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试梅妆 第五回 另一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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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另一个……(2)
回忆着这些打听而来的消息时。书书网 更新最快璇真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进王府、或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儿子送来当太监。并不是说所有人都想飞黄腾达,而是他们往往都很穷。德王府只是济南的一部分,而在王府之外,也有不少人家家里穷得维持不下去了,所以只好选择将自己的儿女当成商品换来银钱,好延续家中的生计。而且要是万一被主子看中了,抬举上来,当了主子身边的亲信、或是成了房里人,那么到时候,不仅是那家的那个儿子或女儿衣食无忧,连他们的家人也可以跟着一块过上好日子。所以,才总有这么多人希望进入王府吧……
那个金蝶,也是这样吧。璇真记得,即使换上了锦衣华服,打扮得漂漂亮亮,活像个主子似的金蝶儿,她面对着众人时的神情恐怕与当婢女时没什么区别。因为在她的笑容之中,璇真所感受到的,并不是一种自信或得意,而是诚惶诚恐的谦卑。当然。金蝶儿以后会不会变成她妹子那样还很难说,但是在当下,她仍然没能完全走出身份卑下的阴影。而她的妹妹金燕儿,则是因为如此之快地脱离了那个阶层,让她忘乎所以,因此才可能做出那些招人讨厌的傲慢举动。其实,这些人,所感受到的生存压力,远比自己这个阶层的人要来得沉重,甚至,那种压力已经将许多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往上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踩在别人头顶上的人……
想明白了这点后,璇真开始觉得,对于金蝶金燕并不是那么厌恶了。而且,仔细想想的话,像死去多年的绮云、甚至是玉仙那样的人,她们的背上,可能都背负着他人所看不见或不被谅解的压力。在这里,身份卑贱的人活得艰难,而有些已经拥有一定身份的人,可能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个年代,还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了。不仅是物质上的,更多的,还有人的心……”
璇真心中有种惭愧之感,虽说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在明代这儿害过一个人或参与到诋毁、污蔑一个人的行为中。可是在心中,她确实有过对他人的厌恶。但是,自己只看到他们的表面,对于他们的内里,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在现代,提倡人们互相了解的方法很多,但最根本的还是离不开“站在对方的角度来了解对方”这个道理。可是璇真虽然明白这点,却没试过对自己在明代认识的大多数人这么做。有些人,更像是一早就被自己贴上了标签,只是成了个类似记号般的人物。直到现在,她才开始领悟到,那些标签的背后,同样隐藏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容娘、玉仙,还有死去的绮云,她们是些怎么样的人,我并没有想过自己亲自去了解,只是从别人的话里头将听到的话当作自己的见解,然后再选择将她们定型。但是,自己心中的那个形象,真的是真实的她们吗?”
在这仿佛要将人全身水份都榨干的季节中,璇真却能够静下心来。咀嚼着内心深处一些往常不会被自己所留意的声音。
一日,她又到姐姐的映月斋那里去,去的路上,就碰见了孟媛。原来,她才从西苑那边回来。于是姐妹俩拉着手进了上房,一起坐下,边吃着茶边闲聊。璇真心想,姐姐多半是到懿安堂去了,不用问肯定是去见二夫人容娘。虽说此前有过“了解一人要了解对方的全面”这种想法,但是璇真同样很清楚,二夫人对于自己的两个女儿,并不像自己和王妃一样感情深厚,甚至谈不上关心女儿。但是姐姐孟媛对于母亲的一切吩咐或话语,永远没有反对过,只是静静地保持着沉默。璇真有时也不明白,姐姐到底是怎么样想的。
“觉得热不?如今这日子,太阳下了山后地上还发烫,你少往外头来,免得中了暑气。”
孟媛见璇真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不舒服,所以这样对璇真说。璇真放下茶盅,说道:
“不妨事。园子里大树多,又能遮荫。我便是出来,也不往那晒地上走。”
两人又聊起了季媛的情况,孟媛对她说:
“三丫头还是那样儿,有时做恶梦、有时倒睡得安稳。有时,底下人听见她又在那儿自言自语似的,问起来,她就说有人跟她说话来着。你想。这岂不又是跟她小时一样?”

