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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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浩然住在省立医院高干病房。医院的副院长陪着程一路进去,一进门,就看见方浩然正侧坐在病床上,人是明显地瘦了,两腮都往里深深地凹了下去。程一路与方浩然打了招呼,方浩然看得出来很高兴,一个劲地让程一路坐。程一路就坐在床边上,转达了任怀航书记和王士达市长对方主席的问候。方浩然说:“你看,你这么忙,还跑来!”程一路说:“我刚才特地问了姚院长,他说你的情况不错。这我就放心了。人哪有不生病的,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秘书长这是安慰我,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不过也好。正好适应适应。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啊,这些年一直在官场风风雨雨的,其实没什么大意思。回过头来想想,平安才是最大的福。你看黄川,还有徐硕峰,就是想不通嘛!”方浩然说着望望程一路。
程一路接着道:“是啊,方主席说的是真话。”
“你看隔壁那床,住在床上的那个人昨天走了,八十多岁。他住院的时候,来看望他的人不断。一问,都是他的学生。我以前在组织部时,也提拔了一大批干部,如今……唉,所以说官场无人情哪!”方浩然有点激动了。
姚院长赶紧让方浩然躺下,程一路又说了几句让他保重的话,然后将方浩然的家属找出来,问他们还有什么困难没有。家属说都解决了,唯一的困难就是病人的情绪不稳定。程一路笑笑,安慰说一定要有耐心。病人都有一些小性子,由着他。关键是养病。
中午姚院长招待,吃完饭,程一路打电话给齐鸣主任。齐鸣不在省城,正在外地开会。程一路又找林晓山。林晓山也不在。程一路打电话到张敏钊家去。保姆说婶婶被专案组叫去好多天了,一直没有回来。程一路叹了口气,吩咐叶开直接回南州。陪同程一路来的政协的几个同志,因为还有另外的事情,便留下了。
路上,叶开说:“听说张省长就在南州?”
程一路也听说过,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根据他所掌握的情况,这种可能性很小。如果中纪委真的把张敏钊留在了南州,作为一个南州市委常委、秘书长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徐硕峰目前还在南州,就双规在原来黄川双规的地方。其他一些处级干部也放在那里,省公安厅为此还专门增加了警力。
南州就像一片风雨飘摇的叶子,动荡不安地悬在剑下。
晚上回到家,程一路不断地听到按门铃声。他没有开门。按门铃的人从外面打电话进来,他也不接。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后来索性关了灯。到了十点,他估摸不会再有人来了,就开灯上网。程小路又发来了邮件,告诉程一路:根据他的观察,妈妈好像和那个教语言的老外有一些问题了。请爸爸让妈妈回国。他一个人在澳洲,其实也行。他不想看到更不好的事情发生。
程一路仔细地把这封信看了三遍,大脑里嗡嗡直响。记得程小路在有一次的邮件中说:空间改变一切。难道是真的?现在,就在昨夜,自己被改变了。张晓玉是不是也被改变了?张晓玉在程一路的心中,一直是最最放心的那一类女人。现在她也改变了,除了空间,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程一路甚至想到了那个外国语言教师,他的大脑里不停地转动着张晓玉和语言教师的画面。如果说以前程小路仅仅是凭着他孩子的判断,那么这次他一定不再是孩子了,而是以一个关心着程一路的男人的身份告诉程一路这些的。
