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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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也没有这样任性过。
这种动作在他眼里简直是庸俗!
奇迹般没有听到他冷漠的责备,我怔怔地抬起了头。
他走了。悄无声息地像空气一样蒸发了。
我的心里有种酸涩。眼眶有些潮湿。我走过他刚才坐的位置,怀着一颗悬着的心,小心翼翼地触碰了那根细致的琴弦,凝聚着清草的味道。意识下,我迅速的将手抽回来。
他是从来不给我碰的。这个时候,我有一种恐慌,仿佛他会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令我惊慌失措。
夜深了。我倚靠在窗前,眼睛凝视着前方,并没有点灯。我能感觉到团团漆黑包围着我,让我心生恐惧。我害怕……害怕漆黑的夜……害怕一个人的寂寞。
透过那扇窗,能隐约看见对面的竹屋里发出暗弱的烛光。
这就是我不愿点灯的原因。仅管看到的只是扑朔迷离。我的视线是永远移不开他的。
他应该正睡得安稳吧。只是夜里气寒,不知道他是否会着凉。猛然间,我在心里嘲笑自己:他根本不需别人担心。
更何况……我有什么资格为他操心?就因为我是他徒弟?我早就越轨了,换一句话说,是大逆不道……
昨夜一宿未睡的我,踱步在竹林里,惺忪的眼睛半睁着。竹林里烟雾绕缭,像一道迷离的屏障,遮掩了我的视线。只听见风萧萧的在竹林里穿梭。隐隐约约传来清泠的声音。
很凉。我的手指。甚至是心。
于是,我再一次想起那个日夜缠绕我的梦:邪神一点都不留情的把我扔向半空,我重重的撞到了树上。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痛我伤心难过。我无助,我彷徨。
我想去寻死。
可他最厌恶血的啊。即使我死,也不要他厌恶我……
我一看,袖臂上满是血,怎么办?
那里,就是那里,可以洗清我浑身的污垢。我竭力地向旁边的龙潭爬去。
一步一步。
再坚持一下就到了。
一步,为什么这么困难……
每挪动一步,他便跟着我。我不去理他。
终于,我的前面是冒着冷气的龙潭;这千年寒潭深不见底。此时,我已经筋疲力竭了,连纵身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我想到了后面的人,或许他会帮我,只要我求他。
我努力地转头过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了出来,“……求……你……”。
即使我最恨别人的同情,但现在我多么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怜悯的眼神。
终于,他走到我的身旁,把我整个人抱了起来。对的,就是这样,接着把我扔下去吧。我会感激你的……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往回走呢?不对不对!我想喊,可是……我喊不出声。我想要做垂死挣扎,可是他却加大了力度。我愤恨地瞪着他,他没有理会。
我没有力气挣扎了,我好累,好想睡上一觉。我好像看见,一只白皙如雪的手向我伸来,慢慢地抚摸着我的脸。她的笑容好甜,好美。她说要带我去另一个世界。那里有我的亲人,在那里我不会被冷落,不会再是孤单一人。啊,我正想把手交给她。可是,我犹豫了。那里会有他吗?我问。她摇了摇头。于是,我把手缩了回来。
我不要。
我不要。
接着,她像烟雾般消失了。随后,我感到身后一阵灼热的巨痛。
我睁开眼睛,朦胧之中,眼前是一个高瘦的男孩。我恨他!他抢走了邪神,让我生不如死!
“你醒了?”他正要扶我起来,我趁机抓住他的胳膊,狠狠的咬下去。我的伤有多痛,牙印就有多深!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延蔓在嘴角。
我满意的笑了,可是,谁知道这背后——是心在滴血……
他没有打我骂我,而是递给我一个草果,“好好调养。”
鲜红色的果子。以前被邪神罚不许吃饭,我都会偷偷跑去后山摘来充饥。印象中的草果鲜美可口,如今,却让我感到恶心。
真是可笑,我咬伤了他;他大可骂我加倍的打回我,何必要这般虚伪?做作给谁看?更何况,他有什么资格去摘属于青城山的东西!别以为我会听从邪神不合情理的安排,叫他师兄尽管我向来对邪神言听计从。
只是,鸟的羽毛丰满了,也有想飞的时候。
我不想再活在那没有希望的阴霾里,太累了,也受够了。
我迅速夺过他手中的草果,在手心捏紧,使出浑身解数朝他扔去。
他没有躲。可是--拳头大的草果却像沙子般软弱地落在了他的脚下。连个草果也跟我作对!
