警告着他不要步入他的世界。他早上醒来的时候总是很不耐烦,笑起来时带点嘲弄……
蒋学恩把手插在口袋里,始终学不会释怀。他像一个**者,躲在一边看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韩诺来看过他几次,他越来越不懂他。
守侯一段爱情终老。他无法爱上任何一个人。
“你十足十像一个禁欲主义者。”韩诺说。他到现在才相信,蒋学恩从出国的那天起,他在感情上就是一个废人。他一直以为,你再爱一个,长时间分隔两地,总是会淡下去。蒋学恩却不是,他的心智年龄在成长,感情却始终停留在最初,他稳重了太多,那个为了一只打火机把自己弄进医院的蒋学恩也消失得差不多了。韩诺提起那次还是心有余悸,刀偏个一公分就会刺中心脏,医生怎么也没办法从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蒋学恩手中把打火机拿下来。
“没什么打算?慢慢耗掉一辈子?”韩诺问。
“我不打算回国。”蒋学恩说。一回国就会死灰复燃。
“为什么?”
“因为我不认为自己会像上次一样顾虑太多东西。”蒋学恩掐灭手上的烟,“我会拆散他和方绮,会把他从蒋家夺过来。”
“蒋家会疯掉。”韩诺目瞪口呆。“听说,蒋老太太现在身体很不好,她应该希望你回家去一次。”
“我有一种感觉……”蒋学恩想了想,“说不上来。”
“我始终认为你当初的离开并不明智。”韩诺道。
蒋学恩笑了笑,没有说话。
“怎么不问问我蒋君勉的情况?”韩诺问。
“我比你知道的更清楚。”蒋学恩说。他知道他的一切,那里是几分几秒,那里是晴天雨天,他一直都很清楚。“韩诺,那是我的爱人。”
蒋学恩在半年后接到蒋家的电话。是蒋君勉亲自打的,不确定地握紧了话筒,他有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学恩,明天定机票回来。”蒋君勉低声说。
“是奶奶?”蒋学恩迟疑了一下,问。
“对。”蒋君勉似乎怔了一下。
“我尽快回去。”他说。
再踏上这片土地,蒋学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还是回到了这里,熟悉的陌生的,他成长而又离开的地方,互相辜负。
蒋君勉看着他,很荒凉的感觉。他好像长高了一点,俊朗沉稳,眼神厚重。他几乎认不出他。
“我回来了。”蒋学恩说。
蒋君勉点点头。“上车。”
蒋学恩伸手拿走他的钥匙。“我来开车,你看起来很累。”
蒋君勉恍惚地笑了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好像经过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过,做了一场梦,什么都是假的,醒来时却觉整个人发酸发痛。他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是曾经的蒋学恩,他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很久前。只有他的手碰到他时,他才记起这样的触感,有温度有力度。
“怎么了?”蒋学恩问。
“没什么,你开车吧。”蒋君勉说。
蒋君勉的外表还是老样子,这几年的时光对他形同虚设,可他的眼睛很老很憔悴,以前的神采飞扬变成了现在的黯淡无光。他像一个一心留住过往的孩子却敌不过岁月,内里疯狂衰老下去,让人揪心的痛。
蒋学恩开车时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这是他多年前的习惯,荒废了很多年,现在自然而然地做了出来,仿佛他从未曾离开。
蒋君勉又笑了一下,那种感觉又回了来,却总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回到蒋家的时候,蒋老太太已经睡着了。蒋君勉趁着蒋学恩被蒋文芯拉住说话,疲倦地倒在单人沙发上,他撑了太久,从他离开,到现在回来,他再也撑不下去。想睡一下,太阳**一跳一跳地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根本睡不着。

蒋学恩悄悄地靠近他,在他身前慢慢地蹲下身。“君勉,你睡了吗?”
