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听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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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石正抬头望去,在树木掩映之下,前面竟出现了一个仿佛是绿色的洞窟。
高大的树木在这里向天空伸出庞大的树冠,遮住了多半个天空,因此也遮得住风雨。地面时石头铺成的,大概是两只手掌长度的卵形石头,被竖着铺陈入了泥土,只露出光滑的顶部。这些石头密密的排列成行,在广阔的空间中形成了井然有序的平整地面。
石头四面上,是四五人高的石头雕刻。这些雕刻刻画在一个个独立的巨石之上,沿着巨石原来外貌的曲折变化,只有三五刀鬼斧神工的人为痕迹,却栩栩如生的出现了一个个高鼻深目,面容沉静的形象来。这和石正胸前矮人雕刻的瑞亚大师雕像大相径庭。矮人的雕刻,充满了精雕细琢的刀法,堪称是呕心沥血,而双性人的雕刻,却大刀阔斧,浑然天成。大概,是因为两个种族不一样的审美与价值取向吧。
叮咚声来自石头地面的远端。几名老年的双性人,正带领着一群孩子在一块石头上学习雕刻的技艺。老人很老了,老得身躯都无法支撑黑色的背带裤,那裤子松松垮垮的挂在了身上,唯一的作用是昭示他们年轻时曾拥有何等强健的身体。
孩子们却还很小,有个孩子连走路都还摇摇晃晃,但他也拿着一把奇怪的小锤子,那锤子绝对不是金属的,因为连石正都看不出锤子的材质。小孩子都没有戴面具,他们的身体还没有开始发育,这个时候,他们看起来与外面的人族并没什么两样。他们无一例外的认真聆听着老人的教诲,神情严肃而专注。
大概是因为一行人落在石头地面上咯咯的脚步声,老人与孩子们都转过头看了过来。他们的神情是平静的,既没有对勇士归来的欢呼雀跃,也没有对那些伤残战士的怜悯哀痛。一切,就像最平常的一天那么平常。他们对于命运的看法,从生之年少到老之将去,都是一样的漠视吗?
只有那个最小的孩子——他小得大概还不不能记住全部的规矩,他蹒跚着向众人走来,伸手想去够一名双性人战士胳膊上的伤痕。那个战士蹲了下来,任由孩子轻柔的小手在自己的肌肤上轻抚。
“大哥哥不要痛,铁锤给你疗伤了。”那么童稚的声音,竟让石正一阵心酸。很多年前,自己也像这么大的时候,曾经也有个声音这么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吧?不过,那个声音是低沉的,那里面没有天真,只有收藏到最深处的伤痛。那个人,是自己的叔叔。
石正突然像开了窍,想起了一些根本就不记得的过往。那是一个个漫长的黑夜,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自己瑟缩着不敢睁开双眼。无数利器划过的声音在身前身后,而怀抱自己的那个男子依然在对自己说:“睁开眼睛,记住这些敌人。睁开眼睛,总有一天你要自己去面对他们。”
小石正睁开了眼睛,不能视物的黑暗中,武器相击撞出了星点火光。那些流萤一样的火光,是石正最初是的记忆:一定要快快长大,一定要帮得上叔叔,一定不要成为包袱。
那是一天逃亡之路吧。石正在回想中分析。他想不起来具体的敌人的形象了,但他耳畔还有叔叔忍住伤痛,低低的一声声呼喝。
“他们,就是我们战斗的唯一原因。”阿瑞斯站在石正身边,仿佛自言自语:“而你,是你叔叔战斗的唯一原因。”
石正瞬间被惊呆了!
阿瑞斯,竟然知道自己和叔叔的关系!
阿瑞斯看着石正:“等下会有时间。”
石正茫然了。他下意识的跟随大家来到了石头地面的最深处,那里是一个天然的洞**。**顶很高,钟乳石挂在上面,间或滴答下来一些白色的液体。地面很干燥,一些木头制成的器皿,呈现着各种形状。有的像工具,有的像动物,最多的,像是武器的坯子,它们被放置在钟乳石之下,容纳着白色的汁液。
一个老人端出来两个大大的木头圆盆,里面盛放着色泽鲜艳的各种植物,埃尔瓦示意大家席地而坐,围在一张石头的台子前。他自己先伸出手,抓起一片菜叶,蘸了蘸零一个老妇人端上来的一小碗深棕色的汁液,放入了口中。他的咀嚼很仔细,一点都没有饥饿后的狼吞虎咽,反而是在特别耐心的品尝。
“这是最好的食物,你也尝尝。”嘴里嚼着,龅牙三看石正没有动静,立即提醒他不要放过眼前的机会。与双性人交道甚多的龅牙三最清楚,双性人善于烹制各种美食,现在,在他们族长的餐桌上,上来的一定是顶级美食啊!
