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试梅妆 第三回 可怕之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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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可怕之爱(2)
“他们很有默契啊。书书网 更新最快”
听到莫冰这么说。璇真扭头看着他,一脸不解。莫冰的神色看来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他似乎也不胜感慨,说道:
“你们家里,有多少人曾经非常注意过三房那个女人吗?没有吧?可能她最得到别人关注的时候,就只有怀孕和生下儿子的那时候了。之后,随着儿子长大却身体病弱,她必须得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对方的身上。她不得宠,人也不像你父亲的其他姬妾那样出风头,大家简直把她当成透明一样的存在。她也想要找到存在感,但是外界不给她机会的时候,她就只剩下自己的儿子了。她的儿子,因为身体不好,再加上年幼,只能完全处在她的羽翼之下。久而久之,三房的世界中,只有自己的儿子,她自己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她跟儿子是一体的。她只能从病弱的儿子身上,寻找自己的存在感,照顾儿子成了她唯一而且最重要不过的事情。”
“如果说得好听一点。这叫母子相依吧。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当一个人的世界里,只有那样狭窄的人和空间后,会变成怎么样?你二哥当时年纪小身体又不好,自然万事都依赖着母亲,而在他人哪里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三房何氏,也自然对儿子的这种依赖感感到非常满足——其实,反过来说,我倒觉得是她更加依赖自己的儿子。当这个狭小的世界开始成型之后,她就肯定希望这样的世界能够永远稳固下去,只有自己和儿子,谁也不能来打扰。但是,这显然不可能,于是,当你二哥娶了老婆成了家之后,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你二哥虽然非常依赖母亲,可是随着年纪的渐渐长大,他可能也开始理解到这样不正常,而且自己总有一天要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于是他像个正常人那样成家立室,学习着跟新家人相处。看来,你二哥还是挺成功的,最起码,他很努力地想要真正融入这个家里。”
“可是,跟他正好相反,三房却根本无法接受这一点。她唯一的希望居然敢离她而去,而且获得了如此美好的生活。这自然让你二哥不再像以前那样病态般地依赖她。她最珍视的宝贝,她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放手的。因此,三房的无所不用其极都想要重新掌握自己的儿子——说白了,就是希望回到从前,让你二哥病得无法依靠自己,只能再次选择依靠自己,她要让儿子永远不能离开她。什么儿媳、什么孙子,在她看来,可能都根本比不上儿子重要。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就会越心慌。一般的母亲,看到儿子可以独立生活、成家立室,就算心里会舍不得,可是到底觉得欣慰的心情会占了上风,因为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可是对于三房这样的母亲来说,这却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
“……要永远控制着二哥,永远将他当成无法独立的小孩,是吧?”
璇真不由得想起三夫人琼芝那张仿佛永远略带忧愁的脸,无论是谁看来,她都是一个绝对将儿子放在第一位、永远只照顾儿子需求的好母亲,可是在那样温驯的神情后,却隐藏着某种不祥的阴影。莫冰继续说着。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似的:
“她的世界里没有别人,只有儿子。为了能留住他,她可以用尽一切方法,哪怕是,要一步步毁掉他,也绝不能让他落在别人手里……”
璇真看着莫冰,她略带意外地发现,此时的莫冰眼中像是掠过一缕让人难以捕捉的神情。还来不及看清,它就消失了。莫冰沉默良久,蓦然用介乎在叹气和颤栗之间的语气说道:
“女人,真是不顾一切……”
虽然对于莫冰那样的神情觉得意外,但当时的璇真并没有多想。直到后来她再次想起这句话时,才知道莫冰那时的神情是何等深刻地镌刻在自己的心中。她摇摇头,说:
“就算再想控制二哥,她这么下毒,万一真的害死儿子,那不就什么都无法挽回了吗?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跟一个正常的人相比,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更容易被人所控制。虽然说什么身体虽坏但有着钢铁般的坚强意志,可是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当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差之后,常年需要躺在床上受人照顾的人,精神上会出现更大的弱点,当然也更容易被人掌控着。三房的,显然对于这一点非常了解,因此她无论如何也要弄垮儿子的身体,再次掌握住对方的心。可是,要这么做,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先不说她自己的儿子已经发觉到这一点了,光是你二哥那种希望重新获得正常生活的意志、还有他身边同时有老婆和儿子的支持。三房这次的算盘要落空了。”
璇真点点头,如果真能这样当然最好,看到恢复健康的二哥和二哥那幸福的一家,她也替他们感到高兴。想着想着,璇真咀嚼出莫冰话里的犹疑意味,便又问:
“她要是没法如愿,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呢?你是这个意思吧?”
