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出城
墨茗和罗劲不停的跑着，凭着路径熟和罗劲的好身手，二人在胡同小巷里穿来穿去，逐渐甩拖了后面天香楼的人。
墨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抚着胸口喘匀了气，还好还好，不是官兵，不然可有的麻烦了。
想到姆妈和小瑾还候在拐子胡同，忙换回了粗布衣裳，涂黑了脸，拉着罗劲便往西城门赶。
路上居然看到天香楼的人还在大街上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墨茗浅浅笑了，拉了拉头巾，携着罗劲大明大放的从他们眼前翩然而过，竟无人认得出。
墨茗心中颇为得意，天香楼这些个龟奴打手，还真是只认衣裳不认人呢。
正得意着，只觉的手指一紧，被罗劲狠狠攥了一把，抬眼看时，街上竟跑过一队手执火把的官兵！头前参将模样的在马上凶狠的很，一鞭抽在跟前的兵丁身上，喝道：“让你们看个村妇也看不住！人都跑了才来报！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裴大人特嘱咐了的，要是拿住了要送到右相府去，可听到了？”
“是！”
墨茗闻听背上也发了冷汗，她什么时候惹到右相裴大人了？她甚至没有见过此人…难道他知道她的底细？应该不是，如果知道她是芷岚郡主太子侧妃，来的怕就不止这些兵了…那么…这个裴隼大人…什么来头？他为什么要抓她？
还好逃得早…赶紧出城要紧，皇都对于她们来说…真是越来越危险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活着出去！见子琨！见哥哥！墨茗咬了牙，双手握紧了拳…
今日夜间城门下了锁，怕只能等明日了…
险险的避开来回搜索的官兵，墨茗和罗劲总算摸到了拐子胡同口，见小瑾咬着唇正四处张望着，一脸慌乱…墨茗忙上前在小瑾肩头轻轻一拍，唬得小瑾登时没了魂。
回头一见是墨茗，舒了一口气，脸色仍是煞白，压低声音急急道：“茗儿姐姐，那些兵…”
墨茗竖起食指放着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道：“嘘~瑾儿莫慌，我知道是来抓咱们的，路上看到了…还好不是因为咱们算是乱党，不然早就拿下了…对了，表婶儿呢？”
“表婶儿说是去弄几身打渔的衣裳，怕咱们这样出不了城。”小瑾定了定神方答道。
不愧是冯姆妈，想的就是周到，墨茗正愁怎么乔装出城呢。
一夜无话，清晨的红日悄悄爬上城墙头。墨茗他们换上汾陵江边普通的渔民装束，混进乌压压一大群做小生意的百姓里，早早候在西城门旁等着出城门。
城门口的守军也不算苛刻，例行检查一番也都依次放过了，刚放过墨茗她们，便听见身后一阵马蹄疾响，回头一看，墨茗几乎心跳停止，忙低了头，缩进人群中不敢出声。
马队头前一个人，着一身紫色锦袍，面带冷漠之色，一双狭长狡诈的眸子似笑非笑。后面跟着一个独眼的灰衣人，再往后居然是…九卿…余宪超。
一见他们，守城的兵丁都跪了，周围的市井小民也皆吓得跟着跪了，墨茗她们忙也学那些平头百姓，跪在人群里，头压得低低的，大气儿也不敢出。
那紫衣人看也不看眼前呼啦啦跪的一群人，只是慢条斯理道：“裴卿，朱颜呢？怎么还没到？”
那灰衣人一笑，道：“嘿嘿，朱颜姑娘怕是很快便能到了，这几日，主上可是侯得着急了？”
紫衣人轻眼一闭，慵懒的嗯一声，再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拉了拉马缰绳，**赤火似的马儿嘶鸣一声，喷了一个响鼻。
灰衣人嘴角扬了扬，独眼中一丝了然，也没说什么。只是勒了马静候。
“左相大人，要不要属下派些官军远远的去迎朱颜姑娘回来？”余宪超一脸谄笑道。