的确,季媛在数年前,曾经一度大病,病过之后,她就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症状。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并非生理上的病症,而是精神上出现了问题。璇真当时就有这种想法,无奈明代并没有针对精神治疗的方法,因此她们也只好等待季媛的病会有起色。后来,她的种种奇怪行为渐渐消失了,虽然头脑有时还不大灵活,但毕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如今季媛的身上又开始出现了这些行为。到底是为什么呢……
“三丫头这些天可有吃药来着?见好点不曾?”
“也还是那样。良医说得倒自在,说天热,让人神思不宁,故夜有所梦。唉,要果真只是如此倒好。”
虽然口头上是这样说,但看得出来,孟媛对于大夫的诊断也开始没什么信心了。璇真便安慰说:
“如今这天也忒热了,小妹只怕是也确实如良医所说,睡不安稳。以往三丫头用了良医那汤剂,倒吃得好,过些时候想来自然无事。”
“小妹向来是个坐不住的。这些天里被唬得那样,看了就可怜。前儿个我娘去瞧了三丫头一回,也说她这病来得古怪。”
原来二夫人也去看视过女儿了,璇真嘴上和姐姐说着话,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这时候,她听到孟媛又说话了:
“娘还命人送去些茶食,若三丫头能用一些,只怕这病也就有起色了。可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稀里糊涂的,旁人怎么劝她也不依。”
“姐姐休要挂怀了,要是那丫头知道自己亲娘和姐姐为她担忧,心里又怎会好过。”
“我倒罢了。”孟媛看了璇真一眼,像是想叹气但又忍住了。“不是我故意对妹妹说这话,只是我娘她只怕也未必将三丫头这病放在心上哩。”
璇真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但孟媛接下来又说:
“这儿没有外人,我才敢对妹妹说的。娘她整日向我抱怨,抱怨小妹这病病得不是时候。那些话,我听了也只好装作没听见。还有可笑的,我娘还说,说父亲常不到她那儿去,只怕也是因为我跟三丫头不争气的缘故。你说,我又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装聋作哑罢了。”
“姐姐……”
孟媛没有叹气,却禁不住摇了摇头,她转过身来看着璇真,苦笑了一下说:
“我们姐妹向来不瞒彼此,我心里有事也只好跟妹妹说了。不是我故意数落自己亲娘,只是她有时确有行事难免有遗漏之处,未免让人侧目。我和三丫头就算要劝,也不好劝的。”
“姐姐千万别说这话,二夫人一向是个妥当人,虽说她人是要强些,可侍奉上下从来不曾有一点失礼之处。姐姐别多心,要是真有哪个下人敢在背后嚼舌根,也休想轻饶过去。”
“妹妹有所不知,我娘她看着是精明,可她底里,却是个糊涂人……糊涂过头,自然有些失当之举。”孟媛情绪颇为低落,可见她心里也非常不好受。“妹妹你在心里头,必定在怪我数落自己亲娘吧。”
璇真此时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能安慰对方,只好不住地劝解着。孟媛拍拍她的手,点点头说:
“我知道,我做女儿的自该孝顺父母,又怎能如此说亲娘的不是。好妹妹,你听了便将它忘了就是,不必挂怀。”
姐妹俩彼此诉说着心里话,不知不觉间感情又深厚了一层。事后。璇真回想起姐姐的话,心里也未免有些黯然。她知道孟媛之所以说二夫人“糊涂”,并不是真的指二夫人头脑不聪明,而是指她一叶障目,为了争夺那些利益而不异变着法儿与人斗、好获得王爷的宠爱。璇真了解自己的姐姐是那种为人淡泊宁静之人,对于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更加是毫无兴趣;所以在拥有这种性情的孟媛眼中看来,她的母亲为人“糊涂”,自然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而且,二夫人对于自己两个女儿没什么关爱之情,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一向内敛稳重的孟媛如今会这样数落自己的亲娘,并不是为了替自己讨个公道,而是她心疼自己那个还不懂事的妹妹、心疼她竟然与自己同一命运,得不到母亲的爱。
姐姐她说得没错,以头脑来看,二夫人一点也不笨,相反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个精明之人。但是,人光有小聪明,却没有看清大局的眼光,那么一来,这种聪明反而有可能害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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