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知身是谁 斯人独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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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中有一座水上楼阁。
楼阁简朴不带匠气,仿佛是天然而成,毫无矫柔做作之态。阁由整根竹子铺搭而成,无雕塑之态,粗犷中有雅致清幽,简陋中显雍容可傲,粗糙中偏带精微纤细。四柱乃四株百年老竹,根基深厚,四足鼎立。楼阁下溪流潺潺,昼夜不息。
不知是何方灵人,有此慧心,选得如此佳地静修。果然能避得红尘俗杂,唯觉心旷神怡,一片海阔天空,有飘飘欲仙,坐化飞仙之感。
一青衣妇人站立于空中的青竹小筑上,竹绿色的衣衫上竟也绘了几竿修竹。她面无脂粉,发无珠饰,衣服也是最普通的土布裁剪,但穿在这位能住在如此别具一格的竹屋中人的身上却自有返濮归真的味道。
只是她有翦水双瞳,可瞳中忧意深深;她有如黛双眉,却眉峰紧锁,原来如此佳地佳景,却住了一忧客。
一颗水珠由她面上滑落落在竹上,顺着润滑的竹身落入屋下的溪中。她微微抬头,目中有迷茫的悲戚,真不知她心中包含了几多鲜为人知的旧事,而她的名字也正是叫“竹泪”。名字是弱水娘娘为她取得。弱水宫中,每一个人的名字都与水有关,因为弱水娘娘的芳名就叫李弱水,一个很诗意的名字,一位绝色的佳人和一套雅致的小筑,这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弱水宫”。
小筑中缓步走出一丽人,虽也是粗衣布衫,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令人不敢正视的魅力。竹泪肃立,“娘娘。”李弱水的面色有些苍白,一手捂着胸口,道:“想不到我李弱水这次会在青城折手。”竹泪见李弱水面上恼意深重,道:“我代娘娘去教训他们。”李弱水一把扣住她手,喝道:“你不准出宫。”随隙松手,笑道:“这些事让漂雨她们去就好,你要留在这里看守这片竹林。何况,你的病总不见好,我不放心。”
竹泪幽幽道:“是呵,为什么我的病总不见好,也许这辈子也好不了。娘娘,我昨晚又做梦了,他们在追我,我拼命逃却总也逃不掉。我丢了一样东西,我的心里空荡荡得难受。”李弱水:“你是丢了一样东西,你把记忆丢了。不过这没关系,你已在弱水宫中住了那么多年,你可以一直住下去,我会帮你的。我一直都喜欢你,你象我那死去的弱竹妹妹。”竹泪喃喃道:“是呵,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都不知道,我要在弱水宫一直住下去。”
李弱水:“你想起什么就要马上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竹泪叹道:“可我十几年来什么也没想起来。”她望竹屋下漂雨四人在水中嬉闹,怡然自乐的样子,艳羡不已,“什么时候,我才能象她们那样快乐呢。”她默立良久,耳边似听到异声,再侧耳细听,道:“娘娘,有人闯进弱水宫。”李弱水森然,“这老贼果然不放过我,竹泪,去杀了他们。”竹泪望望忽如其来越来越浓的大雾,道:“他们已触动阵法,谁也救不了他们。”说毕,如一雾中精灵一般轻盈弹身出去。
