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佛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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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傻傻地盯着他身影消失在前面的转角,久久都没有动,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正在发愣,只见大哥、二哥还有表姐的马车转了出来。
二哥一见我就冲了上来:“丫头,不听话!该打!”说罢竟拉过我,作势要打我的。我一下子跳开,三步两步钻进车子,却见梓雅正担忧地望着我。我知道,这次是自己太过火,没有考虑到周围的人的心情。那人说得对,这次多亏碰到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哥挑开窗帘,对我正色道:“重华,下次可不许这样胡闹!让人替你操心可是好玩的?”严厉的语气中透出焦急和担忧。
我赶紧撒娇:“哎呀,重华知错了!人家只是想玩玩嘛!最近你们都不在家,闷死人了!好容易出来透透气,人家……哎呀,人家也不想啦!……”然后做委屈状,抿着的嘴角还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像似乎要哭出来,殊不知,是被自己恶心的语气搞的想笑,却又强忍着,哎,内伤啊!
台湾肥皂剧中经典的发嗲此时发挥了超凡的作用。二哥摸着脑袋,不知该说什么,连大哥也不再做声,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放下窗帘,只有梓雅看穿了我的诡计,用帕子掩着嘴,偷偷取笑。
我坐在车里,心却平静不下来,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人带着嘲笑口吻的“丫头”。我有些不服气,可转念一想,自己今年才十三岁,未曾及笈,可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嘛,再低头看看搓衣板一样的前胸……哎,难怪人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心里头不由得埋怨这个年代营养实在不好,虽然自己已经很努力地“补”了,可还是像个发育不良的丫头片子,真是的!哎,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想这些没用的?什么发育不发育,什么放在心上?听起来简直像个思春期的少女!该死,该死!我红着脸用力地摇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念头甩出去。一抬头,正对上梓雅表姐的双眼,正疑惑地望着我。
这红螺寺始建于东晋穆帝永和①年间,也是一座千年古刹,原名“大明寺”,明朝的时候改名为“护国寺”。 因该寺所在山下有一“珍珠泉”,相传泉水深处有两颗色彩殷红的大螺蛳,每到夕阳西下螺蛳便吐出红色光焰,故山得名“红螺山",寺俗称“红嫘寺”。此处为十方常住寺,是我国北方最大的佛教丛林,千年来一直是佛教圣地,寺院内历届主持多有皇家命派,高僧频出,佛法超凡,闻名遐迩。就连当今万岁康熙帝也在三十三年,御驾亲临。
这些都是二哥絮絮叨叨讲来的。本来他是不知道这些典故,约莫都是从大哥那里打听来的。因着大哥是个闷葫芦,即便知道,也很少开口,他索性借花献佛,现学现卖,抖出来哄我们开心。也别说,这些话经他的嘴一说,倒是绘声绘色,别有一番风味。
梓雅姐姐虔诚地跪在佛堂上,双手合十,眼帘低垂,忽然想起了原来每年到墓地拜祭的情景,心中一酸,觉得胸口发闷,呼吸有些凝滞,踉跄起身,悄悄出去了。
出了佛堂,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打量起这座寺庙来。大概因为现在也是“古代”,这庙宇全然不像我以前看到的风景点一般古旧,相反,由于经常扩建,加上僧人众多,打理得上心,看起来倒是崭新的。只有寺中的参天的古树带着些沧桑,昭示出年代的久远。我信步徐行,徜徉在历史中,佛香袅袅,梵音悠悠,让人感到莫名的心静。
这座佛寺比我想像中的更大,景色清幽雅致,不愧为千年名寺。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这佛寺有一个什么“珍珠泉”,不由得起了玩心,一路打听寻了去。
这珍珠泉并不在寺中,在寺西一里左右的地方,很快便寻见了。只见它碧透似镜,佛泡如珠,确实透着一股不同的“仙气”。刚才听二哥卖弄,说泉中曾有两只大红螺,一到夜晚就会发出离合的神光,映红了一方的天空,若有缘人得见,必定富贵终身。要是以前,本着唯物主义的科学世界观,我定然是不信的,可自己的“奇遇”却已将二十年的观念统统“解构”了,所以,我也索性开始细细寻找起来。
寻了半天,自然是没有什么结果,顿感有些无聊,便俯下身,凑近水面去看水中的游鱼。忽然,一阵风起,哎呀,不好,把手中的帕子吹落水中,顺着水流漂走了。
按理说一条帕子本没什稀罕,可这条帕子是梓雅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她花了大心思绣了两个月才完成的。因着我对转生之前所见五彩金莲念念不忘,曾当作梦境同她讲了,她便秀了“鱼戏莲叶间”,也揣摩着秀成五彩,虽然不十分相似,却是难得的一份心意。而且秀的是一对儿,她一条,我一条,作为我们姐妹情意的见证。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丢呢!