“看来你并不想吃这种东西。”他的语气平淡如水,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你!”我对着他大吼。
不知道他是否聋的,没有理会我的话。“我去给你弄点别的。”随后,他走了出去。。我的头不怎么痛了。学会不痛,这是每个习武之人必备的。透过窗外,对面的屋子空无一人。
是的,邪神是不会理我的死活。他的心里永远只有天下第一。是我太傻。是我自甘堕落。而门的对面,是厨房。
我的眼前出现一个忙碌的身影。我的心里浮起一丝愧歉。或许,我不该那样对楚笑天。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不是吗?一切都是我的自作自受。当他端着一碗粥进来的时候,我假装睡着。其实,我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把粥放下,转身离开;我睁开眼,他的手臂还在流血。一定很痛吧。真对不起。
此刻,我的恨意全无,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就是这样,会为自己找疗伤剂。或许,什么都不去想会好过点吧。
我起身走去门外,已是夜幕降临,整个青城山空空荡荡,房门外伸手不见五指。而我就像孤魂野鬼在这儿游荡。
青城山的夜晚宁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青城山的夜空有如地狱里的漆黑,没有星辰,没有月亮。
前面的路变得陌生。不知不觉中,我迷失在这个走过千万次的路途里。
不远处有个笨拙的影子。应该是大石头吧,又或许是树。我慢慢地向那影子走去。真是的树。粗壮高大的树。原来,我来到了青城山的后林。我抬头仰望这棵大树,突然,眼前出现一种会发光的东西,在树的顶端,一闪一闪,还会飞来飞去,我从来都没见过。
我用轻功跃上了枝头,即使伤未全愈,在我看来也无所谓,反正也死不了。
我的前面,这种晶莹闪亮的东西,好美好美。我想用手去托住它们,可是它们却飞走了。是我吓到它们了吧。对不起。
看着它们停在我的前方,聚成一团,整个青城山仿佛被照亮了起来。
“你们是为谁而停留?又是为谁而发光”我不禁地问。当然,没有回音。因为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谈。

为了需要它们的人,为了夜晚不再黑暗。”这句话一闪而出,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失重,差一点要掉下去。还好抓住了一根树枝。突然腐朽的树枝发出咔嚓的声音,断了,此时我手一空,幸巧楚笑天拉住了我。冷不防地,我差点扑进他的怀里。
“你怎么在这?”我推开他,压抑住内心的慌张,冷冷地问。
楚笑天扑朔着眼神,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意,似乎不想回答。
我也不再出声,静静地看着枝头零落的“星星”,仿佛我的旁边就是一片空气。
夜是这般的静谧,几处影子都随着“星星”的消失而匿藏了起来。。可怜的寂寞如期而至,有什么办法呢?其实,我们都一样,相互为伴而已。此时,暗夜里,连吸进的空气都反倒快令人窒息。我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楚笑天脸上,原来他也可以这么好看。一双明眸灿若星辰,清眉剑挺,紧抿的薄唇,俊容之上不染半点尘瑕。
他与邪神有几分相似,寻常人无法媲比,更令人难以琢磨。邪神看上去也不过四七。
我知道,那张是属于别人的脸。他真正的模样我未见过。不比邪神的冷冽竣然,楚笑天的眼神温柔宛若明净的湖水。却不知为何透着丝丝的凉意。
仿佛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般,他望向我这边。瞬间,撞上了他的眼神,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急促之下,唯有低下头,装作漫不经心地**着伸手便可触摸到的树叶。
天光暗淡,树木飘摇着纤细的腰身,风吹卷着的树叶,带着点点温柔和轻肆,几处落叶化蝶飞舞。有一小片无端地落到了我的掌心上,沾着露霜的湿濡。我的视线朦胧,朦胧,有种光在眼前忽闪忽逝,感觉的一切事物渐渐地离我远去……
随着脑后的一阵灼痛,潜意识里,我的肢体慢慢地变得沉重……
在我醒来之即,方才得知,我已失明。
多么可笑的事实!
