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胤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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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一年,冬,咸安宫
终于又回来了。 我靠在榻上,盯着关着的门。
忽然,门缓缓地开了。我的心竟然有些雀跃,身子一下子弹起来——也许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虽然……
冬日的阳光从门口射进来,冷冷的,一只脚伸进来,是藏青的袍子。心一凉,暗自苦笑:明知不可能,怎么还盼着。
进来的是胤禛。
他同我说着外头的事情,皇阿玛又如何,兄弟们又如何……我爱理不理,外头的那些事情已经跟我没有任何瓜葛了。
他有些没趣,起身告辞了。临走,忽然取出个包袱递过来:“二哥……这件棉袍子是……苏重华让我捎进来给你的。她说……当日您也算救了她一命,她……不想欠您这个情。咸安宫冷,您自个又不会生火,便做了这件袍子给您压压寒。”
我没伸手去接,他讪讪地撂在桌子上,走了。
望着那个包袱出神,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打开了。里头是一件崭新的棉袍,竟然是明黄色的……以前,我从来没觉得这颜色这样扎眼……
捡起来披在身上,厚厚的,有些重,果然很暖。托到鼻子下面深深的嗅了一下,心头颤抖起来——仿佛她身上的味道……
忽然想起她离开毓庆宫时说的话,爱一个人,是希望他比自己快乐,比自己幸福,雨天会想着他有没有撑伞,雪天会想着他有没有加衣……如今,她在外面应该过得很好吧。
走回床边,被她的味道包裹着,那熟悉的幽香……
第一次见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是在南巡的船上,似乎是琢磨了一桌子菜哄老爷子开心。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透着机灵和秀气,曲唱得不是十分出色,却也别有味道。只是后宫里头各色得女人多了,除了这些,倒也不觉得其他。只是她似乎很怕我,见到我就低头。她怕我什么呢?她连老爷子都不怕,怕我什么呢?
第二次,依稀是在草原。她穿着一袭白衣,在风中翩然起舞,像一只美丽的白鹤,异常惊艳。从来没瞧过那样奇异的舞姿,竟是踮着足尖旋转,轻灵得似乎真的可以飞仙……大约当年的赵飞燕也不过如此吧。可是只是惊鸿一瞥,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世上的女人多得是,她并不算倾国倾城的绝色。
后来才知道,她是胤衸的贴身宫女。
胤衸病了。老爷子成天搂着他,动不动就发脾气。我不去瞧,他说我不遵孝悌;我去瞧,他又生气……我还能如何?如今我是不能入他的眼了。
后来,似乎是她出了个方子,胤衸的病真的有了转机。其实,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但……这些兄弟们,我不大熟,总像是外人。
胤衸去了。老爷子很难过,我的心里也闷得慌。可是……他竟然信了他们话,将我废了,圈在帐篷里!他怎么能这样狠心,我是他的太子,是他的儿子啊!从小没有额娘,只记得常常被他抱到腿上,搂着我,说我聪明……那样慈祥的目光和声音,什么时候起没有了呢?
心冷了,发了疯似的喝酒,整天醉醺醺的,什么都不知道。再清醒过来,就是在这里了。
那天,躺着发呆,她竟然门都不敲就冲进来。可笑,堂堂昔日的太子爷,竟然沦落到一个小丫头都敢欺负的份上!我骂她,叫她滚,她竟然敢不听,还敢顶嘴。
气极了,冲过去要赏她一巴掌,她也不避闪,扬着脸瞪着我。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是她。或许是从前总是垂着头吧,我从来没注意到,她有一双这样美的眼睛,像一汪泉水,那样干净、透明,没有一丝的污浊,她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的幸灾乐祸,没有一丝的厌弃,却似乎……是愤怒,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生命力。不知怎么,竟然一头栽倒里头,出不来了……
她拖着我,让我看水缸里的影子,说我给爱新觉罗家丢脸了。我心里头很气恼,却又没办法反驳她。我要她帮我更衣沐浴,她竟然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她气哼哼出门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好笑。
夜里,炉子熄了火,我去找她,却发现她的屋子像冰窖一样。不知道怎么就心软起来,让她睡在自己的房里。看她睡在桌子上,似乎还挺惬意的。这个毛丫头,还真是大胆。
第二天,她同胤褆和胤禛要东西。我就知道胤褆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对付我的机会。只怕,这次圈禁,他的功劳不小。
我站在角落里听着,今天的每个字都要记着!以后要他加倍偿还!