来的竟有僧道儒俗四人。领头的是一个胖和尚,说:“阿弥陀佛,这雾起得好怪。”老道说:“真是好事多磨,偏遇上这晦气的雾。”儒士摇头晃脑的连叫“不妙呵,不妙呵。莫不是李弱水知道我们要夺她手中的南唐遗宝?”余下的一人是一俗家女子,尖声道:“慌什么?各自解了腰带连在一起,绑于手腕免得走失。先退出去,等散了雾再进林。”
竹泪连连冷笑,倚仗着迷雾之势趋身上前。那四人并没有发现有人欺近身侧,只是小心翼翼的移动步子。雾气轻飘,微风轻漾。吹动竹泪的发丝,飘飘扬扬散开去,有几缕拂在那女子脸上。女子尖叫:“有人。”竹泪一纵身,弹身立于竹枝上,冷眼看那四人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打一气。和尚道:“什么人?”竹泪傲
然:“此地守护之人,你们能赢我,弱水宫任你们出入自如,若不能赢,就只能死。”
那女子辨得竹泪位置,手一舞,两条罗带狡如灵蛇缠了上来,竹泪纹丝不动,任由带缠腕间,内力一收一放,将那女子震飞开去。和尚禅杖点来,她又罗带一挥,将禅杖荡到一边,击在老道的青锋剑上。儒士“嘿”一声,手中铁扇一收一放,扇骨中射出几枚毒钉来,竹泪罗带再舞打落钉来,骂道:“当真可恶。”随手折下一枝竹枝,手指轻弹,枝上露珠弹入儒士眼中。儒士只觉双眼一凉,面前已白茫茫雾朦朦一片,竹泪手中竹枝再绕上道士青锋剑,剑头转向,刺入儒士腹中。那僧人、道士何曾见过此等技艺,见竹泪如鬼魅一般,弃了兵器逃了开去。竹泪也不追赶,“这竹林乃弱水宫的防护林,易进难出,尔等就在此自生自灭好了。”弃了竹枝,娆娆而去。
竹阁之上,李弱水正与滢雪对奕,见竹泪回来,只是淡淡问:“是何人擅闯。”竹泪道:“只知是为南唐遗宝而来。”李弱水霍得长身而立,碰翻了棋盘,黑白棋子散落一地。咬牙切齿道,“他居然还心心念念着。”竹泪道:“娘娘知这四人的来历?”李弱水不答,停了半晌,方道:“我伤势未愈,今日要运功疗伤,你们都散了吧,无我命令不准擅入我卧室。”滢雪见李弱水拂袖回房,吐吐舌头,悄向竹泪道:“娘娘和青城架了好大的梁子。”“青城?”竹泪隐约觉得脑中闪过什么似的,她的头又痛了起来。

入夜。
夜色如水,圆月如盘,撒下一片清辉,真是个花好月圆的时节。清风明月下的竹阁如神仙府弟,缭绕着一层又薄又淡的雾气。
竹泪依如即往的恶梦连连,她惊叫、挣扎、冷汗涟涟。可等她睁开眼,脑中依然只是一片空白。她喃喃道:“一个梦,一个作了二十年的同样的恶梦。”想到会重新陷到恶梦中,她再无心睡眠,一头冲了出去。
竹阁外,柔美的月光泻照在她身上,风吹拂着竹叶,带过清新的空气,足下水声潺潺,宛如琴奏。夜已深了,整个弱水宫都静悄悄的了。
竹泪拭了拭满头满脑的冷汗,赤足走入溪中,冰冷的水令她打了个寒颤。也令她头昏发胀的头脑平定下来。她掬起一汪水,泼在脸上,一瞬间,她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回头去望,一片月白风清,只闻竹声潇潇,哪有什么人。心中一动,这双眼睛是出现在梦中的,是一翩翩少年含情带笑的眼睛。竹泪一阵兴奋,“我想起来了,我要告诉娘娘,我记起一个人。我一定要马上告诉娘娘,否则那个人又会很快模糊掉的。”想到这儿,她一刻也等不及的飞奔上阁,一头冲进了李弱水的房间,口中喊:“娘娘,我记起了一个人。”
