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试梅妆 第二回 阴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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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阴影(1)
她还记得,曾经听父亲提起过。书书网 更新最快鲁王与父亲有过书信往来,但也不过是谈论诗词而已。德王朱见潾对于鲁王的诗文颇为赞赏,还让璇真也看过对方送来的几首诗,让女儿评论一下。
也只有这些而已了。两家之间的来往基本上没什么实质的内容,可为什么这次鲁王府的人会这么慌张地找上门来呢?使得自己的父母也如此紧张,可见那边带来的消息,可能也跟自己家里有关系……
身为藩王,衣食无忧那是不用说,除了没有参与政治的权利外,他们可以说人间的种种享受一切都不缺,能让他们如此惶惶不安的原因,也只有少数那么几个……但璇真还是无法确定,她也想过会不会这次是鲁王府那边出了事,想要求德王府这边帮忙;但父母实在不好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所以只好闭门不见客,当作没有这一回事——这个似乎也能说得通。
对于最近家里这种莫名的紧张氛围,孟媛季媛她们就像璇真一样,虽然同样不知情,但都总觉得仿佛就要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而且,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她们作为深闺绣阁中的小姐,本来就应该不大过问外面的事情。所以即使察觉到异样,也不好说什么的。当然在姐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也难免会说几句,只是怎么讨论也没什么结果。
弘治十二年的冬天,这个冬季似乎比往常更为寒冷。树上最后一片落叶也早已掉下,只剩下枯枝残干,默默地迎接着冰雪积聚在自己的身躯上。即使偶尔露出那么一点痕迹,却也是黯淡的那么一抹,让人留不下任何印象。
可能是由于天气转冷,也可能是由于别的原因,这些日子里,璇真到外面走动的次数也减少了许多。荣德殿那边照样是每天都派人前去请安问候,但算起来,她也有连续四五日没见过母亲了。因为王妃已经让人吩咐下来:如今她身体不适、平日里众人不必到她跟前来,所以众人也只好遣人前来问候。璇真越来越觉得母亲称病只是个幌子,实际上父母都对外这样宣称,无非主要是想避开外面来求见的客人。不过是想只避开鲁王府的人呢、还是说连其他客人也不想见,这点璇真就不清楚了。
而至于鲁王府那边,最近也没再派人来。不仅没派人来这里,连一点消息也没听见——也不知是因为府里不能提起此事、还是因为那边真的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过。
在这种忐忑不安的环境中,时间一点点流逝。虽然开始的时候曾经一度闹得人心惶惶,可是随着事情没有了下文,人心中的那点不安也是会淡化的。渐渐的,人们也不再像当初那样、能放下心来并且开始准备过年的事情了。
到了十一月底,天越发冷了。这一日,璇真得了荣德殿那边的传话,早早便吃过饭。往那边去了。她身披鹤氅,一旁有宫人打着油纸伞,还有一个小宫女在旁扶着璇真的手,侍候着她小心走路,以防踩在雪上滑倒了。
到了大殿那儿,璇真拜见了母亲。只见王妃于氏与昔日无异,只是神情中隐隐带有一丝忧虑,哪怕是微笑的时候,也难掩此忧色。她看到自己的女儿,笑了一笑,说:
“外头下雪大不大?这么冷的天里你还走了来,仔细回去冻着。”
“若不来瞧瞧娘,我回去便是没冻着心里也不得安生。”璇真又问道:“娘今日可觉得好些了?还有哪儿不舒服?”
“好。那些天里你天天遣人来问,我都知道。便是有病,经我这丫头这么一记挂着,我也没事了。”
一旁的李妈也在凑趣劝解。“正是哩,姐儿休要再挂怀,万一忧虑坏了,可不值了。”
这时,奶娘抱着宁哥儿过来,于氏将儿子抱在怀里。又对璇真说:
“这些天我身上不好,倒没在意他的事。我的儿,你弟弟又小,要是我有个一时半刻顾不过来的,你可要好生看顾着他些,你们两姐弟,休要出个什么事,这样为娘的方才能安心……”
听着母亲这话,璇真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她听起来,总觉得母亲好像在交待身后事似的?她略觉不安,便说:
“娘既有这样吩咐,女儿自当遵从。别说娘这样叮嘱,便是没有叮嘱,女儿也理应照看着弟弟。娘放心,女儿都记住了。”
于氏看看怀中的儿子,又看着女儿,笑着点点头。璇真觉得,母亲即使身上没有病,但是显然这些天她十分疲累,因此连笑容中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似的。她真想替母亲分忧,可是也知道即使自己出言询问,对方也未必会如实相告。
“世子妃、郡王妃到。”
“让她们进来。”
世子妃白莲华、泰安郡王妃洪氏都进入到上房这里,璇真已经站起来,垂手站在一旁。白氏与洪氏都向王妃行过礼,然后璇真方才上前向两位嫂嫂见礼。在洪氏的身后,还有奶娘抱着平哥儿在那儿等候着,显然也是来向王妃请安的。
“孙儿向祖母磕头了。”
平哥儿在母亲示意下,由奶娘帮忙扶持着,向于氏磕头。于氏之前已经将儿子让奶娘抱回去。这时她朝平哥儿招招手,说:
“来,让我抱抱。”
平哥儿乖乖地上前,向王妃又作揖,然后才被对方纳入怀中抱起来。平日里活泼的小男孩,仿佛也知道此时此地不能胡闹,因此十分安静地被王妃抱在怀中,手脚也没有乱动。于氏跟他脸贴着脸,怜爱地说:
“好个小厮,这些天没见着你,仿佛又长高了些。每日可还有淘气胡闹?”