可是没想到,那个丫头……她说就是砍树、挖矿、埋锅造铁也得造出那些东西来。原来她是这般牙尖嘴利,不单是顶撞我这个“落了架的凤凰”,还敢顶撞当朝的大阿哥。可是她是气话,还是真心的?心里头有一个角落酥酥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回过头,看见我,目光中竟有怜悯。一下子恼了,我还用不着她来可怜!
胤褆和胤禛送了酒菜来。我知道,胤褆是故意给我难堪,就是要刺激我。我偏不遂了他的心!纵然胸中怒涛汹涌,却强忍着,脸上波澜不惊——做了许多年的太子,这点本事还是有的。眼角却瞟见她愤愤的小脸,竟然……很可爱,尤其是那双眸子,因为愤怒更亮了,水汪汪,亮晶晶的,能挤出水来。
心里头赌得慌,居然同她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从没跟人说过的话。憋在心里多少年了,自从舅舅……再也没人听了。自己都觉着奇怪,只是她那样安静地坐在旁边听,很舒服,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忽然对上她的眼,泛着淡淡的忧伤,一下子搅乱了我的心。我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老四果然聪明,这个办法真是高!反正也要“疯了”,就彻底点,喝了酒,砸了东西,发泄着心里所有的愤怒和怨气。伤了手,流了血,混着酒,火烧火燎的痛,却懒得去管——这样痛着,心里头舒服些。
她悄悄进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闭上眼装睡。她帮我脱鞋、擦脸,还帮我包好伤口。以前也是被人这样伺候着,不,比这可周到多了,但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走了以后,望着白色的布条发呆,想起她微微冰冷的手,捧着我滚烫的手,那丝清凉,一直送到心里,很……舒服。
我开始装疯。她跑过来将我搂到怀里。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说不出来,不是从前熟悉的脂粉的气味,很淡很淡,有点甜,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忽然想起胤衸以前说过,她身上有额娘的味道……我没闻过额娘身上的味道,也许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吧……
那夜,她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哼唱着从没听过的小曲,似乎是哄孩子睡觉的。想来,她是将我当成胤衸了。忽然嫉妒起那个小鬼,能整夜握着那微微发凉的手指……
她走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忽然很想瞧她一眼。偷偷从窗子跳出去,她房里没有灯,想是睡了。路过伙房,却听见里头有响动,不禁走过去瞧个究竟。
她坐在我沐浴用的大桶里,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像笼了一层薄纱。虽然她穿着肚兜,但还是能看到有些瘦削的肩膀,不像宫里头的女人那般珠圆玉润。要是早先,定然嫌她太瘦,可是那天,却口干舌燥起来。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似乎脸红起来,用手捂着脸笑了,那样子……
我吃不住了,向后一撤身,不小心踢到了路边的石子。我急忙闪到一旁,紧贴在床边的墙上。她走过来瞧了瞧,似乎没有怀疑,不久,又响起哗哗的水声。脑子全乱了,差点把持不住冲进去,最终还是踉踉跄跄地回房。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和哗哗的水声……
随后的日子,心中很煎熬。贪恋她身上的气息,柔柔的,清清的,甜甜的,让人莫名地安心,却又害怕她的靠近,怕控制不住,露出马脚。但我喜欢坐在桌边看她做事。做针线、剪纸、折帕子……小时候都是学大人的事情,从没有人为我做这些。
老四终于来了。
那天她在帮我剪指甲。喜欢她的手指牢牢捉住我的感觉,所以故意要抽回来,她便拉得更紧,还在我手上吹气。心里好笑,她还真当我我是小孩子吗?不过,她的气息抚过我的指尖,酥酥的,一直软到心里。
胤禛说胤褆对我下咒魇之术时,我愣了。知道他一向忌恨我,却不曾想到了这样的地步。手指一暖,有些润湿的**,才发现,原来正含着我的手指吮血。一时间恍惚了,竟听不清胤禛说什么……
皇阿玛还是疼我的。他见了我,抱着我痛哭,就像小时候一般。 想着回去可以不必装疯了,心情大好,可是她……变了。变冷了,变淡了,变得又是个奴才,变得离我很远,很远。
终于,我又成了太子。那一刻,心中暗暗发誓,那些对不起我的人,我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她呢?
