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交 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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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被一条闪闪发亮的蛛丝牵引着,在密林深处急速飞奔前行。这片树林被卡里迪奥命名为“潘的笛声”,在希腊神话中,潘是神使赫尔墨斯和仙女珀涅罗珀的儿子,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为山羊,他住在山林之中的洞**里,与森林里的仙女们自由自在的生活着,后来他爱上了一个叫绪任克斯的仙女,并且不停的追逐她,仙女惊恐之下变成芦苇,潘很伤心,就将仙女变成的芦苇做成芦笛,一吹便可以发出优美悦耳的声音。
弗路特没有在树林里听到优美的笛声,对他来说,在急速的奔跑中,他所忍受的只有寒冷和疲倦,但是他却没有放弃,而是紧紧尾随着银发少年的踪迹,心里在暗自思索,若不是那少年刻意留下蛛丝让他追寻,仅凭借自己的力量,无疑早就迷失在这密林中,甚至尸骨无存了。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弗路特的耳边隐隐地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远处似有微光传来,弗路特意识到自己已经追到了树林边缘,他加快步伐穿过林边潮湿的雾气,一刹那,眼前豁然开朗,水声也骤然清晰起来。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让弗路特不由地呆住,一座由钢铁和巨石搭建而成的黑色炼狱如怪兽般屹立着,散发出阴森恐怖的气息。
弗路特仰望着这座黑色的建筑,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银发少年正斜倚在树干上,悠然地把玩着手里的树叶,看样子已到了多时。“嘻嘻!”他看到弗路特,大声拍手笑道,“不赖嘛!知道跟着我的蛛丝追过来!”
“少废话!”弗路特走近他,“这是哪里?”
银发少年眼中闪过一道血色:“帝海庄园的禁地,水牢。”
“这就是你口中登峰造极的地方?”弗路特讽刺道,“不过是一座丑陋的监狱而已。”
“是不是登峰造极,要进去才知道。”少年并不在意,笑声却愈发诡异起来。
“既然是禁地,怎么能容你随便进去。”
“哼,这座庄园里还没有我蜘蛛进不去的地方。”
银发少年直起身,慢慢地走近那座深黑色的恐怖建筑,他凝神望了片刻,突然举起右手,两道蜘蛛丝如闪电般射出,穿过笼罩在炼狱四周的气场,牢牢地粘在了那扇巨型钢铁大门上。
“要进去,得破了它的结界!”
少年认真起来,一道银白的能量顺着两根蛛丝滑向大门,在大门上滚动了片刻后像个透明的球体般扩散开来,将黑色炼狱团团围住,门上的锁链传来噼里啪啦脆裂的声音。
“看你了!”少年牵住蛛丝回过头,朝弗路特使了个眼色。
弗路特并未细想,似乎是本能的暗示,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跟这个银发少年有种难以言说的默契,他们需要相互信任,哪怕只有这一刻。
“卡——”钢铁大门上的锁链被弗路特一脚踢断,大门轰然开启。
“做得好!”少年笑道。
“想不到,里面居然这么空旷……”
弗路特谨慎地四下张望,发现自己身处一所玄关,面前有道透明的真空门,透过玻璃能清晰地看到一间间空荡阴森的牢室。
银发少年摸摸四周的墙壁,找到了墙面上的自动阀按钮,他很快破译了密码,缓缓地打开了水牢的真空门,一股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
“穿过这条长廊走到尽头,就是水牢的终极界地。”
少年说完,径直向长廊深处走去,弗路特紧随其后。
“这里被称为水牢,为什么没有看到水呢?”兔子好奇心又犯了。
“当真空门被开启的时候,水牢的水就会自动顺着囚室的排水系统迅速流走。”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离开时关上真空门,这里又会被水淹没?”
“没错,”银发少年点点头,“看来你学会逆向思维了啊!”
兔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里的机关设计真是错综复杂!”弗路特看着墙面和牢门上重重密布的按钮,皱起了眉头,“别说囚犯,连苍蝇也飞不出去……”
“水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你以为是修来避暑的么?”银发少年戏谑道。
“切!你说话怎么跟那家伙一个德行……”弗路特嗔怪道,“我只是好奇这么大的监狱为什么没有犯人。”
“囚禁在这里的人只有一种……”银发少年凑进弗路特的耳边,邪魅地轻笑道,“就是……死人……”
弗路特的心里抽搐了一下:“你又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银发少年没有回答,他一直走到长廊尽头,到达了水牢的终极界地才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弗路特。
“我带你来看一个人。”声音幽远,不带任何感情。
弗路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渐渐逼近,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弥漫上来。
银发少年按动了水牢终极界地的大门,坚硬沉重的大门朝两旁退去,一抹阴暗的光线射出来。
“呐,那只蝙蝠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里面。”少年说完,诡异的笑起来。
弗路特感觉脑海里“嗡”的一下,心脏被深深地刺痛了,他有些迟疑,但是终究还是选择走进去,脚步竟然无比沉重。
一刹那,仿佛时光逆转。
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十字架,架上的锁链缠绕着一具森白的骸骨,没有生气,姿态极其惨烈。
他——
弗路特的思维骤然混乱起来,既而变成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盯着那具骸骨,眼睛里,脑海中刹那开始交错无数的片段,那些他身为弗路特,活了十八年却完全陌生的片段。
一点点,一幕幕,不停的呼唤,交织,纠缠,厮杀。
光和影,爱和恨,过去和现在,时间和记忆,仿佛电影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地在脑海中播放,然后又嚎叫着占据了他的理智,刺痛了他的神经,割伤了他了心,一切都恍然如梦,却又那般真实。
弗路特抱住头,他全身颤抖,极其痛苦地跪到了地上。
“呐,你记起来了么?”银发少年蹲下身望着弗路特颤抖的身体,声音诡异幽怨,“这具残骸你应该熟悉吧?看清楚了,他叫璃人,满月璃人,他曾经为了贝桃爱而死,你认得么?”
