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云突变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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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得像锅底。
史春波骑着摩托车在山间国道上疯狂地驰骋着:每当看见前方路边有人在走,他都会一手持车把一手持电筒好好照一照,看有没有带着婴儿的男人;每当超过一辆车无论大车小车省长的车小贩的车,史春波都会像交警一样把摩托车一个急拐弯挡在车前,装作问路偷偷从车窗里辨认车里有没有妹妹所描述的男人和儿子,有两次遇到脾气野蛮的司机,差点儿还跳下车把史春波狂扁一顿……
下午,当史春波接到观音庄饭店老板的电话后,赶快从车间里骑摩托车赶到了观音庄,史春娇泪流满面地打哑语告诉了哥哥侄子被骗走的过程,哑语表达不清楚的地方,她又用笔写在白纸上。
听到儿子被坏人骗走,史春波的脑子里像爆了一颗广岛原子弹,蘑菇云升腾而起遮天蔽日,轰隆隆声震耳欲聋,他怪妹妹轻信陌生人,可也不能把怒火发到可怜的聋哑妹妹身上,这是个女研究生都被骗到偏远山区给人当老婆的世界,五官残缺、深居简出、单纯善良的妹妹又怎能幸免?
赶快追!史春波当时脑子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可令人心焦的是妹妹没有看见坏人带着儿子去了哪个方向,而且满村子的人都没注意都不知道!
站在观音庄外的一条南北方向的国道边上,史春波的摩托车烘得嗡嗡响,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他拨打了110,报了案,几分钟后,一辆警车赶到,最后史春波和民警分了工,警车带着史春娇往北去追寻,史春波一人骑着摩托车朝南追寻。
史春波在国道上一口气追了七十公里,最后看到油表显示快没油了,担心前方很长地方没有加油站,把自己甩在山路上,才懊丧地回返,并在路上把这个不幸的消息打手机告诉了妻子秦婉君。
秦婉君的第一反应是抽泣,第二反应是尖叫着说了一些话:“我说过你妹妹带孩子不行,你偏不听!史春波!要是孩子找不到,我跟你没完……”
“婉君你别急!”史春波一边骑车下着山路一边打手机,“我妹妹和警察在另一个方向去追了,也许会找到……”
“警察去了几辆车?”秦婉君啜泣着问。
“一辆。”史春波说。心想,自己的儿子又不是战斗英雄坠机了,几百辆车几千人漫山遍野地找。
“警察为什么不多派几辆车啊?”秦婉君在电话里哭道,“孩子要是被坏人从另外的方向带走了呢……”
“好了,婉君!”史春波安慰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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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史春波骑车回到玉鸡市时,已是晚上十一点,玉鸡市是个中等城市,没有特别有名的夜景,但依然华灯闪烁,车水马龙……
这繁华的夜市更使得史春波的心冰凉起来——难道自己的儿子就这么丢了?过去只在电视上看到的儿子丢失的情节居然出现在了自己身上?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警察了!人民警察啊人民警察!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让我心伤……
进了凤飞小区,史春波把摩托车随便停在了楼下(往常要把车推进车棚,今天好像已失魂落魄),给寻找儿子的警察拨起了手机号,通后,他迫不及待地问:“找到了吗?我是史康的父亲,找到我儿子了吗?”
手机里的声音:“没有。我们一路追了几十公里,询问了路边很多人,没有看见也没有听人说过你妹妹形容的抱着婴儿的浓眉毛男人。哦!对了,你妹妹神智好着没有?她会不会乱说?会不会还有别的情况,是不是她不小心丢了孩子,比如坐公交车忘了把孩子抱下车,或者上厕所时把孩子交给了陌生人抱,出来却找不到那人了,而她又不敢说实话,编了一个谎言,害得我们到处找?”
听警察没有找到儿子,还怀疑起了自己妹妹的人品,史春波怒火中烧,怒道:“我妹妹虽然是个聋哑人,但她从来不撒谎!你们不要乱怀疑!你们现在在哪儿?”
手机里警察也怒了,吼道:“你嚷什么嚷?我们是警察,多分析几种情况也很正常!”
