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关于存在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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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从来没有如此严肃地面对这个问题……
不,如果来福说的都是真的的话……我并没有活过二十多年,我甚至没有人生,只是一个被注入机械的内核?
“主人?丽齐?公主?殿下?”
“现役?”
来福和十三的声音,远远近近,断断续续……
“不,让我静一静。”
我挣开来福的怀抱站起来——我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我需要一段自由的时间,我需要一次严肃认真的思考——大步向卫生间走去。
“咳,主人!殿下!”来福快步跟上,如影随形。
我“唰”地回头:“来福,我只不过是想点事,你就当我去上厕所……”
“我是说,”他红着脸,“主人,您……那个……”
“唉?”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刚刚脱得顺手,脑一抽就忘记自己没穿,“……好吧,我也知道真的好平……”
每当我面对着这未发育的身体的时候,就觉得人生灰暗心情惨淡前景无望。
“不,我是说,您应该先穿上衣服。”
“免了。反正室内恒温。”我顺口说——很烦躁。话出口的时候甚至没有经过大脑,“还有什么问题?没有不要挡着,我到洗手间里蹲会……嗯?”
“仓縻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啊。”十三在身后,语重心长道。
——这才想起这是有关人类文明的大问题,只得抓过来福手中的外套裹在身上,胡乱道一声“谢了”,拉开门钻进洗手间。
面前地玻璃上,映出身后两人面面相觑地脸。
“咚”地甩上门,反锁。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在浴缸和马桶之间挣扎了一下,最终选择了浴缸——并且把浴缸旁边的玻璃拉门一起拉上了。
过于空旷的空间让我害怕——平时并不明显,然而在这种自信心动摇的时候,这一点恐惧却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足以致命。
我缩在浴缸底部,勉励蜷成尽可能小的一团。直到用来福的外套把自己从肩膀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有足够的安全感,让我可以顺利思考了。
抬起头,对面的玻璃上映出了一张稚嫩的脸:占了半边脸地眼睛,是深蓝色的,在阴暗的浴室里。在玻璃淡绿的底色上。呈现出一种近乎于乌黑的墨绿;挺拔的鼻梁下是小巧嫩红地嘴唇,些许婴儿肥的脸蛋,配上浅褐色——不。那大概是金色吧——地卷发,俨然是一个北欧风格的洋娃娃。
我颤抖着把额前的头发拉下来。
比在无害家门口割掉的时候,已经长了许多,即便如此昏暗的光线,也挡不住头发上那金色地闪光——现实中地马鹿,明明是一头及腰的黑发。
穿过发丝的缝隙,我看到玻璃上地那个洋娃娃,也正抓着头发,带着惊惧却不愿承认的目光,愤懑地盯着我……
这,难道……真的是……我……?
我就是……这个人……?
我……只是系统里的……多古拉公主?
那我……现在脑子里的记忆算什么?
好像打开了一座老房子生锈多年的锁,风吹进室内,夹着发黄的纸片、久积的尘灰和滞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带来封陈已久的岁月的气味……
依稀
见母亲的手,握着木柄的汤匙,把米糊送到我嘴里—呀地叫着,上下晃动着手臂,那么小,像一只小野兽而不是一个人类。那汤匙上印着小熊的图案,米糊淡淡的甜味里有蜂蜜的香。

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就可以看到所有人的头顶,头顶上黑的头发,向左旋,或是向右旋。小心翼翼地抓着爸爸的耳朵保持平衡,眼镜金属的支架硌在手指上,一点两点甜丝丝的冰凉。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固执地相信,夜空里每一颗行星都是爸爸为了我点亮的。
我的大猫,是很好的猫。有着漂亮的花纹,傲慢地扭动着壮硕的身躯,摇晃在葡萄架子之间。他是我的老师,教给我关于“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于是一人一猫所向披靡。有一天他告诉我说,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妈妈说,那是个梦,可我知道,我是真的听到他说话了。
我看到了D,,]: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除了音乐和绘画,这个世界上没有她不懂得东西。我习惯于托着头听他从古希腊无毛的二足动物开始,扯到俄狄浦斯情结、于连先生的脑袋和幻海婆婆凹进去的嘴唇。“她应该装个假牙”的,D说,朴实的肯定句,我却笑了——凡是我捕捉不到的内在联系,他都能不废吹灰之力地掌握,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他是缪斯转世或是上帝的私生子什么——非婚生的孩子都叫私生子,你知道,就算他爹是上帝也一样。
我们一起站在花坛旁边,切断剑兰长长的叶子,期待着有一天它能适者生存地进化出刺或者铁甲来。那个时候我还太小,没有“永远”的概念,不知道“恒久”是什么,只是隐约知道,D一一着,等这柔弱的植物进化出金刚防御甲和霹雳火炮的那天,然后我们就可以互相对照观察笔记,就算有错漏也没有关系——于是我便非常的安心。
我记得在现实和梦想的夹缝中挣扎的感觉;记得父母的质疑和自己的动摇;记得离开家的那天,下着大雨而我没有打伞,滂沱的雨势洗净我混沌的思维,我睁开眼睛看到一片深沉的无奈。
站在工作室门口,我像个浇花的漏壶一样洒着水。那三个人看着我,呆若木鸡,欣喜若狂。
然后夜晚和白天就再也没有区别,睡眠在忙碌的夹缝中凄苦地呻吟。除了大脑以外,大概只有梵梦的右手和魔月的嗓子是受到尊重的,至于胃肠这样的无足轻重系统,只能在深夜里哭泣着乞求泡面和白水的安慰。
除了梦想、时间、信任和热情,我们一无所有。
在那样的冬天,我们没有暖气,裹着被子挤在一起,像一窝刚出生的小仓鼠。我们谈到了未来——然后再一次认定了,绝望才是属于我们的,未来?那是什么?能吃吗?
于是我们拥抱,哭了,又笑了。
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对面的玻璃上,一个洋娃娃似的小姑娘,跟我一起抬起了手。
在半空中顿住了——
这张脸才是……我吗?
那些温馨的甜美的迷茫的痛苦的记忆都是假的吗?
“啊——————”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稚嫩尖锐的童声撞在玻璃上,裂成碎片反弹回来,尖利的角齐齐扎进我的皮肤——这不是我的声音,不,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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