墨茗心中一寒，他竟自称属下，谁料想这哥哥以前效忠的沙场老将，竟是如此谄媚小人…如不是亲眼见了，怕是说与人听也没人信…那么马上之人一定是宇文桀了，他身后的灰衣人怕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裴大人了…她们的运气也太不好了…居然在城门口撞上了…手心渗出汗来…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不劳余大人费心了，我看主上的意思是在这里等就好。”裴隼独眼一斜，冷冷道，撇过头去，嘴角也挂了嘲讽之色。
余宪超脸色讪讪的，却也陪着笑，口中连连道是，眼角却划过一丝嫉恨。
而端坐在马上宇文桀只是闭着眼假寐养神，连眼皮张也不张一下。
半个多时辰，一大群人跪着，也不敢动，墨茗的膝盖在冻住的冰地上都快要跪僵了的时候，西门口终于远远出现了一行车队。走的近了，见着中间的马车奢华无比，四匹雪白的马儿载着，那马儿竟通体雪白，半根杂毛都没有…华盖上垂下串串珍珠水晶穗子，映着通红的日头闪闪发亮，蜀锦绣暗花的棚子，连车窗的窗棂上居然都裹了团团的寒狐雪裘，正是冬日，这马车一路辘辘而来，竟是各色花瓣开道，缤纷而落，香飘四溢，美不胜收。
“主上，朱颜姑娘到了。”裴隼笑了笑，眯着眼调侃着看宇文桀道。
“嗯，”宇文桀心不在焉的答应了，却只是看向那马车，脸依旧是冷冷的，嘴角却噙了一丝温软，道：“朱颜，出去玩也太久了，回府吧。”
马车里伸出一只素白的玉手，轻轻挑了帘子，依稀能见一个火红色衣裳戴了面纱的女子身影。似乎有一股温热的沉水香气从挑开的蜀锦帘子里四散飘开。
那女子不言，只定定的看了一眼宇文桀，又扫了一眼跪在冰地上哆嗦的城门守军和百姓，眼光掠过墨茗她们的时候顿了一顿，像是有一丝迟疑，然后又飘开，对上宇文桀的眸子。
裴隼见到朱颜，眼光便紧紧盯住她未曾放松过，见她双眼飘忽，便顺着她眼光一看，正扫过墨茗他们这边…顿时有了一丝讶意：“咦~”
墨茗闻声，早惊出了一身冷汗。
朱颜见到裴隼看向那边，心中便不喜，眼光又扫了扫墨茗她们这里，唤过身边的小婢耳语了片刻，便对宇文桀淡淡道：“嗯，累了，回府吧。”
这声音好熟悉，似乎在那里听到过似的…旁边的罗劲闻言不知为何浑身一震，连指甲都抠进了膝下冻住冰里，冰碎了，微微喀喇一声…唬得墨茗忙拽了他的衣袖，皱着眉摇了摇头。
不过似乎没有人听到这细碎的响动，宇文桀只薄唇一钩，哈哈大笑，径直下了马，便钻进了朱颜的马车里。
车队又缓慢的开动了，向着皇都里吱铃铃而去…
余宪超等人也忙打马跟上，只那个灰衣人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方去了。
城门守军和百姓见大人物都走了，都长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跪肿的膝盖起来，各自忙活起来。
“瑾儿，表婶儿，我们快走！”墨茗跳起来，忙道。
“啊？不是他们都已经走了吗？”小瑾一脸茫然。
“茗儿说的对，赶紧走，我也觉得不甚保险。”冯氏面有忧色道。
“罗大哥，罗大哥！”小瑾忙唤罗劲，只见罗劲双眼赤红，面有痛苦之色，依然伏在地上，身子瑟瑟颤抖。
“罗大哥，你好些了么？是不是哪里痛啊？”小瑾似乎吓坏了。
“罗大哥！”墨茗眉头一蹙，从刚才起他就很不对劲啊，忙与冯氏合力把罗劲从地上拉了起来，道：“罗大哥，我们必须赶紧逃，你忍一忍，等到了西郊，咱们再去看大夫。”
罗劲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寒气，眼睛恢复了清明，摆摆手又点了点头，表示他没事了。
墨茗舒了口气，想着眼前的形势又发起愁来，四个人，好显眼…罗劲又蒙着脸，看刚才的情形，那个裴大人未必没有看到她…怎么办？…无论那个裴隼为什么要抓她…总之不能殃及小瑾她们，而罗劲身手好些遇到事或许可脱身…
“虽说是出了城，也总是有兵丁来来往往的呢，瑾儿有些怕。”小瑾握紧了墨茗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可能今日撞见宇文桀他们吓坏了这孩子了。