“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哪儿?”史春波已控制不住自己。
手机里说:“我们正在回玉鸡市的路上。”
“你们没有找到我儿子,凭什么回来?”史春波吼。
手机里:“咦!你这小伙还怪!没找到你儿子我们警察就不能回来?就应该永远不吃饭永远不睡觉永远不回来?”
史春波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过分,声音降低了些,说:“那……我儿子就这么丢了?”
手机里:“当然我们还有别的措施,不是说我们回来就不找你儿子了,我们这么毫无线索地像没头苍蝇地找已意义不大,我们在下午你刚报案后就给玉鸡地区以至周边地区的交警作了吩咐,盘查一切从玉鸡市外出的车辆,有带婴儿的尤其要严格盘查,你还让我们警察怎么样?我们是没有出动全局的警察去找,你知不知道这个城市每天要发生多少大小案件,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投到你这个案子上去吧?”
史春波的声音又小了些:“好吧,我马上就回到了家,我在凤飞小区住,你们先把我妹妹送回来吧。”
电梯很快到了十六楼,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史春波心情悲伤而沉重,还没进门,他已经想像出了等候在家里的妻子伤心、愤怒、绝望的脸。
进了家门后,他才发现情况比想像得还严重,因为岳父岳母也在家中,显然,秦婉君把这个可以令任何家人窒息的坏消息告诉了她爸妈,她爸妈兴师问罪来了!
眼睛都已经哭肿了的秦婉君一见丈夫回来,冲上去抓住他的双手问:“怎么样?有消息了吗?孩子有消息了吗?”
史春波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又装作很有希望的样子笑笑,说:“警察刚才打电话说他们封锁了从玉鸡市出去的全部公路出口,一定会有消息的,我们再等等。”
秦婉君呜呜呜地哭着:“康康还在发烧,骗走孩子的坏人会不会给孩子先治病啊……”
“一定会。”史春波说,“有人骗走孩子也无非是想卖给不生育的人家,赚一些钱,如果康康是个病孩子,不会有人要的,这一点拐卖孩子的人应该知道。”
史春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骗走孩子的是一般拐卖人口的贩子?还是海南针试那帮人?妹妹告诉自己那男人会哑语,一般拐卖人口者怎么懂哑语?这会不会是一次有计划有准备的拐骗?拐骗者早已知道自己的聋哑妹妹在看自己的孩子,所以找了一个懂哑语的人守在自己家楼下,等待着机会?
想到前一阵子在家里被自己摘掉的监视窃听器,想到跟踪自己的神秘人,史春波越来越觉得儿子的丢失和海南针试有关。
不过他当然不会告诉妻子、岳父、岳母、警察关于海南针试的事,那件事让十五个人每人有了三十万,涉及四百五十万巨款,那件事让五个人身上有了不可思议的足以让记者踩碎他们所有人家门槛的超能力,那件事让八个人进了疯人院让一个人自杀身亡足以让公安局把他们没有疯的人全部关上半年进行调查,他和另外四名真龙天子,还有唯一一个没有疯的张进,已发过誓,不管吴学军那帮人是什么人,不管他们这么做是什么目的,不把海南针试的事告诉任何不相关者,包括自己最亲近的人,妻子、父母。
岳父秦科和岳母李玉芬一声不吭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脸上的表情好像来讨债,好像史春波欠了他们二十个亿。
秦科和李玉芬的身后是客厅的窗子,推拉玻璃窗和推拉窗纱都开着,几分钟前他们还迫不及待地趴在窗框上向下张望,期待能看到有警车归来,因为他们听女儿说警察也在找外孙。
史春波面向窗子懊丧地坐在茶几旁的一张小凳子上,掏出一包五块钱一盒的硬猴王,抽出一根递向对面的岳父,他知道岳父是工厂党委书记,抽烟的档次要比自己高几个档,一般都是二十五元一包的红好猫,不会抽自己这样的低档烟,但出于礼貌,还是让了一下,然后不出所料,听见岳父嘴里崩出一句:“不抽。”
史春波自己点了一支,点烟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有点儿抖,不知是因为丢了儿子心里不安还是因为岳父岳母的讨债表情给自己的压力,可能两者都有。

半天没说话的岳母李玉芬突然愤愤地问:“你妹妹呢?”