若是换了梓雅表姐一般的大家闺秀,端的点足倾身,战战兢兢地去取,间或点缀些惊呼、抽气之类,想来也饶有风情。可惜这浅浅的碧泉难不住我。脱了鞋,提起裙裾,赤着两只脚,大大咧咧地“跳进”了刚没小腿的清泉中,几步便追上了帕子,拾了起来,却因为不小心,到底弄湿了衣襟。
这泉水甚是清凉。“上辈子”,我每天冲凉,游泳更是惯常的事,可自从来了这里,这些就都成了奢望。谁想今天却遇到了这得机会,这泉水如此清冽,凉气从脚心升到心口,通体透彻,好不舒服。忽然灵机一动,“贼心”又起。
我四下张望,这里本有些幽僻,加上今天进香的人也不多,所以并没有半个人影。哈哈,天助我也!我又趟回岸边,脱下外衣,仅着里面的小褂,将打湿的衣裳挂在旁边的树丫上晒干,提了鞋摆在岸边高起的石头上,一回身,又赤着脚下了水。
我坐在岸边的草地上,把裤脚高高挽起,卷到膝盖以上,整个小腿都浸在这冰凉的泉水中。泉是活水,流动的水波缓缓冲洗着我的一双天足,好不惬意。以前曾经担心,古代的女人是要裹小脚的,那个滋味我哪能受得了,后来才发现,原来满族女子没有缠足的习惯,入了关怕随了汉风,还曾下了禁令,康熙爷也是三番五次下令禁止旗女缠足,我总算逃过一劫,可以保留“纯天然”的美丽。
看着自己浸泡在水中白白嫩嫩的小脚,不由得想到,到底是谁这么变态,发明了缠足这么个东西?依稀记得是曾有个妃子为了讨皇帝的欢心,后来流传到民间。想来这些所谓的真龙天子每日里养尊处优,吃尽了天下美食、看尽了天下绝色,对正常的美产生了严重的“审美疲劳”,所以发展出这等畸形的“爱好”来。但皇帝也并没下令强制缠足,还是民间自发的行为。可见这着实是从众、跟风的心里作祟。就好比现在的整容吧。如果实在有缺陷也就罢了,但据在美容院工作的朋友讲,反倒是周正、秀气的女孩子居多,总是嫌鼻子太矮、下巴不尖,还有的拿着明星照片来“找茬”的。想想早些年中国不流行整容,美女也挺多,这些年受了韩风的影响,跟风上的人大有人在。哎,好的不学,偏偏学这等歪门邪道的东西。若是哪天又流行欧洲的束胸、中国的缠足,不知道这些爱美的中国女子会不会也甘心受那份罪。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懒懒的。我不禁有些困意。索性舒展了身子,“大”字型躺在草地上,尽情享受这难得时光……
晴空万里,些些散着些薄絮似的浮云,被风推着缓缓移动;山风混着青草、露珠和泥土的味道,从脸颊、鼻尖划过,留下若有若无的幽香;风吹草叶,沙沙在耳畔响起,和着虫鸣和间或响起的鸟叫声,伴着淙淙的流水声,在空旷的山间回响;水里的鱼儿竟不怕生,好奇地聚拢来,啄着我的脚趾,弄得人痒痒的……**啊!