回了毓庆宫,里头还是那么多女人,似乎又新添了些。心里自嘲,太久没碰女人了,才会对那个倔丫头有兴趣。搂着那些女人,她们都很香,而且比她丰腴,个顶个的勾魂撩人。可是,我却总是想起那淡淡的、让人安心的味道,和那双清凉的、神采飞扬的眼睛,还有……那夜的水声。抱着那些温香软玉,纵情发泄以后,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我大概是病了吧。
派人打听,说她仍在乾西五所。有几次想去看她,提起脚又放下。痛恨被她搅乱的心:我堂堂一个大清国的太子,怎么能为了个女人屈尊降贵!对她,或许是迷恋吧……毕竟那段时光是忘不了的,日子长了,也便淡了。
可是,我错了。她竟然在我眼前昏倒了。那一刻,我的心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慌乱——只除了上次被废。我竟然忘了体统,忘了规矩,上去抱起她。咸安宫里,她总是气鼓鼓、红扑扑的双颊,此刻苍白得像鬼一样。紧紧地抱着她,跑回毓庆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有事!回去才发现众人诧异的目光。又心烦起来,怎么又为了她乱了心……
她醒了,却是开口为胤祥求情。或许是她的借口太好,或许是被她搅乱了心,分辨不出真假,当时确实没有多心,只是帮胤祥……断不可能!他和胤褆串通好了算计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到底要尝尝圈禁的滋味才好。况且……老爷子还是疼他的,嘴上说着狠话,却还是派李德全偷偷去探听他的消息,她操什么闲心呢!
脑子里都是她的脸。怒气冲冲的,温柔娴静的,苍白无力的……心乱如麻。想想不如调到毓庆宫来,摆在身边,说不定就看腻了。若……看不腻呢?心里忽然有了小小的渴望,似乎从来没有过。
她在旁边,果然很自在。无需言语,竟能猜透我的心思。只可惜书房里龙涎香的味道太大,闻不到她身上的味道,有了些的失落。她站在那儿,给我倒茶,递帕……那样自然,忽然想,若是一直这样也不错。
可她,想去御花园。御花园就御花园吧,那里倒是合适她,而且……也可以常去走走。
可每次去,她都是一副中规中矩的样子,垂着头,低声下气。看不见她明亮的眼睛,心里升起怒气,却又不能发作——她并没有犯规。所以每次只能站着,看她的头顶。心情越来越差!有时候居然怀念起咸安宫的日子。不行!我是大清国的皇太子,怎么能被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故意不去瞧她,故意不听她的消息。想着不过是个女人,毓庆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不就是嘴厉害点,眼睛亮点,身上香点……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一个又一个地换着侍寝的女人,熄了灯,都是光溜溜的身子,谁还不一样!
可是……真的不一样。身子舒坦了,可……心里空落落的,总好像缺了点什么。越来越讨厌这样的心绪。也许因为是个丫头吧,新鲜。瞧着福晋房里的大丫头承香年纪同她差不多,模样也不差,就叫来伺候一夜,也许不过因为是个丫头。
可是,我又错了……
终于陪皇阿玛去秋狝。这次躲开半年,应该就淡了。这样想着,在围场放肆起来。喝了鹿血,就找来各种各样的女人,瞧着她们在身下各种各样的表情,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那夜她沐浴时娇羞的模样。她在想着谁?
再也受不住了。回去就讨了她过来。不过是个丫头,皇阿玛自然会答应,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
回了京,特意带了几个女人去御花园逛,自个也不明白为什么。远远地瞧见她跟狗较劲,心情大好起来。她又像以前那般生气勃勃的了,身子似乎也结实多了。看着她鼓起腮帮子对狗瞪眼睛,又想起咸安宫的时候,不由笑了。心里有些犹豫,还要不要把她圈在毓庆宫里呢?
