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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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张晓玉起身坐在程一路的边上,用手揉着他的脖子。程一路翻了个身,正好面对着张晓玉的胸前。他伸手在张晓玉的胸前轻轻地摸了一把。张晓玉没有推,说:“酒多了,还乱动。”程一路望着她笑,说:“我在家动,又不是在外动。”张晓玉有些羞涩地说:“尽胡说,酒多了。”说着将程一路的头抱到了自己的胸前……
下半夜,程一路醒了过来。嘴里干渴,又不想打扰张晓玉,就一个人悄悄地起来,到客厅里喝了一口冷茶。然后坐在沙发上,这时他的大脑已经完全清醒了。不仅仅清醒了,甚至比不喝酒时还要清醒。酒精仿佛给大脑擦洗了一遍,脑子里变得清亮空落了。他回忆起晚上喝酒的情形,想着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白酒,就有些想笑。方良华送来的信封就放在茶几上,他再拆开看了看卡,心想:这方良华也够胆大的,给他这个市委秘书长一送就是一万,那么,送其他人还不知多少?
这卡,程一路知道他是不能退回去的,这会让方良华有想法。方良华有想法,就是桐山县有想法。他更不能像纪律条例上说的上交到纪委,倘若他一个人交了,其余人都不交,那他只能成为众矢之的。枪打出头鸟,你出了头,把送上嘴的食吐了,而别人正在吃,你不挨打就不正常。
收下,当然也不可能。从在部队里当上排长开始,程一路就给自己立了规矩,不接受任何人送的现金和礼卡。他的当了一辈子干部的老父亲,每回见到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虽然烟酒一类的东西,他也收一些,但钱从来不收。外面很多人都知道程一路这个习惯。这样想,方良华给他送卡,也是对他这个习惯的一种挑战。
既不能收,又不能退,这卡像一块烫人的红薯,程一路把它使劲地扔到了一边。方良华才干了三年的桐山县委书记,虽然出身官宦家庭,但是这个人身上的纨绔习气还不算多。干事也还踏实,任怀航十分欣赏,几次在大会上直接表扬,说:作为一个地方一个县的主要负责人,就要敢于创新,大胆跨越。我看桐山县这几年有起色,就是与我们用对了人有关,就是与主要负责人有关。王士达市长却一直不太看得起方良华,有时在一些私下的场合,王士达宣扬:都是些干部子弟,纨绔习气害人。说桐山搞的都是花架子。王士达这样说有理由,他自己是个典型的农民的儿子,考大学后一步步走到今天。而方良华,王士达的意思很明显:靠的是他的老爷子。这话其实还针对着任怀航,任怀航的父亲原来是省委的副书记。
程一路对于方方面面对方良华的议论,采取的方式是他到政府当秘书长后就一贯使用的方式,“姑妄听之,听而不言”。作为一个秘书长,他每天都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传闻和花里胡哨的消息,他只能听,不能说;他毕竟是最贴近主要领导的人,也是知道上层秘密最多的人。虽然职务上他只是最后的一名市委常委,但是因为秘书长这个角色的特殊性,他基本上都是跟在主要领导身边,不仅仅参加常委会,也参加书记办公会。言多必失,而且现在能看到的现象,真真假假,谁都判断不准。如其在判断不准的情况下说话,不如不说。静观其变,胜过以动制静。
南州在江南省的地位,除了省会,其实就是排在第一。经济总量只是个一般性指标,现在衡量一个地方在省委心目中的位置,主要是看这个地方主要负责人的使用。南州前三任书记都升到省里去了,其中的两个,一个现在到外省当省长,另一个到北京当了副部长。张敏钊是四年前换届时到省里的,最近听说又要升了,要当副书记。张敏钊对王士达有些不太感冒,外界传闻张走时没有向省委推荐王士达。程一路有一次想问问张敏钊,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王士达对程一路也好像有一些想法。只是程一路处处尽量注意,他就是再有想法,也是无处下手,只能是想法罢了。
程一路仍然口渴,就起身倒了杯水,一口气咕了几大口,身上暖和了。回到床上,他是睡不着的,不如继续坐在沙发上。张晓玉睡觉很沉,而且是个一上床就能睡着的女人。她没有什么心计,当初媒人给他们俩介绍时就说张晓玉是个直心肠子的人,这一点程一路还喜欢。虽然有时候也难免有些孩子气,但比那些一天到晚俗不可耐的女人强,而且,张晓玉有一点最好,就是她一直支持程一路对上门送礼人的处理。她的观点很明朗:只要有过日子的钱就够了,钱多必失,收了小钱就会贪大钱,为钱出事,里外都不值得。她虽然是秘书长的夫人,却坚持在医院里当着护士。以前儿子在家的时候,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程一路父子;去年,儿子到澳洲留学了,她每天都要给儿子打电话。程一路为此笑话她说:你人在南州,魂在澳洲。