但她马上又尖叫起来,她看见李弱水赤身**的躺在床上,她的身上、脸上居然爬满了蜈蚣,正蠕蠕而动。竹泪惊呆之后,又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李弱水乍见竹泪闯入,先一阵慌乱,立时又凶光大炽,厉声道:“竹泪,你好大的胆子,敢擅自闯入。”竹泪这才记起日间李弱水说要疗伤,不许人擅入她房间的话来,慌乱道:“我只是想起一个人来,想要马上告诉你,一时忘了娘娘的吩咐。”她见李弱水身上的蜈蚣也不知在吸食什么,一只只涨得圆滚滚的,随后又掉下来,落到地上,忍不住缩了缩脚,深恐这种恶心的东西会爬到自己脚上来。半晌之后她才想到要夺门而逃。李弱水倒站了起来,喝道:“站住。”叹了口气,幽幽道:“也是命该如此,想不到让你无意间窥尽了我的私隐。”竹泪嚅嗫:“我绝非有意,我绝不说出去。”
李弱水等身上蜈蚣吸饱,纷纷滚落于地后方穿好衣服,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年轻时曾中了蜈蚣之毒,月月月圆之时就会毒发,我觅得一以毒攻毒之法,就是每当毒发之时,用毒蜈蚣来吸食身上的毒血,只是往往旧毒才清,新毒又生,月月都得经上一次煎熬。竹泪倒万分同情起李弱水来,道:“原来如此,只是是什么人伤了娘娘,总要找出此人向他索取解药,根治了才好。”李弱水叹道:“多年旧事,你想知道,说于你听也无妨的,你跟我来。”竹泪见李弱水走了出去,深恐自己一言一行不妥会再度触怒于她,忙跟了上去。
李弱水径往竹林深处而去,竹林尽头有一石碑,上书“禁地”二字。竹泪踌躇着不敢进,李弱水淡淡道:“无妨的,我让你进你就进吧。”率先往里走去,竹泪终也耐不住心中好奇,跟了上去。
禁地是一方几丈方圆的空地,正中修建了一座坟墓,碑上有字“李弱竹之墓”,竹泪心道:“原来是娘娘妹妹的墓地,不知娘娘要告诉我些什么事,竟要在她妹妹的墓地上说。”李弱水道:“我那妹子生性文静,我将她的墓地划为禁地是怕人惊扰了她。”竹泪见墓前还供有几许鲜果供点,走进一看,才发现那盛果品的器皿竟是铁制,盛放的果品也是蜡制外面涂上红红绿绿的颜色,乍一见,如真得一样。
李弱水用力握住铁盆的边缘,一提一旋,墓顶轰得裂开一个大洞,倒把竹泪唬了一大跳。李弱水携了竹泪的手顺着石梯而下。墓中阴冷刺骨,以竹泪的功力自然不畏严寒,只是想到是置身一墓室之中,心中颇有些惧意。
李弱水晃亮火折子,点燃壁上松明,顿时室中一片亮堂。墓室正中停着一个棺木,上罩丝绒。李弱水道:“这就是我妹妹弱竹了。”竹泪本以为李弱水会告诉她一些受伤的始末,但李弱水说来说去全是她妹妹,也只得听着。李弱水手扶棺木,轻轻道:“妹妹,姐姐来看你了,还给你带来一个人,她叫竹泪,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竹泪未听清她口中咕哝,只是劝道:“娘娘姐妹情深,但也得保重身体,这里阴寒刺骨,实在不宜久留。”李弱水道:“我只有一个妹妹,生前我无法令她快乐,只能在她死后多陪陪她了。可怜的妹妹,自古多情空遗恨,年纪轻轻,偏为情而死,姐姐是明白你心事的,所以……所以……”李弱水喃喃自述,竹泪耐不住四下走动,见墓室一角还堆积放着一些箱笼,想必是李弱竹生前所穿用之物。竹泪心道:“偶尔听娘娘提及,弱竹姑娘自小父母双亡,是娘娘一手抚育幼妹**,这份感情自然深厚。”
正胡思乱想着,李弱水向她招手道:“竹泪你来。”竹泪上前,不料李弱水一掌忽然击向她胸口,竹泪大惊,就势往棺上一滚避了过去。就在她一避之即,李弱水已飞快奔上石阶,轰一声又把洞口封死了。竹泪惊得花容失色,嘶声道:“娘娘,你这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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