“……对于一个将捆绑视为爱的女人,你不能要求她像正常人那样思考与儿子间的关系。你二哥这么多年来,被自己的母亲用名为‘爱’的绳索绑死在她那棵树上,只有脚尖还勉强站在地上,这才不至于被勒死而已。为了能够让自己跟母亲的关系回到正常、也为了自己的家人,我想他会努力摆脱这一切的。但是跟你二哥相比,他**会采取什么行动,谁也说不准。因为,她的思维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她不会打算要弄死二哥吧?这怎么行!”
“那就只好祈祷这些都只是我们的妄自猜测而已,一切都不会实现。”
莫冰吁了口气,又用衣袖仔细擦干净簪子的银脚,对璇真说:
“我替你戴上。”
璇真当然没有异议,当她转过身去,让莫冰为自己重新戴上簪子的时候,她仿佛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轻轻地吹在自己的脖子上,这让她觉得很不习惯。但是莫冰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了声“行了”,然后让璇真转过身来。
“总之,你最近最好小心点。你家里有这么一号人物,谁也不知她下一步会怎么样。”
“我知道了,我也会想办法,让三房的没法再伤害到任何人……今天听你说了这么多,总觉得好像时间不够用似的。”
“是吗?”
莫冰用手指摸摸下巴,就好像有点不习惯表达自己似的。璇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内心暗笑。她努力装得一本正经地对对方说:
“你快回去吧,要小心。”
“那我走了。”
虽然听起来跟过去两人分别时没什么两样,不过如今的莫冰。总会回头看她一眼,然后才离开。而璇真回他的,则是一个浅浅的微笑。
回到自己房里,对镜理妆的时候,璇真赫然发现,自己的头发上多了些什么。拿下来一看,原来是一支金累丝嵌宝蝶恋花簪,上面那些红黄色的宝石,价值不菲,整支簪子打造得十分精巧。这东西并不是自己的,是莫冰刚才替自己戴上的吗?璇真想到这里,将那簪子用汗巾子包好,放在妆匣最里面,好好地珍藏起来。虽然不能将这眼生的首饰戴出去,可是对于莫冰送她的这份礼物,她会珍重地放好,也将那份心意放在自己心中。

“拜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何大姐你且起来,坐、坐。”
德王府内庭东宫荣德殿的上房内,王妃于氏就像往日那样,跟家中来求见的人见面。这时在她面前向她恭恭敬敬行礼的,是三夫人何琼芝。见过礼后,何氏侧着身子坐在下首,回答着王妃的问话。而王妃所问的,也无非是些近日朱祐樬身体如何之类的。何琼芝几乎是每说一句,就要叹一口气,让人感觉她好像不仅是心里、简直连身体周围都布满了阴霾和乌云似的。于氏见她如此,便劝道:
“良医也说他无事来着,想来好生调理着,自然无妨。你也休要挂怀,倒忧虑坏了你。”
“娘娘所言极是,只是他向来不好惯了的,我生他时又不争气,将他害得这般。如今他若再要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叫人如何是好啊……”
说着说着,何琼芝心有所感,忍不住流下泪来。不过因为是在王妃面前。所以她赶紧拿汗巾擦去泪水,只是再怎么擦也擦不去红红的眼圈。于氏就对她说:
“如今他也大了,不止有老婆孩子、房里侍候的人一个也不少。他们自然会多多瞧着点儿,想来上回不过是一时不适,如今已是好了。”
虽然口头上是这么说,不过在王妃的心里,却存有着疑问。在原本的担心之情过后,听到良医的诊断,又仔细观察过,她觉得朱祐樬并不像是会病到吐血的样子。可是这些话,她完全没有向人提起半句,如今在三房面前,更是连一点异样的神色也没有。
“娘娘,非是小的絮叨,实在是放心不下他。若能得王爷娘娘恩准,小的想亲自照料他来着。如此一来,便是王爷娘娘也不需如此忧心,他那病只怕好了也未可知。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如今王爷正在督造建府那事,外头又常有客来拜见,我也没空向王爷提及此事哩。你且再略等等,休要心急。”
“小的哪里敢催娘娘来着,这等没眼色之事,小的便是想也不敢想,还望娘娘体察。”
“我知你不是那等人,你倒不用慌。”
两人正说着时,世子妃等人也来了。看到自己的婆婆也在殿上,洪楚月不禁低下头,跟在世子妃身后缓缓步入殿内。璇真并没有看向三夫人,她大概明白对方是来做什么的。孟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不习惯打听别人的事情;反倒是季媛,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看了三夫人的背影好一会儿,好像在纳闷的样子。
“她这些天往外头跑,倒勤快。”
如果现在只有她们姐妹数人,季媛多半就会这样发问了。不过因为是在大殿上,所以她必须得保持沉默。众人行过礼坐下后,于氏先是问了世子妃一些家务事,然后又问洪氏关于朱祐樬的情况。洪氏说了几句,于氏点点头,然后又说道:
“如今正好哩,你婆婆心里不安稳,生怕他又病了。她那意思,是要一家子都到新建好那府里去住着哩。你们是怎么说?”