我已经不能再醒来了,就算醒来也是不见天日。我是光明的弃婴,它理直气壮地把我转寄给黑暗,我就只得接受。就让我安静地睡吧,睡吧。
对于空荡的青城山而言,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孤魂罢了。
黑暗里,一切都这般静,静得可以听见旁边的呼吸。除了他,还能有谁。
只是今天青城山多了一个人,云中郎。我就是被这个“江湖第一郎中”判为瞎的。
他应该是楚笑天请来的。楚笑天总有办法。
我真应该谢谢楚笑天啊,让我不存一线希望,让我在他面前窝囊,仅管我一直没有希望,窝囊的活着。“放心吧,你会好起来的。”这么轻松的语气。
当然,这一切与他无关,不是吗?
“你好好休息。”脚步声渐渐响起、消失……多么像躲避灾难的声音啊。
此后每天,楚笑天都会按时给汤药我喝,药苦到我想呕吐,何必无端苦受罪呢,我索性拒绝了喝药。就这样,我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世长。
楚笑天告诉我,大约再过半个月,我就能好起来。当时,我冷笑了一声。其实,我真不知该说什么。这什么跟什么,我们又不熟。
他这算是在尽“师兄”的责任,照顾我这个所谓的“师妹”吗?那么,他够不要脸的,我承认他这个“师兄”了吗?事实上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的心还不能吗?
不知何时,一阵悠远轻柔的乐音飘进了这空荡的屋子,在我的耳边飘散不去。这……是他吗?青城山只有他一人的琴。只不过,这分明不是琴音,隐隐约约像笛声。能吹出这般远离尘嚣,清朗明静之音的人必定干净脱俗。
这朗朗的笛声胜于一切汤药,我仿佛感受到窗外洒进暖暖的气息。
难道是他——楚笑天?
待会问他就知道了。每当青城山脚下佛光寺的钟声敲响,他就会来。悠扬的笛音躲起来休息了。听,远处的钟声响了一遍又遍,多么洪亮啊。
远远的,传来门外的陌生却熟悉的脚步声,那是他来了。是他。我敢肯定!
“你来了。”以往都是他开口,我爱理不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我还是懂得几许圆滑世故的。
“……你已经好些时日未进食了。”依然是这句不耐烦的话,令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耐性。我轻轻地哦完后,嘴巴张开又闭上,不知该从何说起。
“有事?”楚笑天察觉地问。
“你可有听见……”也许是习惯,平日里几乎无言的我一讲起话来就语无伦次,在邪神面前更是如此。很多时候,压抑在心里的寂寞、空虚,欲诉无处,我甚是觉得自己连哑巴聋子也不如。至少,哑巴可以哑得干脆。聋子可以不管外面的喧哗。而我的瞎,瞎得尴尬。
“……”
“我是说,你可否听见,刚才的那阵笛声?”楚笑天“嗯”的应了一声。然后问了句:“你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那你知道他是谁吗?”我继续问。
他沉默了一阵,轻轻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悠远的竹林风穿梭进窗,吹散了原本就无聊的话语。
干燥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青草及竹子的味道。此时的我又钻进了原来就属于我的黑洞里。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我的世界里找不到光明,从前,现在,乃至以后也不会有。
周遭的泥土散发烧勺的味,浓裂刺鼻。青城山到处是阴风阵阵。这些死寂的山困了我十九年,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想逃离这座山。青城山的外面有明媚的阳光,还有皎洁的月光。这是楚笑天告诉我的。那里,或许是另一个转折点吧。
走在这枯燥的泥土里,我突然会害怕陷进去,万劫不复。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踉踉跄跄地,一不及防踩到地下生硬的块状物体,一脚绊倒在地。
应该是石头。正在我试图爬起来时,一双手来搀扶我,我想也不想地推开他。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尽管很费力,我还是站了起来,挺直了腰身。
我收回了思绪。
一直让我感到疑惑不解的是,在我后来失明的日子里,都可以听到那爽朗的笛声,直到我恢复。
我也累了。懒得去想它。
回到青城山的这些天,我一直是休息。邪神他根本无暇管我。而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无又下山。
对于他来说,我想,青城山只不过是一间客栈,可去可留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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