看着王妃逗弄着小男孩,人人都觉得气氛甚好,十分融洽温馨。只是璇真听着娘所说的话,总觉得心里有哪里很不踏实。
当于氏让奶娘将平哥儿抱回去时,平哥儿看见宁哥儿在王妃身后扭手扭脚的,他也开始咿咿啊啊地,两个小家伙好像在隔空打招呼似的。洪氏见儿子有闹腾的意思,连忙让养娘抱他过来。而王妃看见两个小男孩的模样,只是一笑。她转过脸来,对世子妃白氏说:
“世子妃,这些天亏得你照料着内庭的大小事情,你多有辛苦了。”
“母亲休要如此说,媳妇替母亲分忧。是分内事。只是媳妇做得不好,还让母亲反过来替我收拾,媳妇真是没脸见您了。”
白莲华已是站起身来,恭敬地回答着婆婆的话。于氏对她说“你坐下回话”,然后沉默了一阵,又才说道:
“世子府里也事多,你一个人既要忙着自家的事儿、又要忙着看顾内庭里头,难为你了。世子小时爱闹,如今大了,虽说有所收敛,可偶尔也有不知轻重的时候。你是他的嫡妻。又是世子府的主母,因此若世子有哪些做得不对之处,你要好好劝着他,让他往正路上走着。平日里劝他少吃酒,少跟府里底下那些没正经没廉耻的混一起。有你在旁替他分忧,我也能放心。”
“母亲……”
白氏见王妃如此嘱托,本来想说什么,也只好咽了下去。这时,于氏又看着洪氏,说道:
“虽说祐樬之前已经被册封了郡王,你也是郡王妃了。可他那身子骨儿,还是老样子,不是我故意咒他,只怕这一生也始终难全好起来了。你要侍候公婆、又要照顾丈夫、又要养育这么小的儿子,确实不易。日后你身上担子可重着,我再素日里瞧着你虽说禀性温顺,可也是个有担待的。你好歹累着些,也要好好顾及照看家里才是。”

“是,母亲。”
洪氏在王妃吩咐自己的时候,也是一直站着低头听训的。她向来温柔少言,此时也一样。看着眼前两个媳妇,于氏将话说完,仿佛整个人也放松了一些。她肩膀微微垂下,又问身边侍候的宫女:
“其他人可都来了不曾。”
“回娘娘,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并大姐儿和三姐儿,都在前殿那儿候着。”
“让她们过来。”
当容娘、琼芝、玉仙还有孟媛季媛都进入到上房后,行过礼,于氏对她们也同样细细叮嘱了一番,所说的,无非是吩咐她们要好好过日子、多为家里着想一类的。众人自然都答应着。之后,于氏又让世子的几个侍妾来到里间外,同样吩咐了她们几句,要她们好生服侍世子和世子妃,不得胡来。
这样一一吩咐过后,于氏才又对众人说: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歇一歇。”
众人都一一退出了上房,璇真此时心中满是疑问。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世子妃白氏对她与孟媛等人说:
“妹妹们这些天也常在房里闷着,今日不如到我那儿,一同坐坐?”
“只怕大嫂那里事情忙,我们没眼色的,反倒上门叨扰。”
孟媛知道最近世子妃受王妃之托,一直在世子府与内庭中来回料理家务,因此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但是白莲华反而笑了起来,说道:
“先前是忙,也忙过了。我正想着偷个空儿,好舒缓舒缓哩。”
既然白氏都这么说了,璇真她们当然也不好再推托。于是她们便与白氏一道,往世子府而来,那几个提前从荣德殿退下的侍妾,则早已回到世子府中,在那儿准备下褥席座椅并热汤热茶,好迎接世子妃回来。
璇真在来世子府的路上,倒有点好奇大嫂将她们找来的原因。她并不是说不相信大嫂说要舒缓舒缓,只是之前她才那样忙过一段日子,如今才刚一闲下来,就将她们找来,恐怕这里面的用意,并不只是要纯粹找她们聊天而已。
她们三人先去卧云居那儿拜见过大哥,然后才出来,转而到仁清殿那边去。季媛好奇地左右张望,看到卧云居那块匾额,因为离得远了,有点看不清,便问身边的人,那上面写着什么。这时,她的贴身随侍宫女醉霞连忙对主子说:
“回姐儿,那中间是个‘云’字。其余的,小的也不认得……”
季媛笑了起来。“你能认得一个字,也算好了。那是‘卧云居’三字,你们可都记住了不成?”