可她见了我,竟还是那副奴才的嘴脸,扫了兴致。走出很远,却又有些舍不得,打发了众人,自己悄悄溜回去,却看见……她偎在胤祥怀里,露着甜甜的笑,正是那夜羞赧而又幸福的笑容。心里竟升起大笑的冲动——还真是笨啊!怎么早没瞧出来呢!多少年以前她就总是在胤祥身边了,似乎是第一次见着她起……原来,她心里头的那个人,是胤祥!原来,当初求情,她在编谎骗我!
不知是妒忌还是愤怒,反正我见不得他们这般浓情蜜意!她,必须是我的!攥紧了拳头,猛然回身,不愿看那对相拥的身影——你们先乐着吧!
终于,找机会同老爷子提了。他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反对,我想是默许了。从乾清宫回来,心里没有激动,竟憋闷的紧——怎么会这样?我应该高兴才对啊!胤祥,当初你给我的羞辱,如今我要百倍还给你!
我早料到他会来闹,却没想到闹得这么凶,竟像一只被围起来的孤狼。好容易将他制住了拖出去,心里却没有报复的快感。
她来了。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飘到了书房,重重地跪在地上,咚地一声,撞在我心上。不想看她,竟有一种遭人背叛的感觉。可她居然开口,来拒婚!荒唐!皇阿玛赐婚,嫁给堂堂大清国皇太子作庶福晋还委屈她了吗?脑子里满是那日她同胤祥相拥的身影,又同她娇羞的笑靥重叠在一起……恍惚间,脑子里闪出许多不堪的画面,气血上撞——不过是个女人!
压不住心里的火和,这么多年了,想必早就同胤祥暗渡陈仓了,我何必还怜惜她,反正早晚都是我的人,索性今儿就受用了!扯起她,摔到门上,却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竟然还是会有微微的心痛……她,瞪着我,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火光。她竟然以死相拒!难道跟了我比死还难受!我恼了,重重地吻上她的唇——真的那般柔软,那样香甜,和梦中的一样,竟然忘了发火,痴迷起来。
没料到,这个烈性的丫头,竟然敢咬我!没收住手,将她打飞,撞在柱子上。看着她强忍痛苦的表情,心里万分懊悔,我……并不想伤她……
命人拖走她,却忍不住挫败,将书房里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吓得外头那些女人挤在门口却不敢进来——难道我真的那么可怕?她们原来都是怕我的!
本来应该是愤怒的,可是愤怒之后,她的苍白和决然却始终在我眼前闪动。她那样的性子,恐怕……咬了咬牙,告诉自己,我要的是活着的玩具,不是死了的尸首!
到了乾清宫,却见胤祥跪在那儿,脸上的决然和她如出一辙。忽然一阵妒忌和愤怒——为什么我看上的东西这些兄弟们都要和我争!我过去,本来想落井下石,嘲笑他一番,没想到,他却定定地望着我说:“二哥!胤祥求你!确实是胤祥对不起二哥,你要报复胤祥,胤祥受着!可……重华是无辜的!她没有做过一分一毫对不起二哥的事。在咸安宫,她也是克尽职守,二哥就念在当日她照顾您的份上饶过她吧!若是二哥一意孤行,她……会死的!”
他的语气中满是哀求,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快乐的感觉——他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看着他这般难受,忽然兴起了一个念头:“我可以饶过她,不收她作庶福晋。只是……我的东西容不得别人惦记!你们都要记住了!若是我得不到,你们都别想得到!你的嫡福晋……也该指了吧……”
他一脸骇然地望着我,半晌,垂下头:“只要二哥放过重华,胤祥什么都认了!重华是长在野地里的花,喝惯了山泉,晒惯了阳光,不能像别的女人一般豢养在家里,那样她会枯萎、凋零……”他又抬头,眼中闪着和她一般绝然的光芒:“若是胤祥的自由可以换来她的,胤祥认了……反正……本来……就该是如此……”
心被猛地撞了一下,他——愿意换吗?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这是他咎由自取!