我朦胧了双眼,忽然起了兴致,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但转念一想这派头好像大了点,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在这里一边泡脚,一边学着大贤的句子,有点大不敬的意味。忽然想唱歌。好久了吧,以前在酒吧打工要给人伴唱,偶尔还要救场客串一下,当时心里并不喜欢,可来了这里之后就不能唱了,倒怀念起来,偶尔趁着没人哼两句,却不敢大声。这样的美景,这样的惬意,高歌一曲又何妨?

可是唱什么呢?搜肠刮肚想了一圈,很多歌已经淡忘了,忽然一个有些陌生的旋律忽然涌到了唇边,轻轻开口,试探地哼了起来:
明明醒着的午后,感觉像个梦 ;暖暖吹着的微风,走过的路一幕幕在梦中 。每当怀疑开始摇头, 相信总是紧握我的双手,告诉我努力会有结果。
当我害怕的时候,什么都没把握;勇敢总是在左右,再困难的梦陪我一起做。每当伤心开始低头,快乐悄悄走近对我诉说,雨后的天空会有彩虹
Sy dayth thratogether,像苦与甜交织的景色。春天的花,冬天的寒冷,都是色彩缤纷的人生; Sy dayth thratogether,时间转动着古老的缘份,黑暗的夜,明亮的早晨,那都是我们丰盛的旅程 。
节奏舒缓,带着些原始的空灵,配上有些稚嫩却清丽的声音,在空谷中和着清风别又一番风致,自己竟也有些醉了。
意犹未尽,正苦想着下一首时,忽然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咔”的一声。我一惊,身子弹起来,循声望去。张望了半天,却不见什么动静。我稍稍安心,却又想到,虽然光天化日,但这里毕竟是“荒山野岭”,现在也不是什么“法制社会”,土匪、人牙子也不少,我又穿成这个样子(我是无所谓,但在别人眼中定是惊世骇俗了),万一……我的汗毛有些竖起来,背后有搜搜的凉风。
想到这儿,赶紧起身,脚也顾不得抹干,登上鞋子,扯下树枝上的外衣一边走一边胡乱往身上穿着。正走着,乎觉不对,仔细看看,呀,帕子,帕子又不见了!方才分明同外衣一起挂在树枝上晾着的,想是帕子轻,禁不住风,被吹走了,我光顾着惬意,没留神。哎,本来下水也是为这帕子,这下子反倒……我有些懊恼,眼光里四下寻找起来。
忽然,方才那片树丛又一动,似乎有个什么东西闪过,我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也顾不得帕子了,转身飞也似的往回跑去。
我惊魂未定地跑回庙里,定下神时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怎的竟到了后堂。
这里有些古怪,起先我也说不上来,后来发现,原来是“没有人”。没有进香的香客也就罢了,却连一个和尚也没有,分外冷清,而且……现在本应是仲夏时节,这院子中的古树竟然黄了叶子,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出去,想找个人问问,可半天也不见一个人来。我正四下张望,忽然听到树后面那间禅舍里传出轻轻的诵经声。
我壮着胆子走过去,门半掩着,一个和尚背对着我,阳光从门缝射进去,照在他的加沙上,竟似泛着淡淡的金色柔光。我正犹豫着是否叩门,他开了口:“施主让老衲好等啊!里面请。”说罢起身转过来。那是一张极为和善的面孔,亲切的让人想不起具体的形象,只依稀记得眉眼之间的端祥之气。
我有些怯怯地进了禅舍,光线很暗,除了他,别的东西都看不清。我心里不由嘀咕,看来这些高僧的确与寻常人不同。他的话却让我奇怪,怎么说“久等”?莫非将我误作他人?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亦含笑地望着我。良久,他问道:“施主可是迷路了?”我点点头,正要开口,他又说道:“并非迷途,而是无途,无途来,无途去。施主只怕回不去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更加异样起来。他看我不语,接着说道:“凡事皆有因果,万物自有轮回,世间万象如镜花水月,真假难辨。看似为真,未必为真,看似为幻,未必为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终为虚空。前世因果,今生孽债,能否跳脱,全凭施主造化了。切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阿弥陀佛!”