她这样说着,身旁跟随而来的几个宫女都点头不迭。而孟媛和璇真看到妹妹教下人识字的模样,都忍不住好笑。
来到世子府仁清殿后的上房中,金蝶儿等三四个侍妾,已经退到一旁恭候着。世子妃吩咐她们下去,然后方与小姑子们一同入座。白氏与她们刚说了几句,看见一旁的季媛,不禁笑着说:
“三丫头如今果然是好多了,如此喜事,我这做大嫂的,还没贺贺你哩。”
“大嫂这么说,倒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季媛是这么说,不过她开朗明快的表情,不见一点扭捏作态,让世子妃又忍不住笑了。她又对这个小姑子说:
“以往三丫头便是来我这儿,也不曾好生到处看看。今**来了,便在府里走一走看一看,可好?”
这个提议正合季媛的心意,加上孟媛也没有反对,因此白氏便命两个心腹得力的宫女好生侍候着季媛在世子府中走动走动。
当季媛离开后,上房中安静了不少,白氏请两位小姑子吃茶,自己也吃着茶,一时没有说话。璇真心想:恐怕也是时候了。又过了一会儿,她们都纷纷放下手中的茶盏,白氏使了个眼色,原本呆在里间中侍候的两个宫女都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世子妃此时来回看着孟媛与璇真,问道:
“此处如今只有咱们三人,我也不妨直问。妹妹们可知前些日子,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
孟媛和璇真彼此看了一眼,又都摇头。璇真看出大嫂似乎有话要说,便问:
“大嫂莫非知道些什么?”
“……”白氏又端起茶盏,但并没有吃茶,她像是在斟酌着该怎么说出下面的话。之后,白莲华才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两个小姑子,说:
“我确实有话要告诉妹妹们。方才我让人带三丫头出去,不是防着她,只是她病才好些,万一听了这些,心里忧虑又病倒了,那岂不是我的过错?因此,我才使个法子让她到外边去,想必妹妹们也瞧出来了。”
孟媛和璇真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的确就像她们大嫂所说的那样,刚才她们就已经看出来大嫂有话要对她们说,只是碍于季媛在场所以不好开口的。这时,白氏又说道:
“这番话,虽是我对你们说的,只是母亲也知道此事。若不然,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出来让妹妹们忧虑的。你们想必也心里奇怪,前些日子为何父亲母亲都闭门不见客、甚至连家里人也不见。这事是有缘由的,鲁王府那边出事了!”
白莲华说完,看着孟媛与璇真,见她们虽然眼中掠过惊讶之色,但仍然保持着冷静,便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说起来:
“前些日子,鲁王府派了人来,就是因为府里出了事,因此才急急忙忙遣人过来,好知会咱们这里一声,也是提醒咱们府的。那日我从母亲那儿听说,又在你们大哥那儿看过邸报,才知道,原来朝中有人弹劾鲁王朱阳铸,说他有谋逆之心。说这鲁王虽看似安分,他那世子却每每在人前大发不平之意,还曾对门下清客发私意,说什么他朝若为皇帝,必定要分封赏赐众功臣。鲁王世子放纵至此,有人怀疑是鲁王在背后主持,不然他的世子哪来如此胆量?又提到鲁王在自己的诗集中曾有过诋毁圣意的诗词。这奏章才一上,皇帝便派人到兖州鲁王府中,质问此事。鲁王府上下,都唬慌了神。只怕如今此事还没这般容易了断呢!鲁王府上下都如同被禁锢在府中,不仅是担心节外生枝,也是皇帝的意思。可能再过不久,朝廷便会再派人来,监管着鲁王府,只怕还要预备着进里头查抄违禁之物。鲁王虽说还撑得住,可他那世子,已经一病不起,听说整天只有进的气没有出来的气儿,也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
“虽说以往朝中给事中也曾有不少奏章弹劾藩王府的,可多半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可这一回却不同,若真有谋反之心,哪怕是藩王宗室,也逃不过重罚处置。此事若当真,鲁王府便是有十个,也不中用了;只是若还情有可原……”
说到这里,世子妃沉吟不语。孟媛听着大嫂的话,只觉得身上心里一片冰凉。而璇真镇定下来,试着问道:
“若情有可原,又会如何?”
“这可就要看皇帝的意思了。这回朝廷如此行事,可见是皇帝的意思。鲁王府又怎会不知呢?也正因为生怕皇上震怒、降罪下来,他们才怕成这样。圣意难测,要是说鲁王府中并无此事,只是鲁王和他那世子偶尔胡言乱语,那还可能安然无恙,再当他们的藩王。只是这些事情也难说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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