胤祥大婚前,我会偷偷去她的住处,只是远远的,因为我知道胤祥会来。看着他一夜夜守在外面不能进去,心里很痛快……但……我也不清楚。
将她送到了辛者库。那个丫头恐怕没吃过苦头,所以不知道什么叫福气!吩咐管事的故意刻薄些,过一阵子,再硬的骨头也磨软了吧。过了一个多月,去瞧她。她更瘦了。有些微微的心疼,只要她服软,我便马上带她回毓庆宫。可是……这个倔丫头,竟然跟我说那里很好!怎么可能好!分明是驳我的面子。罢了,随她吧。心里怒气冲冲,却似乎有些高兴……最近越来越怪了。

刚回来,就有人来报,说她偷了东西,被福晋关在仓房。她?偷东西?我看着有些心虚的燕茹冷笑着。
匆匆赶到仓房门口,却听见那个丫头在里头唱歌,词儿挺怪,倒不像是女子所唱的曲子。不由站住悄悄在外头听,嘴角泛起笑意:这丫头脾气还是不改,所以到哪里都是吃苦头。
忽然,里头的声音没有了,只“砰”地一声。我的心一跳,推开门进去,却见她浑身地倒在地上。第二次了,她第二次在我面前昏倒。顾不得周围的人,却是冲进去将她抱起来便走。燕茹苍白地拦在我前面,说失了体统。体统?我便是体统!如今连个女人都护不住,就有体统了?又想到都是燕茹栽赃,不然她也不会受这样的罪,怒从心头起,竟失了分寸,上去一脚将燕茹踹开,抱着她回房了。
叫下人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站在屋子里守着她。就这样站着,也很舒服,满屋子都是淡淡的她的味道。
她醒了,却是叫了胤祥的名字……到现在了,还念着吗?瞧见过胤祥的新福晋,是位端庄淑婉的美人,不像她,疯丫头一个!她,不能死了心吗?
她说旁人不明白!旁人!我,不要做个“旁人”。
她来了毓庆宫。我指派她在书房伺候。从前不常在书房的,觉得憋闷,看书也是回房倒在榻上,又舒服,又惬意。可最近,总喜欢在书房里呆着,有她在近旁守着,添茶倒水……后来想起以前同几位大人聊天,说道他们得宠的小妾也是这样守在他们身边伺候,这是世上一等一的美事。如今……那可是寻常百姓的日子?
其实端着书,却看不进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身子绷着,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又怕被她发现。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毛头小伙子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如果……当日南巡的时候便注意到她,不,或是更早,是否会不一样呢?
这丫头最近总是发呆。有时候觉着她呆呆的样子挺可爱的,比张牙舞爪的样子乖巧。可忽然又会担心,她是不是在想胤祥……庸人自扰,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出去打个水也要小半天,还真把她惯坏了!也好,出去走动走动,舒络一下筋骨,走到中院却瞧见她正被凝倩训斥,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走近了,却瞧见地上的碎片,心情一下子冷下来。怎么就不能安生!
问她话,也不答,只是低着头。不喜欢瞧着她的头顶,难道她就那样不愿意看见我?抬起她的脸,才发现,原来蛋白一样细腻的面颊上,竟赫然印着许多红点子,那样刺目,直直扎进我心里。再往下看,衣裳也湿了一大片。心里大约猜出分——这些女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将她送走了,忽然想起不久前老爷子赐的御医院特制的上等獾油,专治烫伤,便命人给她送去。
心里头明白这些女人存的什么心,上次的事就那样算了,若是这次也罢了,只怕她以后得被人活剥了!必须杀一儆百!瞧着跪在地上的丫头,似乎……也伺候过一夜,但女人嘛,多得是,也不短这一个。
她还真是原来那副性子,瞧着她站在角落里的样子,似乎是早先在咸安宫瞧我的神情。我自然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只是,她不明白吗?我在替她做主!还是……她不稀罕领我的情?
见她跪在地上,一条一条数落着自个的“罪状”,忽然气儿不打一处来!别人的事情她都放在心上,怎么自己的事偏偏那样不在乎!身子刚好,又被烫了,还动不动就昏倒……我不想见她那般没有生气的面孔;她的脸,气鼓鼓,红扑扑的才好看……
担心她的伤,忽然兴起念头,去她房里。门口那个小丫头怎么慌里慌张的!进去才发现……她……我有些后悔了。她裹着被单子站在屋里,脸上仓皇失措的表情,我禁不住生出许多旖旎的念头,猜测着那被单子下头是什么样子……
还是进去了,因为难得捉到这样逗弄她的机会。她那样窘迫,语声都有点发颤了,却还愣充镇定,逗得我想笑。忽然瞧见桌上的药瓶,似乎不是那罐獾油。拿起来闻了闻,心一下子冷了——这样贵重的药材,只怕是胤祥给她送进来的。原来他们现在还……
和她挨得那样近,她身上的香味就那样缓缓渗入我的身体。她真的很小,只到我的胸口,似乎也是胤祥的胸口!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日他们相拥的情形,火一下子就蹿起来——难道我送的东西就那样不入她的眼?