“她……她跟警察在一起。”史春波说。
“哼!”一向说话尖刻的李玉芬说,“做了亏心事,害怕了和警察呆在一起,找保护啊?”
“春娇和警察去另一路找孩子了……春娇丢了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她被骗了,”史春波说,“毕竟她是个残疾人,容易上当!”
史春波的这句话立刻打开了李玉芬的话匣子,她的嘴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现在你说你妹妹是残疾人了?现在你知道你妹妹看孩子不行了?当时婉君打电话说你要让你的聋哑妹妹来带康康,我和康康他外公坚决不同意,你为什么自作主张把你妹妹弄了来?你做事太自以为是了!现在出事了吧?现在后悔了吧……”
史春波觉得自己的耳旁就像飞着一千只苍蝇,嗡嗡嗡……
李玉芬继续嗡嗡着:“……史春波你心里最清楚,当时我和婉君他爸都不同意你和我们婉君谈的,我们婉君是大学生,你是一个工人,你们明显不合适,最后我们被你的诚意感动了,而且你答应给我们上门,我们才同意了你们的结合,可你却并不珍惜,听婉君说,结婚前你勤快得像五星级宾馆的服务员,现在,哼!还大男子主义,懒得要死,简直就和结婚前是另外一个人,就知道跟你的狐朋狗友打牌喝酒……”
史春波有点儿委屈,全世界的男人恐怕在结婚前和结婚后都是两个人,结婚前唯唯诺诺,争着抢着干活表现,结婚后渐露大爷相,又不是我史春波一人这样?打牌,结婚后他打得少多了,偶尔打一下也没什么嘛,十亿中国人九亿赌,几个男人不打牌?喝酒,倒是一直喝的多,那是他一个爱好,喝酒又没妨碍谁,干吗批评我啊?
岳母李玉芬的话好不容易停下了,岳父秦科又接上了嘴:“史春波!说句心里话,你结婚后的表现令我们一家人都非常不满意。我们婉君是大学生,我们当时一心要给女儿找个研究生,没想到女儿却看上了你,我当时答应婉君跟你谈是因为婉君说你在自学,而且十三门课过了十门,还有点志气,现在为什么不学了?”
“岳父,”史春波说,“你还记不记的?是你说在我们厂,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比铁屑还多,第二文凭是没有任何前途的?”
秦科是三零八厂这个三四千人工厂的党委书记,是在厂里搞政治教育工作的,厂里的青年工人见了他就像老鼠见到猫,哪有敢跟他顶嘴的?被自己的女婿顶了一下,怒火中烧,一拍桌子说:“你还敢跟我顶嘴?你什么态度?没错,咱厂大学生多如牛毛,学个第二文凭前途不大,可学不学是个态度问题,是个有没有上进心、进取心的问题……”
秦婉君在一旁插话道:“春波!爸爸一直等着你把文凭学出来,想把你从车间调出来,你……你不知好歹!”
“不用。”史春波冷冷地说。结婚后,秦家人一直瞧不起自己和自己家人,这是史春波心中一个永远的痛。有什么了不起,就算我们有点儿门不当户不对,可差距也没有大到公主与平民的差距啊?为什么你们自我优越感那么强?
“你……”秦科的老脸再次受到伤害,嘴角都哆嗦了起来。
史春波从壁橱里拿出一瓶西凤酒,他迫切地想喝两盅。他是那种真正有酒瘾的人,一高兴,想喝两盅,一心烦,也想喝两盅,当然,他绝不是那种一喝就醉,乱耍酒疯的人。
史春波想给岳父也倒一杯,转念一想,他不会喝这种十几块钱一瓶的劣质西风,而且又在气头上,他便给自己倒了一杯,仰起头一饮而尽,嘴里还短暂快乐地发出啧啧声。
“你什么态度!把酒放回去!”秦科怒道,厂里哪个青工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况且这还是自己的女婿?