对于身处官场的是是非非,程一路一般是不同张晓玉说的。外界都说程一路很快地从市政府秘书长转到市委常委、秘书长,是与张敏钊有关的,是张敏钊从上施加了压力。对这一点,程一路自己也不太清楚。按理说,他从部队下来时已是正处。后来干市政府副秘书长,论级别还只是副处。当然,部队的级别到地方上使用时不可能同等使用的。在正处级的政府秘书长任上,他只干了两年。也许对于外界来说,是快了些,然而就个人能力,他还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即使现在提拔并不都是按能力的,但有能力毕竟比没有能力过得硬。有能力,坐在位子上,心里才踏实。
程一路从市委到政府再到市委,摸爬滚打了十年,就是眼再钝,也看出了一些道道。官场就是一盘棋,但大部分人都只是棋子,真正在下棋的在动子的只有最上层的那么几个人。这些人又因为下棋的需要,分成了不同的阵营。不能说是小团体,但就像一根瓜藤,最上面的是根,后面牵着的就是一大堆叶子和花。任怀航是一个下棋者,王士达是个下棋者,甚至方浩然也是个下棋者。他们各自攥着手中的棋子,风云际会,看不见硝烟却处处能闻到火药味。
任怀航手中的棋子都是些王士达所说的“纨绔子弟”,包括副书记常振兴,常务副市长徐硕峰,宣传部长汪卫,财政局长黄川,还有下面县的方良华和钱昊。跟王士达近乎的都是些从当地提拔起来的干部,像副书记王浩,组织部长徐成,下面的刘卓照和冯军等。方浩然虽然退到了政协,可是老的根基在,他和迟雨田惺惺相惜,后面也有一班子老干部撑腰,不在明处,却实力不一般。这些人拐杖一动,见风是雨,连任怀航也得敬他三分。
程一路从来不把自己划到哪个阵营里,但是,从外界看,他却一直属于某一个阵营。在政府当秘书长时,他好像是王士达的人,连张敏钊也有些意外;到市委后,他又成了任怀航的人,鞍前马后,形影相随。不把自己固定成某个人的棋子,这是程一路自以为高明的地方。把自己做得像某个人的棋子,这是程一路自以为有心计的地方。他是秘书长,他不能过于旗帜鲜明,他更多的时候是要去协调,去和稀泥,是要在南州这盘大棋上,不失时机地平衡利弊。当年程一路在部队时,是全师最年轻的团长。他太旗帜鲜明了,跟定了师长。可是谁都没想到,师长出了事,他也就只好解甲归田了。这给他教训很深,也很疼。有时候,人必须具备几付面孔,这是为了工作,而不仅仅是为了心灵。
窗子外有些白亮了。
程一路却感到头有些昏沉。他回到床上,张晓玉依然睡得香甜。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慢慢地睡下了。
刘卓照是快到中午时来的,张晓玉喊醒了程一路。程一路问:“什么时候了?”张晓玉说:“快十点半了。”程一路赶紧拿过手机,看看上面有四个未接电话,其中两个是刘卓照的,还有一个是陌生号码,另一个是市委办的。他就回了刘卓照电话。刘卓照说:“我知道秘书长在家,正在楼底下呢。就上来。”
程一路草草地收拾了头脸,刘卓照就进来了。张晓玉给泡了茶,就进房间了。刘卓照说:“年前就想过来给秘书长拜年,可您忙,一直到现在,您看……”程一路说:“我们还客气?刘书记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我得感谢你啊。”刘卓照笑笑,说:“秘书长批评我了。这不?听说林秘书长他们前几天过来了?”
“是啊,初四,每年一次嘛。过年在市里还在县里啊?你们好,两头跑,自在。”
“自在什么啊?秘书长不是不知道,底下苦。说到这,我还真要向秘书长汇报个事。”刘卓照拿眼看了程一路一下,说:“马上要换届了,还请秘书长多关照。老战友在县里可是也呆了十几年了,再不动老了。想动也动不了。”
“啊,是啊,十几年了。我都回来十年了。你是书记,我说不上话。这事只有怀航同志和士达同志知道。”
“我当然清楚。秘书长在任书记身边,替我多说说,比什么都好。”刘卓照望着程一路。程一路却撇开了话题,问:“嫂子呢?”他们俩部队时是一个营,那时刘卓照已经结婚了。所以程一路现在还跟着当时,叫刘卓照的夫人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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