弗路特把脸埋在双肘间,痛苦地摇头。
银发少年突然抬手扳起弗路特的脸,声音愈加冷漠凄厉:“你认得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
弗路特反抗着,浑身已是大汗淋漓,无数黑白的片段继续进攻,阴森的城楼上,谁的头颅高高挂着,谁站在城楼下,一阵光闪过,有血滴下来,巨痛后眼前一片黑暗,谁在喊着谁的名字,谁牵着谁的手,谁吻着谁,谁在跟谁诀别……
那些声音,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却似剧烈的毒药毁灭着弗路特所有的理智,然后尖叫着一声声环绕在耳边。
我要你死!
我会救你……
不,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
爱,是什么?
你活着,我就活着。
……………………
弗路特仰起脸,眼睛里有火焰跳动,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邪魅,那神情里充溢着愤怒,歉疚,悲戚,绝望……最后被凄咧和狠绝所占据。
他不再是那个爽朗活泼的弗路特,此刻的他,有无数的情绪在脸上交错,他正在扮演着另一个人,或者,他以弗路特的身份在跟另一个人抗争着。
一滴血滴在地上,浓得化不开。
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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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人——
贝桃爱从梦中惊醒,猛然坐了起来。
“爱……你醒了!”
耳边传来刺青和雷欧的声音,贝桃爱定了定神,这才惊觉自己浑身已被汗水湿透,右肩骨微微还有一些疼痛。

“我睡了多久?”贝桃爱伸手按住太阳**。
“整整一夜!”雷欧长长地松了口气,“昨天夜里,我和青给你服用了抑制基因裂变的药物,之后你就一直昏睡,我和青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里轮流为你输送能量,然后治疗肩伤,你的状态非常不稳定,整夜都反复出现蝙蝠的体征,直到今天早上才没有再发作。”
“辛苦你们了!”贝桃爱抬起头,眼中落满疲倦,“也就是说……我熬过药物的刺激了?”
“哈哈,是的!爱,你熬过来了!”雷欧兴奋地跳到贝桃爱身边,按住他的肩膀开怀的大笑。
“呐……天亮了么?”贝桃爱看了看窗外被薄雾笼罩的晨曦。
“恩!天亮了!”雷欧走过去推开窗户,粲然一笑。
贝桃爱转过头看着刺青,刺青眼中虽然仍旧落满担忧,但脸上却出现了难得的如释重负的神情,他默默地点点头。
贝桃爱闭上眼睛,深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终于露出了释怀的笑容,他微红的脸上因为伤痛和噩梦而布满汗珠,看上去有种极致的魅惑。
“帝海庄园那边进行得怎样?”贝桃爱站起身,一边问一边披上风衣。
“正如我们所料,红鳞第一时间向卡里迪奥报告了提督遇刺的消息。”刺青说着,递给贝桃爱三份报纸,每份报纸上都登载着同样一句话。
[蓓娜莎夫人受邀于平安夜在红字教堂享用最后的晚餐]
“青,你怎么看?”
“我几乎可以肯定整件事情都跟他有关,而且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地城制造混乱,引诱我们显露真实身份。”刺青的神情极其冷漠。
“这么说你们三天前回来时身中维纳斯复仇的毒也跟他有关了!”一向爽朗的雷欧也不由得皱起了眉。
贝桃爱沉默不语,紧锁着眉头凝神思考着。
“爱,你想到了什么吗?”雷欧不安起来。
“你们的分析正是我所想的,可是……”贝桃爱静静地捏着下巴,“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漏掉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突然,贝桃爱眼中白光一闪,似乎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什么,他急速走到窗边,轻轻地拈起一根蜘蛛丝,放到刺青和雷欧的眼前。
难道——
“雷欧,他已经来过这里了。”贝桃爱冷言道。
“该死!”雷欧一时间愤怒难抑,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他伸出拳头狠狠地敲在桌子上,“他以为我狮子的房间是咖啡厅么!”
“他为什么会来你的房间?”刺青不解。
“糟了!”雷欧跳起来,一副恍然惊觉的表情,“我的房间……啊!我的朋友呢?!”
