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试梅妆 第一回 鲁王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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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鲁王府(1)
“娘娘万福金安!小道在此向娘娘磕头了。书书网 更新最快”
“真人快请起。休如此。”
在德王府内庭东宫荣德殿中,一个身着道服的男人正恭恭敬敬地向坐在上面的德王妃下跪。王妃于氏一边说,一边吩咐下面的太监将对方搀扶起来。这个道士之后又继续向世子妃、郡王妃洪氏并王爷的女儿们一一行礼问候,仪容甚恭。之前德王府之中举行了数场打醮法事,如今法事刚一结束,王妃等人就召这道士进入内庭,亲自感谢他的辛劳。这一次请来的是真武庙的一众道士,真武庙原来的主持因年老已在数月前过世,如今接替他担任主持的林道士,与济南有权有势的官宦人家都来往甚密,又身兼当今朝廷礼部道录司演法之职,颇得那些官家内眷们的信任。因此人人都只称他为“真人”或“道长”,十分尊敬。
虽然按时按节请僧侣或道士来王府奉祀所中进行法事祈愿,乃是王府的常有之事;不过这一次,德王府举行的法事,还有另一个用意。德王的庶二女季媛常年以来一直犯病,所以这次打醮,也有为她祈福消灾的用意。
也不知是怎么的,法事举行过后,王府内庭之中就传出了好消息:季媛如今清醒了不少,虽然偶尔仍有些迷糊。但说话行事,已经不像往日那样不知分寸、胡里胡涂。于是乎众人都说这法事办得好,赶走邪祟使得季媛恢复了神智。
由于曾经寄名在真武庙主持名下当过寄名弟子,所以这林道士如今也算是璇真的师父,因此王妃特地命自己的女儿上前来,向对方请安问候。林道士见璇真向自己道万福,连忙还礼不迭,口中又说道:
“姐儿快快请起吧,小道万不敢当。”
璇真到底行过了礼,才又退到一旁。林道士满面笑容,对王妃说道:
“如今二姐儿越发出落得好模样儿,小道往常也常在各家各府中走动,也不曾见过有哪家的姑娘能与姐儿并肩的。不是小道夸口,在这济南——只怕在这山东一地,也没哪家闺秀能与咱府中的姐儿相提并论的。”
“你休要夸她们了,”王妃虽然是这么说,但脸上的微笑已经说明她对此感到有多欣慰。“到底是你们庙里,做得好法事,如今这三丫头已是好多了。你跟你徒弟们辛苦一场,过后我还要禀过王爷,好生赏赏你们才是。虽说你那真武庙也不稀罕那点子钱,就拿了去赏底下跑腿的也是应该的。”
“娘娘说得是哪里话!小道能来府中打醮,是王爷娘娘瞧得起我们,小道欢喜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有别心?且休说这银钱只是小事,这济南城内外,又有哪家庙宇道观能像我们那样。能来府中、得见王爷并娘娘一面?这份荣光,方才是最最贵重之物!”
这个林道士一边奉承一边说笑,让王妃并周遭的姬妾们都笑个不住。一旁的璇真听着这些对话,看着那林道士点头哈腰的模样,心想这家伙还真是有够厚脸皮的。季媛的病之所以能好转,其中的原因在场的人当中只有她最清楚底细;举办法事便能使对方好起来,这只不过是凑巧罢了。可是现在这林道士听着王妃等人的夸奖,虽然他一个字也没有承认是自己的功劳、只是一味自谦,但显然已经将此事当作自己的功劳,只是没有直接说出来罢了。
“之前我的那个寄名师父为人如何不清楚,但现在这个,恐怕更多的是徒有虚名而已。”
璇真在心里这样想着,外表仍然十分平静地听着母亲等人与林道士之间的交谈。宫女们早已得了王妃的吩咐,搬来绣墩好让林道士坐在下首。可那林道士百般推辞,口里直说:
“我今日能得见王妃并世子妃、及诸位姐儿并宝眷,已是大有福气;如今还是站着回话方好,小道心中也安生。”
“你坐就是了,只论这些虚礼作甚。”
王妃才一说话,一旁的二夫人容娘也搭腔对那林道士说:
“好个老道儿!前头才行过几日法事,便是那年轻力壮筋骨好的也直喊累哩,你倒好。在我们面前还充起大头来。还不快快坐着回话,不然那把老骨头到时颠坏了,岂不还要再找咱们拿药钱不成?”