其实这是个观念不同的问题,这个时候突然拿出酒喝,对史春波来说只是解解愁,消消苦,别无他意,虽然岳父岳母有些话说得过分了,他也并无挑衅之意。而在秦科眼里,这是十足的挑衅,十足的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把酒放回去!”一般情况下不发脾气的秦科吼了起来。
这一吼把史春波的面子也伤了,他坐着没动。
秦婉君知道问题严重了,也瞪着史春波吼道:“爸爸让你把酒放下去,你听到没有?”
史春波彻底火了,这一家人对付我一个啊?他也瞪着秦婉君说:“这是我的家,我想喝酒谁也管不着!”
李玉芬突然说:“史春波!你别忘了你是给我们上门的,我们怎么管不着你?”
“上门?”史春波又一杯酒下肚后,立刻上了头,“我父亲就我一个儿子,我史春波能给你们家上门?别做梦了,当时只是为了把你家姑娘骗到手,才假装答应的……”
“啪”的一声,秦婉君站起一巴掌掴在了史春波的脸上,在印象中,她是第一次打丈夫。
史春波也站起来,一巴掌掴在了秦婉君的脸上,他同样是第一次打妻子。
丈夫挨妻子打和妻子挨丈夫打时的表情一般都不一样,丈夫挨妻子打只是愤怒,而妻子挨丈夫打则是愤怒加惊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脸的不信——他怎么会出手打我?我是他发誓要保护到永远的公主,他怎么会打我?
娘家父母通常更是离谱,虽然是女儿先动手打的人,可他们却没看见,而当女婿一动手,天立刻就塌了下来。
秦科就这么一个娇娇女,从小到大都没舍得打过她,见史春波狠狠搧了女儿一巴掌,冲到女婿面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吼道:“你没王法了你?还敢打人?”
史春波条件反射般地也推了岳父一把,可悲剧发生了,秦科像炮弹一样向后弹起,越过沙发,飞出窗外。秦科的身后是客厅的窗子,推拉式窗子和窗纱都大开着,刚才他们趴在那儿等警车,因为是夏夜,坐回沙发时就没关上。
看见岳父从窗子飞了出去,史春波像受到电击一样,从头麻到了脚。
这是十六楼!
即使一只蚂蚁摔下去也会摔的粉身碎骨,何况一个人?
史春波惊惧的表情已凝固。
李玉芬、秦婉君的表情同样凝固住。
三人的表情像是突然出现在了一个零下一百度的千年冰窖。
没有人冲到窗户边去朝下看,不用看,从十六楼摔下去只有一个结果,无论谁。
“你……”似乎秦婉君终于挣破了千年冰窖的凝固,嘴角动了起来,“你……你杀了我爸爸?”
“不!”史春波绝望地喊道,“不是我,是意……”
“意念力”三个字到嘴边又咽下,他一直对妻子保守着海南针试的秘密,如果自己突然说是意念力杀死了岳父,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不会有一个人相信?
当史春波被岳父推了一把时,他也推了岳父一把,虽然他很恼怒,但毕竟他推的是岳父而不是在外面打架的对手,他手里掌握着分寸,估计顶多也就把岳父推倒坐在身后的沙发上,可是,岳父却神奇地弹过沙发,飞出了窗子——他知道,那神出鬼没的意念力突然间又爆发了!
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爆发了!
秦婉君眼睛一闭,娇躯一软,昏倒在了沙发上。
“婉君……”史春波尖叫一声扑过去,抱起了秦婉君,却看见李玉芬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冲到客厅边上的一张小桌子旁,去抓上面的电话机。
岳母要打110报案!
闪过这个念头,史春波冲上去一把揪断了电话线,颤抖着说:“不……”
李玉芬吓得缩到墙角蹲下,哆嗦着,史春波从来没见过岳母的眼神是这样,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杀人恶魔,恐惧、愤怒、绝望。
除了海南针试事件里的人,没有人知道自己有昙花一现的特异功能。就算这一点最终被公安局证实,也没有人能证明这么巧偏偏自己在推岳父的时候意念力爆发了出来。
而妻子和岳母都看见自己把岳父推下了十六楼的窗子,自己跳进黄河跳进长江跳进雅鲁赞布江都已洗不清!
逃!不逃至少也是个无期!
史春波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念头,拉开防盗门,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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