“你的朋友?”
“一个送花的少年,混身都是泥浆,我让他在这洗干净了本想明天送他下山,我交待过他不可以随便出去的,我把他送来的极地玫瑰转交给了卡佳拉后就遇到了你们,然后就专心配药和照顾爱,把他忘记了!”雷欧自责地拍了一下额头。
“依照雷欧所言推断,蜘蛛应该是为了那个送花的少年而来。”刺青看了眼贝桃爱。
“我的朋友不会出了意外吧!”雷欧担心地问。
“狮子,你的朋友叫什么?”贝桃爱深深地锁着眉,似乎已经找到之前漏掉的线索。
“啊!看这里!他的确是跟着去了!”雷欧这才瞥见弗路特留在桌上的纸条,仔细看过后递给贝逃爱,“他叫弗路特……”
刺青呆住,回头凝视着贝桃爱。
弗路特么,果然——
贝桃爱的脸色冷若冰霜,眼眸里寒光逼人,说不清他此刻内心有什么情绪在交错,似乎有波涛暗涌的凄厉,也有难以捉摸的落寞,然而,他瞬间散发出的杀气却让刺青和雷欧不由得震慑。
“去水牢!”一声厉喝,贝桃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清晨的雾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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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想怎样?”
筋疲力尽的弗路特嘴角淌着血,低着头呢喃道,显然,他为了让自己恢复理智而咬破了舌头。
水牢里的空气混合着潮湿腐蚀的味道,十字架仍然诡谲地高高矗立着,璃人森白的残骸显得更加悲惨凄凉。
“嘻嘻!这么快就承受不住了么?”银发少年猛然用手拉住弗路特的黑发,“抬起头!看着我!”
弗路特眼神迷离地仰起头,大口地喘着气:“你杀了我吧!”
少年抬起手臂,狠狠地一用力将弗路特拉到骸骨旁边,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抵上了十字架,两人身体剧烈的撞击让十字架上的锁链一阵哗响。
“你想死,我偏要让你活!”
“你……你实在太天真……”
弗路特的脸上又浮现出之前那种凄咧的神情,眼神狠绝起来,刹那间像变了个人一般。
黑发黑眸笑容无害,却轻启朱唇嘲讽道:“你以为活着折磨我,一切就会改变?我是死是活又有什么重要?”
“当然重要!”少年狂怒道,“我要让你活着,让你只属于我,只能属于我……让你今生只爱我一人!”
“啊哈哈哈哈……”黑发少年突然纵声大笑,声音凄厉绝伦,“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不再属于任何人……更不会有爱……”
“住口!”银发少年喝道,他伸出右手狠狠地握住黑发少年的下颚,左手缓缓地褪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你看清楚,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璃人,我要你记住我的一切!即使化成灰,我也绝不允许你忘记!”
无情的面具下,是一张惊为天人的容貌,无可挑剔的五官每一处都散发出冷酷,阴恨,邪魅的味道,唯有那对墨绿色的眼眸里闪动着若有若无的哀怜。
“记住又怎样?”黑眸淡淡地凝视着那对墨绿色的瞳子。
“只要你记得!我只要你记得!”银发少年说着,凑近身前压着的少年白皙俊美的脸,柔软的唇狠狠落在那对幽黑的眸上,“记得,我们就能重新开始……”
说完,他伸出舌头轻轻舔去黑发少年嘴角的血痕。
“啊哈哈哈哈哈……”黑发少年肆意地笑起来,“重新开始…………”
“听着,忘了贝桃爱!”决绝的声音,无比沉重。
“忘了贝桃爱…………”黑发少年闻言,笑容更加狂乱,“……忘了贝桃爱……”
水牢里的湿气越来越浓,黑发少年的喘息声也更加剧烈,他感觉到整个水牢都被一阵煞气所笼罩,每一次呼吸都让自己濒临死亡的边缘。挣扎着伸出手,他轻轻地按在身边那具骸骨上,这具白骨,曾经被贝桃爱紧紧拥抱着,它的每一寸都浸染着贝桃爱的泪水。
呐,爱啊,你的泪,已经深入我的骨髓,化成血液,肌肤和生命,如今的我是记住还是遗忘,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忘了我吧……罗刹……”
幽幽然一笑,黑发少年的眼神飘忽起来,那充溢着痛苦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不准睡!看着我!”银发少年用力捧着黑发少年的脸命令道,“璃人!睁开眼睛!看着我!看着我!”
很累也很倦了,沉睡了这么久,躯体醒了,梦却仍旧没有醒。
黑发少年眼前的一切在一点点融化,那些喧嚣的声音,破碎的景象,伤痛的思维如抽丝拨茧般淡去。黑发少年的眼睛缓缓地闭上,面前那张绝美的脸和银色的头发慢慢地模糊在黑暗的瞳孔中,所有的记忆渐渐消失,过去的,现在的,全部消失了。
“无论是生还是死,我永远只会爱一个人……”
这是弗路特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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