他没有回答。蒋学恩的手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他的脸上,他们曾无比熟悉的接触。他吻他的唇,干燥温热。他闭着眼装睡,嘴边忽然尝到咸涩的味道,微微地皱了皱眉。
“对不起……”蒋学恩低低地道。
蒋君勉仍旧没有动,蒋学恩也不肯走,就着这个姿势孩子一样把头枕在他的膝盖上,很重,也很安心。他以前就像一个鬼影子,飘在那里,现在,他把头枕在他腿上,把一半的体重压在了他身上,连带着他也重量,一脚踏出去,可以有力地踏实地落在地面上。微微睁开眼,又慢慢地合上,他很久没有好好地睡过了。
他们互换一部份,一方远离,另一方就无所归依,什么都不对劲。不知不觉里交出去的。
“这次,我们不会再分开。”他不想再管别的东西了。
蒋老太太瘦了很多,看到孙子很高兴,拉着他说东说西。蒋学恩没想到的是,蒋老太太还是摆了他们一道。
“我活不了多久了,有今天没明天。君勉,我说过,我不看到你结婚,我死不瞑目,你和方绮什么都定下来了,只差一个婚礼。我知道时间有点急,不过,你当成全我这个老太婆吧。”
方绮呆了半晌。“蒋妈妈……”
“年轻人太骄傲,有时会对不住自己的心。”蒋老太太把一只玉镯子交给她。“方绮,你是君勉的妻子,他是你的男人,他是你的,我把他交给你。”
那场婚礼更像一出华丽的舞台剧,精心的布景,美仑美奂的服饰,巧妙的策划。有些人因为被剧情所吸引,陷入了角色里,有些人知道只是一场戏,尽心尽力地笑。很难令人愉快。
他看着他站在教堂的一端等待他的新娘,他礼服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胸口礼花的颜色太过鲜艳,鲜艳得像讽刺。他会和一个女人承诺天长地久,所有的人都在祝福新人白头偕老。
唐小昕轻轻地拉他的手,很奇怪他为什么不开心。
蒋君勉的吻落在方绮的唇上,目光却眷恋地落在他的身上,带着无限的遗憾,隔着宾客和他的眼神偷偷地缠绵。
他们总是差了一步不能得偿所愿。
蒋老太太因为身体的关系提早离席,让护士出去一个人静静地养神,以前没怎么记忆的事情现在却越来越清楚。好好坏坏一辈子就这么快要过完。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也不过如此,再舍不得,总有一个期限等在那里。想多了,实在没有意思。
“妈。”蒋文芯放心不下,扔下手边的事上来陪她。
“盼了这么久君勉到底还是结婚了。”蒋老太太笑了笑。
“是啊。”蒋文芯跟着笑
“学恩在干什么?”
“不知道,这么多客人,没看到他。”
“唉……”蒋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他。他妈妈把他交给我,我一直没照顾好他。以后也不知道他会怎么过,从小到大,他身边就没有人陪他到最后的。
“妈,你在说什么?学恩不是挺好的。”蒋文芯没有听懂。
“文芯。如果学恩要回到国外去,你别拦着,让他走吧……”蒋老太太话一出口,又后悔了,“还是算了,你当我没说过,我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人一死,这个世界就不是她的人,想要管也管不了。
“很多事情不一定就是错的,我们理解不了,就认定它不对。你活着这是没办法的事,想得明白也做不到。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立场,在所难免。”
方绮拉住蒋君勉。“我们偷偷地到外面走走吧。”
“你喝醉了?”蒋君勉忙拉住摇摇晃晃的方绮,方绮整个人就挂在了他的臂弯上,“新娘喝醉了会很难看的。”
“别理他们。”方绮咯咯笑,拖着长长的礼服走了几步,觉得脚痛,脱下鞋子让蒋君勉拎着,赤着脚踩在小道上。
蒋君勉怕她着凉,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方绮就弯着头看他的脸,他看上去仍旧不快乐,身上还是有很沉重的东西,可是,以前的那个蒋君勉还是死而复生,他笑起来时,眼睛里有着笑意,他的优雅带着一点点的骄傲一点点的刻薄。从前的那个蒋君勉实在是个魅力非凡的男人。
“君勉,今晚,你的脑子里在想着谁?”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她也问过他这个问题。方绮笑了一下,她一直没有读懂过自己的心。
“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抱歉,我不能。”蒋君勉拒绝。
“你在怕什么?”方绮转着手上的钻戒,“有没有听过一个笑话,一个人嫌中文不好,因为他偷听别人说话时,总是搞不懂这个‘他’是男是女。”
蒋君勉吃惊地看着她。
方绮脱下手上的婚戒,手一扬就扔进了草丛里。“忽然觉得嫁给你很不值,虽然我不爱你,但是我也不想跟别人分享你。也许,找一个爱我的人结婚比较好一点,哪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会忽然发现我的丈夫很不错,而他的的确确是我的。滚回那个人身边去吧,你们让我恶心。我实在没必要和一个男人抢男人,简直是侮辱我自己。更何况,反正你们在一起或者分开都不见得有多幸福,我何必委屈自己夹在你们中间。”
方绮忍住眼里的泪,蒋老太太说得对,她有时太过骄傲,把自己看得太重,从来不肯委曲求全,她总以为自己付出一分就能得到对方的十分。她无意之中丢了最想要的。不过,苦苦纠缠着失去,不如美丽地离开,有时骄傲是必须的。
蒋学恩笑起来,他知道他会来,他熟悉他的脚步声,他的气息,他周身的那种氛围。紧紧地抱住他,用尽生命去吻他,他渴望追寻守侯的人。
他们仍然没有明天,像两只在黑暗里相拥互相汲取对方鲜血存活的吸血鬼,他们只有彼此,见光就死,得到了对方也未必真的就是圆满,从他吻他开始,他们之间就带着一点悲怆,像自虐,一鞭下来,痛感多于快感,但还是会上瘾。你迷恋上某样东西,连自己也觉得匪疑可思。
“你弄走我妻子。”
“是她不要你。”蒋学恩笑,“她嫌弃你。”
差一点,他们就会擦身而过,错一秒错一个厘米,他都有可能失去他。
我们在找寻的东西,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个天使,也许是一个魔鬼。但是,一遇到他你就会无法自拨,因为他是你丢掉的,本能让你去找回他,忽略掉了幸或不幸。
谁让他是你的,长在你的骨子里血液里。
“君勉,就这样和我纠缠一辈子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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