我真想就那样要了她!可是她抬起脸,流着泪求我……那是她第一次这样柔弱,颤抖得像一片飘落的羽絮,流下的泪水烧痛了我的心。我的心乱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终于,我还是放开了。我是堂堂大清国的太子爷,犯不着对一个女人用强!总有一天我要她来求我!征服一个女人的心,比征服她的身体更有趣——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这样说着。她缩在角落里哭泣,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很想过去抱住她,就像当日她抱住我一样,可是终究没有……我有些怕,她会躲开。拿走了桌上的药瓶,转眼瞧见桌上的肚兜,忽然起了贪念,也一并悄悄拿走了。
压不住心里的火,随便传了个女人,穿上她的肚兜。她淡淡的香气在夜里弥散,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切才能变成真的……
和其他“兄弟”一起吃酒。瞧着对面的胤祥怎么都不顺眼。看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是都有一个娇滴滴的福晋了吗,还勾着她作什么!
或许真的是醉了,或许是要报复他,或许……是故意要断了他的念想,我将药扔给他,“不小心”将肚兜带了出来。看着胤祥苍白的脸色,心里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故意说着让他误会的话。他果然恼了,冲上来要打我,却被老四拉住。拉他干什么呢?让他打啊!可是走的时候,他却拉住我,哀求我不要伤害她、欺负她……难道跟了我便是伤害,便是欺负吗!
回到房里,特意让她来伺候,本来就是想给她点难堪。可她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忽然想,要是就这样要了她,她会不会还这样“无视”我?可她居然用剪子顶着喉咙,说“生有合欢,死有何惧”。难道跟了我竟生不如死!她欺人太甚!好歹我是大清国的皇太子,怎么就比不上胤祥那个连爵位都没有的毛小子!莫非……她嫌我老了?
忽然起了念头,如果她只道了肚兜的事儿会怎样?
她哭了。我着她脖子上的血,有些甜甜的,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如果能,我会马上要了她,天知道压在身下的这具身子对我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可是,我竟然忍住了。想起胤祥说的话,伤害是吗?欺负是吗?我一定要得到她的心!
她歇了许久,我也没理她。女人是不能太宠的,或许我先前错了,让她以为自个多了不起,故意吊我的胃口。
终于她来了。除了憔悴些,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故意难为她,让她找那套湖笔,鬼才知道放在哪儿了。本想让她忙一阵子,除口恶气,却没想到,竟被她想起来了,有些扫兴。她踮起脚却怎么也够不着,竟然不知不觉跑到她身后,帮她去取,等缓过神来,才发现,竟然将她围在身子里面了。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很……动人。
她近来越发“娇纵”了,对我都是爱理不理的,可……我却喜欢她这个调调,忍不住想逗她。燕茹同我商量将她收房的事,我倒不知道怎么办了。想起她的话,想起胤祥的话,又想起皇阿玛的话,有些害怕起来,却不知道在怕什么,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忽然想到,若有一天我坐在那个位置上,她……还会是这副冷淡的模样吗?
挨了老爷子的训,便同托合齐他们去喝闷酒。酒入愁肠吧,竟然那样醉了。糊糊地回来,有人来伺候,却似乎是她的气味,真好闻。不知为什么,身体开始蠢蠢欲动,房间里的味道有些怪异,让人燥得慌。
一只手伸过来,一下子握住了,软软的,小小的,凉凉的,仿佛是她的手。一用力扯倒怀里,果然是她的味道,虽然不大一样……也许是屋子里头的香气太重了。她又开始挣扎,却让我的渴望更强烈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身子着了火般地烧烫起来……或许是因为房子里的怪味道,但我想,是因为……她。她拼命挣扎着,扭动着,却激起我更强烈地。实在承受不住了——管她呢!反正她已经厌弃我了,就算恨我又怎样?不能爱,那便恨吧!她注定是我的!