洪氏听了,不禁一愣。但她随即便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愿听母亲示下。论起来,虽有规矩在前,我们自当孝顺才是。”
虽然对方并没有直说,但是璇真明白,“规矩”和“孝顺”,既可以指朱祐樬与她理所当然要接三房过去同住,但从另一个方面想,也指出按照规矩,既然王府的男主人还健在,那么三夫人就应该留在王府内庭当中,继续侍候王爷(哪怕如今王爷已经极少来她这里了);同时,这也是指三房跟他们一家,既然要孝顺,就必须首先要孝顺王爷,而不是只考虑到三房本人而已。璇真看着洪氏,心里不禁想:
“要当儿媳妇,可真是一点也不容易啊。”
“既这般的,过两日我向王爷讨个示下便是了。”于氏点点头,好像对于刚才的那个问题并没有放在以上似的,笑着对三夫人琼芝说:“如今儿女也大了,且随他们去也罢,咱们还乐得自在哩。”
三夫人听见王妃的话,当然边笑边凑趣回答。于氏何尝不知道她的那点心思,不过碍于在众人面前,没有说破罢了。看到母亲这样不着痕迹地劝解对方,璇真心中一宽,不过随即又想:三房真的能够理解大家的苦心、放弃那些偏执的想法吗?
当三夫人琼芝离开荣德殿,回自己的住所去时,身后传来了洪楚月的声音。她的儿媳妇走上前来,向婆婆拜了四拜,然后又说道:
“近日因房中事多,也不曾去问候娘您老人家,还望娘休怪。不知娘身子可好?”
在儿媳妇面前,原本在众人前谨慎少言的三夫人,如今只是嘴里发出“嗯”的一声,权当作回答,完全没有往日的卑微温和。洪氏也不觉得奇怪,她继续又像是在问候又像是在辩解地说:
“待他身子好了,我们一家必定前来给娘请安。前日娘命人送来的那些茶点,他已吃过了,可合着口味哩。改日我们家里商量着要摆下宴席,只请娘过来,好生乐上一乐,不知娘可有此雅兴?虽说我们那儿也没甚好宴席的,只怕不入娘您老人家的眼睛,也还是要请娘来坐的。”
“你既有此兴致,倒不如好生照看他那病才是。他向来不大好,哪里还搁得住这般折腾?虽说论起来他上头还有父母、如今又大了,轮不到我管着他,也更管不到你了。只是我到底十月怀胎,生下了他,只怕这点子事儿,也还是要过问过问的。”
“娘教训得是,媳妇都记下了。”说完,洪氏往左右看了看,她身后的宫女们看见,便不言声地退后了数步。然后她又低声对三夫人说了声:“还请娘借一步,媳妇有话——”
三夫人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命自己的宫人们也同样后退。何琼芝回过头来盯着儿媳妇,问:
“说吧,到底有何事这么巴巴儿地非要说不可。”
“娘还请明察,非是我们不愿接娘一同到外府中居住,实是因有此规矩,何况父亲他老人家又安在,若娘您老人家也到外去住,不免有失礼之处。我们一家子虽说日后要搬到外头去,可论起来也相隔不远。往后每日,我们必定要进来拜见父母,自然更要孝顺娘的,娘休要挂怀,只等我们好生孝顺娘便是了。晨昏定省、席前饭后、我们定当捧盂执巾,在娘跟前一尽孝心。”
“你们若真要尽孝,何必说这么些体面话儿!光只有你一个,哪里能看顾好他的?我养了他这么多年,论起他的事,只怕要比你清楚些。若我没法在跟前看顾着,只怕他又要闹腾得病倒了,到时休说是我、便是在王爷娘娘面前,你也难回话的。倒不如我也一同住的,你省些工夫,他那病也无妨,大家方便些,你说可是哩?”
“娘,这……”
洪楚月听到婆婆如此回答后,不禁脸露难色。其实她婆婆到底为何要执意与他们一同搬出王府内庭、到新建好的郡王府居住,她怎么会不明白个中的原因?但是这里面的原因,是她根本不能直说的。因此,洪氏只好用大道理和规矩来劝说对方,就是希望婆婆能够打消这些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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