容娘话还没说完,荣德殿上就响起一阵笑声。王妃等人不用说,既笑又骂这容娘“好不碎嘴儿”,连林道士也笑起来,下巴那灰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不过也因为容娘这么一说,林道士不好再推辞的,只好告了罪,方才斜着身子坐在绣墩上。
这里正说得热闹时,底下有宫人前来禀告,说是鲁王府派了人来,他家王妃又得知德王这儿打醮,因此命人送来了醮礼。王妃听了,便说:
“传话出去,命蔡炳毅好生招待着那边的来人,先在外庭客房里管待他们酒饭。将那礼先留着,好到时给王爷过目的。我这儿正有客呢,过会儿再让他们来。”
宫人得了王妃的命令,便领命而去。林道士便对王妃说道:
“府中事忙,小道实在不好叨扰娘娘的。还且请娘娘自便,小道还是先行告退才是。”
“你只管坐着,慌着走什么。”王妃一笑,又说:“我听得人说,你从先前黄真人那儿学得好道法,又会知人相面的。如今你才刚为醮事忙过,待日后得空了,我还要烦你来瞧瞧咱家里各人的面相八字哩。”
“娘娘但有吩咐,只管说。小道定当依从就是了。”
林道士听见王妃这样说,又再站起来,低头含笑地回答道。璇真心里对自己说:
“这人之所以能在王府和其他官宦人家那么吃得开,恐怕跟他会做人是分不开的。至于什么面相八字之类的,还不是看人说话?对他这种人来说,应该是手到拿来的事情。”
璇真看着那林道士的身影,不禁庆幸自己当初并不是拜他为寄名师父。又聊了一会儿,林道士这才告退离开,由殿下的执事太监在前为他引路到外庭去等着拜辞王爷。然后,王妃才吩咐下人去带鲁王府的人过来。鲁王妃派来送礼的人也是往日里来过德王府的,因此也算是老相识了。倒是刚病好的季媛好奇地看着这几个中年女人,看个不住。孟媛见妹妹这种表情,便拉拉她的手,低声说:
“你瞧什么?在你没病前,那府里也常遣人来,难道你如今又不认得了吗?”
“姐姐,你们仔细瞧,这些个婆子们,一头大汗的,模样真狼狈,活像倒是从哪儿逃难过来一般。”
“休要胡说。”
孟媛虽说是斥责妹妹,不过由于季媛如今大有起色,因此心中十分欢喜。自然也板不起脸来。璇真也打量着那几个鲁王府的人,觉得妹妹所说的有道理。这时,她听到自己坐在上首的母亲对下头那些鲁王府的下人们说:
“家里不过是打醮做法事,也没什么稀罕的。你们娘娘这般送礼,倒让我不好意思的。回去多多上覆你们娘娘,多谢重礼。改日我再派人见你们娘娘去。”
几个女人都低头听着,之后又由领头的一人出言表示答谢。末了她又说道:
“上回娘娘托人传的那话,我家娘娘已经遣人打听明白了。我们那儿虽说不如济南有那等好术士,只是也找出几个有道行的来。此次我家娘娘命我们前来,也是为了回明白娘娘。”
“既是这样……”于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对身旁的姬妾并儿媳女儿等人说:“你们先下去。不用在此侍候着了。”

“是。”
众人都齐声答应着,按照各自的等级辈分次序退出殿外,各自散去。大概是之前母亲命人四处去找求神问卦的,也曾经托鲁王府在那边代为找人,璇真这样想着。她和姐妹们一起离开,孟媛微笑着向她说道:
“今日高兴,咱们好生聚一聚。我已命人到典膳所那儿做下几道小菜,都是你跟三丫头喜欢吃的。你可不能推托!”
“姐姐既有兴,我可要前来叨扰了。”
于是,姐妹三人携手往映月斋而来,璇真身边的贴身宫女,知道主子要先往那边去,便吩咐一个小宫女回去芜陌轩房里传话,好让那里的养娘宫人知道主子的行踪。来到孟媛的住所,那里早有宫女们出来迎接,将三人迎至上房之中。姐妹们之间素来亲厚,因此坐在一起也觉得无拘无束,分外自在。季媛抬头打量着大姐房里的摆设装饰,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过似的。孟媛房中的宫女柳叶手捧彩漆方盘、里面盛着三个银镶雕漆茶盅,银葵花茶匙,胡桃松子瓜仁泡茶;孟媛先给自己的两个妹妹递上茶盅,然后自己才自取茶盅。她看见季媛打量着周围,便笑着说:
“你这丫头怎么倒像是头一回来这儿,没见过我这儿不成?”
“虽说见过,只是以前稀里糊涂的,就算看见了也看不真切。如今再仔细一看,自然觉得新鲜。”
季媛吁了口气,可能是回忆起那些不清醒的日子,所以颇有些感慨。看见妹妹如今果然好转,孟媛和璇真都觉得从来没有过这么轻松愉快。季媛忽然回过头来,一脸认真地看着两个姐姐,问道:
“姐姐,我以往那样胡闹不知事,你们常照顾看视我,只怕也累坏了不成?”
“什么累不累,听这丫头说的。”
孟媛向来沉静,所以现在就算心中万分高兴。但脸上也只流露出一分。璇真拍拍小妹的手臂,说:
“只要你好了,我们累不累又有什么?那会儿,大姐她整日为你的事忧心,连画也不曾好生画。如今可好了,咱们姐妹在一处,就应该好生乐一乐才是。”
季媛没有说话,她看看自己的亲姐姐,又看看自己同父异母的二姐,站在二人面前,便下跪磕起头来。孟媛璇真见此,都吃了一惊,连忙一边一个、将还欲行礼的小妹扶了起来。孟媛说:
“怪丫头,好端端的做这个干什么?”