可是她的哭喊声,还有泪水却还是让我心痛起来。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哄着:“别怕……”……我有些惊讶了,难道……胤祥不曾碰过她?我的心飞起来,原来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原来我可以拥有“完整”的她……那一次大概是我最满足的一次吧。
可醒来后却发现……不是她,是她房里的那个小丫头。看着那个伤痕累累的身体,我有些庆幸,自己伤到的不是她,却又有些遗憾……
她不肯来当值。我知道她恼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由着她。不来就不来吧,省得心烦。可是发现,她不来,心更烦。
她终于来了,来兴师问罪。我有些希望她发脾气是因为吃味,只要一点点也好。第一次,她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就连以前我轻薄她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愤怒——却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她总是这样,喜欢替人出头。我知道她心里憋屈,那就撒气吧,反正东西多得是,她想砸多少砸多少。忽然想起曾经夏桀裂帛哄妹喜开心,我若当了君主,可会是个昏君?
她忽然苍白起来,似乎很痛苦,捂着胸口倒下去了。那一瞬间,我的心跳似乎也停了,痛彻心扉。
将她送回房,急急地去传太医,她房里的小丫头却挣扎着起来,给她找药。她们俩……确实有些像……
原来那个小丫头叫怜儿,确实一副让人怜惜的模样,既然她来求我,那便收了吧,反正毓庆宫也不多这一个。
她更恨我了吧,连看都不看一眼。有时候强迫她抬头,却知道,她眼中没有我。虽然恼怒,却忌惮她的身子。她不是心疼那个小丫头吗?那我便“疼”给她看!特别命她守夜,从微开的窗缝中正好可以瞧见她的背影……怜儿真的和她有些像,连不识抬举都很像……
她和怜儿都不见了,我开始心慌,派人四处去找。怜儿房里的小丫头说她们可能去了御花园,我便赶过去,却见胤禩正抱着她往回走。
她……怎么同胤禩相熟?老八这人平素一副贤德八股的样子,不进女色,家里头只有那只母老虎,连个陪房的都没有,今儿怎么……不愿瞧着她被旁人这样拥着,上去夺过来。胤禩却将我唤住说她有心悸病,需要按时服药。心悸病?我怎么不知道?胤禩又是怎么知道的?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原来只有一个胤祥,现在竟然还跑出来个胤禩,这个女人……
后来户部出了事,老爷子天天发火,我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加上又怕看她的厌恶的目光和冷漠的神情,有时候刻意躲着她。偶尔趁她睡了,站在窗外向里瞧,仿佛又回到了咸安宫的那个月夜。只是此时,她那样安静,表情那样柔和,偶尔还会笑。我也笑了,心却是酸酸的——她做梦了吧,但梦中的必定不是我……
想想如果当初一直忍了,或许现在还能将她拴在身边。可,终究没忍住……
正月里,老爷子摆家宴,我们这些阿哥都到齐了,独独老八没来。他那个人游仙似的,不知道又飘到哪儿去了。不来也好,省得碍眼。可是到了乾清宫门口却撞见了。本来只是站站等他一同进去,没想到,她竟在他身后……难道她真的跟胤禩有什么?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她望过来的眼神,直勾勾地对着胤祥,竟似要将他刻在眼仁里似的。胤祥也全然不顾体面,那样直勾勾地望着她。他们俩居然就这样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
怒冲冲走过去,发现她原来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挫败变成了愤怒。忽又瞧见老八的斗篷裹在她身上。这个女人!老八的“好意”她就收,我的就厌弃!扯下斗篷扔回去,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忽然觉得她很合适这个颜色。
走了两步不放心,回头望去,她竟然在跟胤祥打暗语!不用猜也知道什么意思,他们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亲手披上的黄斗篷她竟然拖在手里,穿都不穿。那是大清国第二尊贵的袍子,她还是不稀罕!
席上,胤祥一脸没落,胤禩同他讲起了悄悄话。我知道他们谈的是她,可没承想,胤祯也来插言,最后老四也搅和进去了。乱套了!难不成这女人同这些兄弟们都有一腿?她同他们倒是和颜悦色的,独独对我横眉冷对!我,不甘心!