石正这时候才慢慢从恍惚中缓过神来。既然阿瑞斯暗示还会有时间向自己解释,那么,自己就耐心等待吧。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他学着龅牙三的样子,抓起了一根青翠的植物,蘸了蘸深棕色的汁液,也放入了口中。
首先入口的,是一股火一样的辛辣。那种感觉立即让石正感觉到全身的热量都冲向了头顶,鼻腔里似乎有火焰要喷出来,而他竟不敢呼吸,似乎一呼吸自己的胸膛就会随之爆炸。这种感觉来的强烈,去得也快。匆忙闪现然后消失,给石正留下了身心的放松。然后,一股清甜慢慢在口腔中出现,淡淡的,不可捉摸又似乎无处不在。接下来,清甜味变得有些生涩,有些酸酸的。但那种感觉很好很美味,让石正心情舒畅。
“我们生活在森林里,虽然与世隔绝,但也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埃尔瓦向石正说:“比如,我们这里有很多植物变异得很少。你刚吃的叫做苦荟,是一种附生在千年苍松下的草本植物。它的味道苦涩而多汁,原本并不适合食用。这种调料,却是从数十种植物的汁液中提取的,本身就含着很多层萧杀味道。苦荟经过加热,去除生涩之后,再经过调料的润色,苦涩变成了甘甜,清脆的口感却一点没有损失。这是我们食物中的上品,可惜苦荟极少,只有这么多了。”

听说苦荟不多了,晏七他们都收回了正要去抓取的手,只有石正还大模大样的又抓起了好几根,放在了自己的嘴里。
苦孩子石正,只在梦中品尝到过所谓的美食。那种齿颊留香,梦醒后还是念念难忘的。现在居然可以在现实世界享受,虽然味道与材质都不一样,但美好的感觉一样。谁会对美好的感觉袖手不理呢。
“不要着急,苦荟虽然不多,但别的美食还是有不少的。我们双性人活得虽然艰苦,但我们很喜欢享受活着的每一刻光阴。”
“生命,不是放逐,而是热爱。”阿瑞斯念出了一句双性人的谚语。他也没有停下口中的咀嚼,吃相比石正还有过之。
接下来,是这些伙伴们一生中仅见的盛宴。
枯星草经过泡制,变成了浓郁多汁的嫩芽,口感香甜;碧树叶在火上烤制后,是一种脆脆的爽快利落;南离箭竹被剥去了外壳,里面竟然是鲜嫩的肉芽……
没有人会想得到,在高耸入云的青阳山深处,在双性人蜗居守护的洞**里,会有这样的一个美食世界。而制造出这样世界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双性人,他们不管活着多么艰难,但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生之热爱,对大自然的崇敬与服从。
……
……
山风吹在石正脸上,有时猛烈,有时柔和。山林间的气候是无常的,回转在山林间的风也是如此。这倒有些像人世间的无常,绝处往往会有生机隐伏,坦途未必就是阳关大道。
阿瑞斯也坐在峭壁的高处。日已过午,他放下了双性人种族内的还参与的一些纷纷扰扰,拉着石正来到了这个高处。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它们,就像是和我的呼吸血脉相连一样。我们共命运。”
石正已经大致了解双性人对生命的态度。他们爱得热烈,爱的是生命和命运的本身,却不是具体到某一个具象的生命。所以他们的心灵手巧都展现着一种浓烈的爱意,但却不拘泥,不着痕迹。这正如他们漠视个体的死亡,孜孜不倦的追寻一个宽阔的胸怀一样。
阿瑞斯既然带自己到了这么个渺无人迹的地方,自然是会有些隐秘的话语要对自己讲。石正已经不着急了,他只是有些忐忑,不知道接下来要听闻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秘密,关于自己。
“我过去常常在这里聆听,嗯,你也来听听看,看你能听到些什么。”阿瑞斯吩咐石正,他对石正的态度亲切中带有些长者的倨傲。
石正听话的释放出自己的感觉。于是,他首先听到了风的声音。耳边是时快时慢的风,疾风劲草的刚烈与和风细雨的柔顺,这样的矛盾在这里共存。然后,稍远一些的地方,是有些空旷的风的回音。那里的风似乎把空间都变成了它们自己的,在那里的空间里,风是充满的,又是空洞的。它们流溢着翻滚着,活泼泼的洋溢着生之喜悦。
然后,是远方。远方静悄悄的,没有声音。石正的感觉延伸得很远,远到了几乎已经不能眺望的远方。寂静之中,石正突然听见了一些别样的东西,那声音非常细微,细微得微不可闻,或者说,也许它们本来就不存在。
那是视野里,茂密的参天大树发出的声音。不仅是树梢的树叶,它们确实在风的摩挲下沙沙作响。但石正听到的不是那些。也不是树干,皴裂的树皮确实有时也会在风中发出些噼啪声,但那些太明显了,也不是石正感觉到的。
他感觉到的,是一个类似圆形的存在。风声、树木的生长声、落叶的摩擦声,甚至连石正和阿瑞斯的呼吸声心跳声,血液流动声,所有的这些都融会在一个圆形的空间里,互相依存,生生不息。
石正的心情很舒畅,从未有过的舒畅。他沉迷在一个只能感知但并不存在的圆形中,轻声地说:“我听见风的声音,听见树叶的声音”,他看了看阿瑞斯,阿瑞斯的肌肤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我听见了一个圆。”石正闭上了双眼,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然后,他再次睁开了眼,直视阿瑞斯的眼睛。残破的面具上,那双眼睛有些混沌。“我还听见了你的声音。你的心跳很不规律,你的血液流动在很多地方都受到了阻碍,你的呼吸,好像是被外力控制,并不能自如。”
他握住了自己的刀柄,问:“现在,你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假扮阿瑞斯来到这里?你怎么会知道我叔叔的事情?”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石正还是没有放下内心的警惕。他一直是一个刺客,他永远不会彻底的去相信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因为,他才是设置圈套的猎人,而不是踏入圈套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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