“姐姐们在上,受我这一礼。我以前不懂事,闹得姐姐们为我担忧,日夜不得安心。如今我算是好了,自然要谢姐姐们,这是应该的。”季媛拉着两个姐姐的手,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若不是姐姐们,我如今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哩……我虽然糊涂的时候多,可也有清醒的日子,见姐姐们为我的事情操劳,我心里又怎么会好过?”
“好了好了,你如今无事,便是最好的礼,又提那些个虚礼做什么?”璇真一边说,一边按着季媛重新坐下,又请孟媛也入座。“今日咱们姐妹们聚在这里,可要好生灌上你几盅,以贺此好事!”
姐妹三人彼此相视而笑,房中侍候的宫女们看见这一幕,都感动得直掉眼泪。季媛的奶娘因主子大病初愈,因此这些天也一直跟随在左右侍候着。如今她看见自己的小主人病好了、又与孟媛璇真她们有说有笑的,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便连忙转过头擦去流下来的眼泪。
德王府内庭东苑映月斋中,外头小太监们已经将典膳所那儿送来的食盒抬上来,自然会有二门上的婢女接来抬进上房之中,而孟媛房中的宫女们则忙着将里面的酒点菜肴一一摆上来,又替姐妹三人摆好盅箸,好让她们能够一边吃着酒菜一边欢聚。
孟媛因为是主人,又是长姐,她便先拿起酒壶为妹妹们倒酒,她边倒边说:
“今日这样好日子,咱们可休要再提以前那些话儿,只管取乐方好。来,璇丫头、三丫头,都满上,咱们喝了这盅儿!”
孟媛放下酒壶,拿起自己的金盅,仰头便喝。璇真与季媛两人一笑,也是一饮而尽。原本往日里不管是家宴还是平常吃饭时,她们这些做小姐的,吃酒也只是一口一口地喝,从来没有一下便喝一杯的先例。但今天她们确实高兴,所以也没顾及这么多。如果换成是平日里,一旁的养娘宫女也早就上来劝解、劝她们不能多喝;但是可能也明白今天确有不同,因此大家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色欣慰地看着三个女孩吃酒说笑。
喝了三盅酒,孟媛又劝自己的两个妹妹多用些饭菜,悄悄让人将酒盅撤下去了——她到底不想让妹妹们多喝酒,既是怕多喝了酒容易出洋相,也是担心她们多喝酒会伤到身体。孟媛又问季媛,最近睡得好不好。季媛便说:
“好着呢,姐姐不用为我担心。不信,姐姐问她们!”
“是。”季媛的奶娘连忙上来回话。“如今姐儿睡得可熟了,胡话也不曾说,夜里安生得紧。不止如此,胃口也好多了。”
“确实如此。”
璇真含笑看着正在吃菜的小妹,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同时又挟了一片水晶鹅肉到季媛的瓯里。孟媛点点头,又嘱咐季媛的奶娘说:
“你们可要小心侍候着,虽说三丫头病好些了,只是仍旧不能疏忽大意。”
“大姐儿吩咐,小的都记下了。”
“你们以往用心侍候着三丫头,多有辛劳。待再过几日,我再向禀上去,必定有赏。”
“二姐儿如此说,小的们怎么当得起?只要咱们姐儿好好的,便是比别的赏赐要强得多哩。”
奶娘见璇真这么说,便赶紧笑着回答道。这虽然是自谦之辞,但其中也有真心之意。季媛听见她们的对话,想了一想,又问:
“我以往真的常那样闹腾起来、让人不得安生?闹得可厉害不?”
“你还说哩!你那时候把我们魂都吓掉了,还问厉害不厉害?如今你已是好了,天地神明保佑,可再也休要犯那等病了。”
可能也是想起了往事,让孟媛不由得一阵心悸。但是很快,她的眼睛看到了一脸不解的季媛,又再次恢复了笑容。她轻抚着妹妹的肩膀,既像是在安慰对方,也像是在抚去自己内心的不安。季媛看到众人的神情,也猜到个大概,她皱起眉头,像是在解释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说起来,那时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整日昏昏沉沉的,便是有时清醒,也仿佛不知是身在何处……如今就像是做了场梦,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好了,瞧你,怎么又说起这些来。”
璇真劝姐妹们吃菜,她还真有点担心万一妹妹再次想起那时的事情,又会被吓出毛病来。季媛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整个王府之中,除了她之外,也只有同样跟她身为现代穿越者的莫冰才清楚个中内情。但是,这件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向任何人提起的,所以璇真宁愿让人以为季媛的病是由于办过法事、祈福消灾的结果。
在这个明代女孩的头脑里,还存在着一个本来不应该存在的“鬼魂”,要是这样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去,那么后果可不仅仅只是简单的大闹一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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