借醉离席,怒冲冲回到毓庆宫,踹开她的房门。她愣在那里,目光中的警惕让我恼怒!既然都给了那么多的兄弟,怎么就不能给我!今晚,她一定要变成我的!不是因为喝醉,不是因为媚香,是因为心里头浓浓的渴望。
我不想伤她,可不知怎么,说出来的话句句伤人,那不是我的本意。她挣扎着,甚至咬破了我们俩的舌头,血混在一起带着一点点的甜。不知为什么,她渐渐不挣扎了,甚至……有点迎合,这本是我希望的,应该高兴才是,可心里却升起一丝难受——她果然……
意乱情迷。渴望了那么久的身子,终于快是我的了!正在我贪恋着她的身体时,她竟然……说来可笑,疼痛忽至,黑暗来临前最后一个念头竟是有些窃喜——她同别的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再醒来,燕茹她们守在身边,却不见她。我问起,她们却告诉我,她因“意图行刺太子”加上“挟持皇子私逃”被关进大牢,只等老爷子一声令下了。
“行刺太子”?“挟持皇子私逃”?真是欲加之罪。被“挟持”的皇子恐怕便是胤祥吧……他们……真的这样深吗?我不懂,更不想懂……头上的伤一阵一阵地痛,我累了。
我还是舍不得她死。躺在床上,因为头痛无法入眠。过往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她曾经红润的面颊、亮闪闪的双眼、唇边灿烂的微笑,什么时候起不见了?似乎很久了吧,一直是苍白、冷漠。记得胤祥曾经说过的话,难道,我真的让她凋落了?
终于起身去求老爷子。远远地就瞧见乾清宫外头胤祥跪在雪地上,腰背挺得那样直,就像前年。从他身边走过,没说话。他却从背后叫住我,说如果我不解恨,可以用他的命来换她的命……
老爷子答应不杀她,却不能再留在宫里头。无所谓了,反正心也不在这里,身子在这里有什么用呢?随她去吧。或许将来……
没想到,她回了毓庆宫,但不是找我。
她打了燕茹,我知道,那是压在她心里许久的愤怒。她打燕茹的时候,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又变得有生气了,又是御花园、咸安宫那个倔丫头了,可这样的改变竟是因为要离开我……我想我做得没有错,但还是忍不住心痛起来……
她说我不懂爱。或许她说得对,从前我不懂,这辈子从来没替别人想过,因为不需要。但对她,现在不是了。真可笑,到了最后才明白自己的心,却已经晚了。若是我早点明白,她……
她决然地走了,连头都没回。我没有告诉她去替她求情的事,因为这是唯一一件我只为了她,而不是为了自己而做的事情,她再不能说,我不懂爱!
她走了以后,刻意忽略她的消息,旁人也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瞧她,却不敢上前,怕见她厌恶的神情,所以只能远远地守望。她,很好,果然比在宫里好得多。她站在门口,笑得那样动人,这个女人,离开了我,却出落得愈发娇艳,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小丫头了。
望着她日益动人的身姿,忽然明白了胤祥的心。她是长在野地里的花,喝惯了山泉,晒惯了阳光,不能像别的女人一般豢养在家里,只有自由能让她绽放出夺目的美丽。想着毓庆宫她的苍白,看着现在她双颊上的红润,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也会用自个的自由来换她的。只是,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吱呀”,门开了。是燕茹。到最后,她总算如愿以偿地守着我了。
“胤礽,来,吃药。”她将冒着白气的碗端过来,搁在桌上。
翻身下地,燕茹瞧见我身上的棉袍子一愣:“哪儿来的袍子?可是四弟带来的?”
“去,命人端个火盆来。”
燕茹有些疑惑,却仍是照办了。
她终于知道了吗?想用这样的办法同我算清楚?不可能。眷恋着上面的温暖和香气,“重华……”嘴里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是那样陌生,猛然发现原来从未叫过她的名字,一次都没有。
奴才端来了火盆,怔怔地望了好久,手攥得紧紧的,心中的痛不能自已……终于,还是一松手……
火苗蹿起老高,将那明黄的颜色和她的香气一同吞噬——那是我一生中最渴望的两样东西,如今都离我而去,但,又能怪谁?
视线朦胧起来,心里却想笑,想大笑!
你还的人情我不收,你欠我的,今生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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