莫名其妙,今天怎么碰上一个疯和尚?我不想理他,正要转身出去,他却叫住了我:“施主留步。老衲还有一言。”
尊敬老人家是美德,我停下来听他说些什么。却见他从僧袍里掏出一张纸,塞到我手里,仍微笑道:“施主宿疾,乃因缘际会,非俗世可医。今老衲有一方,虽不能根治,却可保一时之平安。”这老和尚还真有些门道,难道他真知道我心悸的毛病?我正要开口,他又开始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然则,一时平安未必一生平安,心病还须心药医,顾此失彼,悔之晚矣。用与不用,听凭施主处置。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请便吧。”说完,又不理我,径自坐下继续诵起经来。
我握这这张纸,有些傻傻地出了禅房,竟忘记了问出去的路,只是一直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被一个小沙弥扯住:“施主,你怎么到那里去了?那儿是本寺圣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就连我们这些入寺不久的小和尚都不得进去呢,施主快走吧,不然被师兄见了,我少不得又要挨罚。”说着便引着我朝前殿走去。
我离开已有一个多时辰,大哥、二哥陪梓雅早已拜祭完,此时正四处寻找。见我被这个小沙弥引过来,二哥三步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我:“你这丫头,怎么屡教不改?非得把人吓死不成?早前就是骑马丢了,这会有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再这样,我就寻根绳子来,把你像阿奴异样栓起来!”阿奴是我们家的看家狗,我曾经本着人畜平等的人道主义思想,多次强烈要求改掉这个具有极端歧视色彩的名字,当然,结果是被人当成疯子。
我再次理亏,只好赔笑撒娇装傻充愣,这一招对二哥百试不爽。忽然,二哥发现我手中那张单子,接了过去:“这是什么?怎么跑出张纸来?”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递给大哥。
大哥细细看了,半晌抬起头,面露惊异之色,问我道:“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他们,况且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便化繁为简:“刚才从一个大师那里得来的,有些蹊跷,他说可以治我的心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大哥沉思片刻,说道:“这红螺寺高僧云集,料想必定有世外高人,这方子我不大懂,但有几味药用的却很是精妙,不似平庸之辈,拿回去请名医瞧瞧,说不定机缘巧合,真的可以治你这宿疾呢。只是……”
“只是什么?”二哥听得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只听说可以给我治病,自然欢喜得很,此时却又听大哥这句“但是”不由得又急了起来。
“只是,这方子倒好,但这……这……”大哥支吾着,恍惚间竟似红了脸。
“什么呀!哎呀,急死人了!”二哥和梓雅被他急得不行。先前我被那老和尚的话弄得有些恍惚,这纸是没有看过的,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此刻看大哥神色有异,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方子虽偏,却也有些道理,但这应急的法子,委实……”又来了,我心里翻了个白眼,大哥这温吞的性子!
“委实……怪异。”终于说完了。咦?不是我看错了,大哥真的脸红了?我更好奇了,那纸上到底些了什么,能让山崩于前不动色的大哥脸红?写什么会脸红?我伸手去取那纸,却不成想被二哥得了先手。
我本以为依二哥那个沉不住气的性子,肯定会念出来,没成想,他——竟然也脸红起来,而且比大哥的还红!二哥常年风吹日晒,一副黝黑的肤色,能看出脸红,其程度可想而知。
我好奇得简直快疯了,又伸手去二哥那里抢。没想到,二哥见我伸手过去,一反手,又还给了大哥:“什么劳什子玩意儿,快收了吧!”大哥匆匆接过小心地揣在怀里,任凭我如何抗议,却不肯给我看一眼。
梓雅见大哥执意不让步,我又不肯轻易罢休,便出来圆场:“好了,重华,此乃佛门清静之所,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再说,你若想看,回了家也不迟,大表哥再若不肯,你只求姨娘、姨丈给你做主便是,何苦在这里混闹?再过两年也及笈了,怎么还是一副孩子心性?”
我听了这话有理,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嘟着嘴,没有再多说。
大哥、二哥便带着我们在这里闲逛起来。我因为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一心想着那张让这两个哥哥脸红的纸上到底有什么玄机,只低头闷闷地走着,也没留心什么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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