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
九边重镇之一的大同城。
号角呜咽,马嘶声声。
门楼刁斗阵阵心惊。
陡然而起的风暴裹胁着铺天盖地的沙尘,疯狂地撕扯着坚硬硕大的城墙。
墙角儿上,巨大的青砖被侵蚀过半,轻轻一碰,碎了。
金黄明媚的中天之日,暗淡下来,辽阔深邃的一抹长天,暗淡下来。
无云,却黑暗欲摧。
更兼寒潮滚滚。
伸手,不见五指,抬头,难觅飞鸦。
只有,长长的呼啸,凄凉的余音,久久地在街市上徘徊。
只有,洁白的,狰狞的,大群大群的骨骼,随风游走。
只有,坍塌和倾倒的颓败与毁灭在黑暗中狂笑。
似乎,地狱的怨鬼幽灵挣破了枷锁,来到阳世间肆虐。
“风来,沙起,遮蔽天日,必将继之以兵劫!”
一个阴阴的,苍凉的声音软软地响起。
一个身体瘦弱,穿着团花锦绣的太监,站在城堡的正北门楼之上,忧虑地说。
在他的身边,簇拥着数十名锦衣铁甲的精锐卫队,尽管天色极暗,却也能看得出来,他们是羽林军。
盔上,轻扬着两支长长的彘翎,飘逸,潇洒。
背上,两面鲜红色的旗帜猎猎飘扬。
白盔,黑甲,雕金刀。
遮护的面具一如半年前静堡外的十骑。
“刚校尉啊,可惜了。”
太监虽然瘦弱,却颇有精神,那精神全体现在那犀利的目光和剑一样扬起的眉上。
“王公公,半年没有静堡消息,当是不会再有了。”
一重甲虬须的中年武将带着一队士兵破风而来。
“是啊,可是,洒家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目下之大同城啊。”
王公公忧郁地说道。
他的话被强劲的风波撕扯成微弱的一缕。
“然!大同精锐尽皆南下攻贼,数月不归,满蒙胡人必将探得消息,城中仅余我部四千疲老之师,实属一出空城之计也,若敌军骤然来袭,末将实在不知能抵挡几时!”
将军叹息一声,双臂后背,向污浊北天遥望。
“此乃杨督师之战略,当今皇上之允准,谁人敢驳?”
“可是,合城七万民人性命,岂能轻率?”将军郁闷。
“张总兵,放心吧,或许,老天照应,皇上龙威,这只是我等虚妄杞人之忧。”
王公公阴阴地哑着嗓子安慰。
这时,大同城东北一百里处,从尚未被沙尘遮掩的高空俯瞰,一大片乌黑的云雾在快速地游动。
近前看时,却是无数彪悍的骑兵!
旗帜猎猎,战马奔驰,甲盔铮铮,席卷了宽阔的平坦的沙原。
大同城。
一偏僻的街道。
一矮小门房。
劈里啪啦的风暴中,房门被击打得几乎破碎。
四合小院子,空落落的没有人迹。
只有上房的窗户被厚厚的黄毛纸片和斜钉的荆木条牢牢地守护。
房屋内,灯光如豆。
“刚大哥!”一个清脆的女声温柔地叫道。
一个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姑娘站在简朴的木床边。
她的皮肤很白,很嫩,她的眼睛很水很亮。
青布女服简简单单地穿在她的身上,却是那样地合适,那样地传神。
一具美妙的处子之躯被勾勒得呼之欲出。
看得出,她对她叫的人,充满了敬佩,充满了爱慕,充满了关怀。
“不要叫我刚大哥,叫我刚校尉。”床上,半披棉被斜躺的一青年男子冷冷地说。
他,就是半年前,静堡外的刚校尉。
“是了,哥哥!”
姑娘咯咯地笑着。笑得花枝乱颤。
“有什么好笑的?”刚校尉冷冷地斜了她一眼。
“当然好笑!”姑娘一点儿也不计较他的冷淡。
“说!”
“你还想在妹妹我面前摆您的军官架子啊?你的官儿瘾是不是太大了点儿?”姑娘伶俐地眨着眼睛。
“不是军官架子,颖妹妹,我就是一名校尉,一名皇上亲点的校尉,所以,我除了能为皇上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之外,别无选择。”刚校尉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皇上?皇上在哪里?”
难得这位刚哥哥今天假以词色。姑娘立刻抓住了他的话,泼辣地纠缠道。
半年了,这是第一次,以前,总是羞答答的,看着他的脸色,不敢随意深问。
“京城,北京城中紫禁城。”
“多远?”
“很远!”
“你见过皇上几次?”
“两次。”
“最早什么时候?”
“今年年初,”
“为什么能见到皇上?是不是京城的营军都能经常见到?”
“不,寻常的士兵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皇上。”
“那你?”
“皇上英武绝顶,登基以来,数次亲自走马阅兵,又亲将京营人马操练,以为强国富民之始,初十五辰时,钦点技击营演练获胜将士褒扬,于是,我得见天颜。”
“皇上赏你什么?”
“双层衬棉盔甲一副,精钢长刀一对,由副兵拔为校尉。”
“你是皇上钦点的校尉?”
姑娘惊讶至极。
“当然。”刚校尉颇为得意。
“可是,校尉是一个太小太小的军官,什么也不是,你看,我爹,我爹,他老人家好歹也是一个游击将军!是将军!”
姑娘自豪。
刚校尉有些恼怒。
“你不懂得,我本是一守城门的副兵,也就是垛集军,从家乡刚刚入队,是最下等的兵,因为拦截了一匹受惊的马避免了马主人受伤才得到了特殊的简拔,进入了京城羽林军的,被我救护的马主人不是旁人,正是皇上。”
“皇上?”
“是啊,他那天微服私访,单骑出城巡视乡野。”
“皇上真是明君啊。”
“当然,千古不遇!”
“后来呢?”
“我到了羽林军中的时候,还是副兵,皇上并没有因为我救护他就特别眷顾我,随意地封赏官职,而是,给了我一次机会,参加技击营的比武。”
“嗯!”
“结果,我艰难击败了数十名高手,取得了刀法,骑术,弩箭,举鼎力,四项第一!于是。。。。。。”
“哥哥,我就不信!羽林军里那么多的强手,怎么就没有人压过你一个副兵?”
“我从六岁就开始练武,十二岁那年,就没有敌手,十三岁,杀四名江洋大盗,十四岁,率乡民破倭寇于海岛,十五岁,勤王紫荆关,击败数千满洲军劲旅。我的功力,不仅仅是是练出来的,更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可惜,在正式入伍时,依然还得从副兵来起。”
“哦,这样啊,那,皇上就封了你?”
“不!皇上亲自和我角力!等我把他一连八次摔到地上以后,才封我为校尉。”
“啊?皇上没有治你的罪?”
“没有。”
“真是好皇上。”
“好皇上。”
“可是,校尉的官儿太小了,它衬托不起哥哥的威武。我觉得,哥哥应该被封为将军!起码得是,是,总兵!是参将!是大将军!”
“哈哈哈,颖妹妹,你不知道,皇上加封的时候,是这样说的:大明第一校尉!并且,可以世袭!”
“呵,哦,刚校尉,您确实厉害!”
姑娘更加温柔地说。那语气里,好象添加了糖,甜蜜蜜。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