电脑的屏幕在程一路的眼前不断地幻化,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没有洗澡,程一路和衣躺下了。外面的虫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一支支小棒子,不断地叩击在程一路的心上。这个南州的夏夜,可能与以往的任何一个夏夜一样,到处都是宁静与平和。可是,程一路知道,这宁静之后正隐藏着一股巨大的危机。张敏钊、徐硕峰,还有黄川,以及一系列的处级干部,都已经被这危机吞没了。下一个是谁?也许很多的南州干部心里都在这样想着,这样盘算着。任怀航要走了,在这个时刻离开,对于任怀航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如果黄川案件仅仅只到徐硕峰为止,那么南州官场的动荡可能就会小一些;如果继续往下,连程一路也不敢想像了。虽然程一路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这些年来,虽然一直行走在官场上,但他还是清廉的。可是,程一路更清楚,在外界,就是别人不说,他都知道,很多的人早已把他放到了这一帮或者那一派的行列之中。现在,张敏钊倒下了,程一路作为他的侄女婿,焉有不倒之理?只是时候不到罢了。何况作为市委常委秘书长,他一直与黄川、徐硕峰走得较近,外人不可能不对此有议论。

程一路想着,心里越来越烦。他又想到了书房里的那些卡。好在那些送卡的人,这次基本上都没列入名单。应该处理了,不能再放着,程一路反复地想了很久,决定明天一早就让荷花来,让她先把卡兑了,然后再捐给希望工程。
这样想着,程一路竟然稍稍地宽了宽心。可是,张晓玉又像个影子飘了过来。程一路想到一个词:内忧外患。他明白儿子急着给他写信,也是经过了慎重地考虑的。他决定听从儿子的建议,让张晓玉尽快回国。即使没有什么,回国至少能防患于未然。
半夜里,外面下起了大雨。很大的雨,夹杂着雷电。每年到这个季节,南州都是多雨的。程一路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朦朦胧胧地睡了一小会,天刚亮,他就打电话到防办。防办的张主任告诉他一晚上下了近两百毫升,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洪涝。程一路让防办密切注意汛情,随时向市委通报降雨情况。
荷花在接到程一路的电话后,很快就赶来了。这还是程一路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小姑娘激动得脸色发红。程一路将卡交给她,然后告诉她先到这些卡上所标明的地方兑了,然后直接到希望工程办公室,将钱全部捐给希望工程。不要留名字,别人问时,就说受人委托。荷花有些疑惑地点点头,程一路却已出门了。外面叶开正在等着,下了楼道,撑开伞,雨点打在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路上,程一路看见有些地方已经积水了,而雨还在不断地下着。
任怀航书记从省城赶了回来,紧急召开了全市防汛电话会议。防汛工作一般情况下是由政府负责的,所以程一路虽然是防指的副指挥,却不需要具体地去参与工作。开完会后,程一路回到办公室,常振兴副书记跟了过来。
“老方的情况还好吧?”常振兴问。
“还好,不过人瘦了,精神还不错。”程一路说。
“听说中纪委的调查组马上要入驻南州了……”
“中纪委?”
“就是办理张敏钊案件的调查组,据说……据说张敏钊提供了一个五十多人的名单,涉及到很大一部分南州的干部。”
“……”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常振兴说着,看了看程一路,摇着头离开了。
常振兴前脚刚走,马洪涛后脚就跟进来了:“秘书长,我刚才听到郭雷给怀航书记打电话,阎丽丽被带走了。”
“什么时间?”
“可能就是早上吧。”
“啊,我知道了。”程一路有些疲倦。马洪涛看了一眼程一路,没有再说就退出去了。
程一路掩上门,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雨中飘泊。他打了电话回家,荷花已经回来了,说事情办好了,希望工程办公室的人一直问她是受谁的委托,她没说。程一路说这很好,只要办好了就行。接着他听见荷花在电话那头高兴地笑了。
桌上的文件依然一摞一摞的,程一路随便地看了看,就放到了一边。这些文件,其实就是他不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南州官场最近一直动荡,但是文件却没少发一份。各种检举信也多起来了,反映的问题五花八门。老百姓就是这样,一看见上面双规了几个干部,就以为包公时代来临了。不管什么问题,也不问大小,统统都举报上来。不过关于冯军的检举信却少了。大概是仁义把一部分外面的矿主撵走了,当地的一些人承包到了矿山。有事做了,而且心里也渐渐平衡了,谁还会花功夫写什么检举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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