墨茗叹了口气，道：“瑾儿不怕，这样，咱们分成两拨儿，表婶儿和瑾儿扮成母女，茗儿和罗大哥扮成兄妹，见机行事，路上就算遇到什么事，也不引人注意…如果顺利，咱们今晚汇合，就在西郊城隍庙歇脚，待明儿到了瓮州，再雇辆马车去接州。”罗劲闻言也点了点头，站在了墨茗旁边。
“嗯，茗儿虑事周全，这样也好，便是有兵丁追来，人少也好脱身的，”冯姆妈道：“只是需小心些。”说着把包袱里的银钱干粮分了分。
“真的要分开走啊？”小瑾似乎还有些怕，不确定的问道。
“嗯，”墨茗拉着小瑾的手，目光坚定道：“瑾儿，勇敢些，相信我，我们一定逃得掉的。”
小瑾望向墨茗，似乎眼前清冷聪慧的小郡主有什么不一样了，不似王府中的娇弱金贵，也不似西梓胡同里的手脚愚钝，而是坚毅勇敢的，好像小侯爷给人的感觉一样，她的双眼放出炯炯的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要跟随…于是小瑾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墨茗和罗劲正沿着护城河蜿蜒而上，往西郊城隍庙而去。
皇都西的护城河可不是一潭死水，据说前朝的时候这护城河里还产过莲藕，更有少不更事的孩童常在河堤西南边的芦苇荡子里钓鱼摸蛤蜊，后来管制的严了，便再无人敢造次…护城河上源是从北边的汾陵江引来的，直流向西南的御河，而这御河也算是汾陵江上游的一条分支。四道城墙一江两河将皇都围的严似铁桶一般，若不是宇文桀狡诈，余宪超奸滑，再加上一场几十年未见的诡异早雪…皇都哪会这么容易便易主？乌厥人哪会这么容易便进得了皇都？
前几日的大雪，护城河都冻了，而这些日子，却都是红红的日头晒着，冻结的冰面也融了些，河面上尽是满满的浮冰。
冬日正俏，墨茗偶尔说上几句，罗劲不会说话，偶尔点点头，或者笑一笑。虽是脸上纵横的的伤疤可怖，墨茗也不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现在的罗劲更像个普通人，以前的他太过俊美了，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还爱脸红，倒不如现在自在…不过，那样一张脸，毁了，也是分外可惜的罢。
罗劲心里是颇为感激墨茗的，她是菸儿的妹妹，却与自己有救命之恩…对自己这样一张脸，她不怕他，也不嫌弃他。她有时很善解人意，总是会为周围的人想很多，这一点和菸儿不一样，想起菸儿，罗劲心下黯然。
在这个世上，善良的人往往自恃善良，缺了聪慧便无可奈何为人所害；聪慧的人往往自恃聪慧，缺了善良便受了蛊惑每每害人。而墨茗却是聪慧而善良的，这样的人的命运会怎样？唯有天地知罢…
正说笑着，墨茗见罗劲脸色一变，也跟着紧张起来，问道：“罗大哥，怎么了？”
罗劲指了指身后，墨茗仔细一听，似乎有马蹄声传来。
罗劲皱了皱眉，低头一想，忙拉了墨茗一起躲在芦苇荡子里。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头前一个小婢打扮的，脸圆圆的，手里像是攥着什么似的，眸子却满是杀气，她后面跟着五六个护卫，都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风中飘散着一股如有若无的沉水香气。
本想着她们便这么打马而去，不想那婢子竟带了人进了这片芦苇荡子，下了马，嗅了嗅手里的东西，然后呼喊着让护卫们四处搜索着…她是谁？难道是找自己来的？她们怎么知道她和罗劲躲在这里？…
一时间，墨茗心中满是疑问，却紧张的大气儿也不敢出，把罗劲的手攥的紧紧的，只双眼瞪着一步步靠过来的人影…因为她已经离的很近了…
几乎可以嗅见她身上散发的沉水香气…怎么办？…怎么办？…
似乎有什么小虫低低的鸣叫着…墨茗将食指咬在口里，生怕万一自己紧张叫出了声暴露了…
而那个人影也越来越近了…似乎可以看清她衣衫上的绣的云纹…
而她…也似乎看见她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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