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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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龙且,韩信,及潍水
当刘邦和项羽正在广武涧吵得热闹时,他们属下大将也在东边齐国打得正欢,这就是韩信和龙且。
韩信平定临淄后,齐王田广逃往高密,同时派人向项羽求救。正所谓逃不择路,在生死存亡之际,曾经的家仇旧恨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报新仇复旧国。所以田广也由不得项羽是曾经跟自家父亲大人有过不共戴天之仇,只管厚着脸皮向他投奔。
而项羽闻听田广求救,也体现了见义勇为之精神,立即派龙且率领二十万大军向高密方向进发,与田广会合,准备与韩信决一死战。
在龙且看来,韩信千里奔袭,而齐楚联军却在自己的土地上保家卫国,这将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胜利将属于他,属于这二十万楚国子弟兵们!
龙且得意得实在过早,战争不是群殴,不是人多势众及靠站在自己地盘上就一定能赢。战争强调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尽管龙且占尽了天时地利,问题是,另外一个人和因素就不见是比韩信强了,如此真要打起来,还真胜败未卜。
龙且属下有一门客却看出龙且的麻痹大意及狂妄无知,他劝告龙且并且认真分析道,韩信乘胜前进,锐不可当,而齐楚联军又在自己土地上战争,容易离散,不如就此深壁不出,令田广号召齐国百姓造反,而韩信没有立足之地,更没有粮食供给,只要拖他个几月半载,韩信肯定不战而降!
门客这翻道理,我们应该一分为二来看待。首先,就只论齐楚作战容易逃散这点,那是高见一个。想想可知,楚汉相争以来,连续恶战四年之久,无论是汉军或者楚军,没有士兵不讨厌战争的。而这次恰恰又在他们的家伙附近开战,如果真打起来,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保家卫国,而是趁机逃命回家,这危险之兆恰恰是龙且料不到的。
另外,他说到田广号召齐人造反打乱韩信的作战计划,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想借此就能逼韩信不战而降,这牛就吹得太过头了。韩信是谁?他就是曾经那个一无所有,差点饿死河边的流浪汉,这么一个光棍出身,好不容易混到今天大将军的职务,你叫他不战而降,那比叫狗把到嘴的骨头吐出来还要难得多!
然而,当龙且听到门客这翻多半桶水的意见时,不但没有批判性的接受,反而全盘否定。他否定门客,不是因为这个建议没有高度实践可行性,而是他认为楚军胜券绝对在握,不必把自己搞得如此婆婆妈妈和一幅丢人的窝囊相。
奇怪了,龙且为何有如此十万分的自信呢?
说来可笑,龙且的自信竟然是韩信广为人传的**之辱等故事。在龙且看来,韩信根本就是一个不值得畏惧的男人。难道不应该这样吗,有哪个将军年纪轻轻时,混到寄食于漂母这种穷困潦倒的地步的,甚至还从别人的裤档下爬下过?
于是,龙且又对其门客说:“项王是派我来救齐国来的,而没有开打就让韩信投降,那我还有什么功劳?我还巴不得赶快开战,只要一打,我肯定胜利,那么项王肯定能封齐国的一半土地给我!”
龙且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瞧不起韩信不过是其次,更主要的是他早就想封王了。
是的,龙且替项羽拼死拼活了这么多年,也该得到一块土军安渡晚年了。可齐王只有一个,韩信也想当齐王,你龙且也想当齐王,那怎么办?
看来,这战不打还真是不行了。那只能这样约好了:不见不散,胜者为王!
十一月,韩信拔军来到了高密。高密城外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叫潍水。跟当时所有的城市一样,这是一条没有创意的河,它的主要职责还是用来阻隔外敌进攻,以此保护城市免受侵害。
但不幸的是,随着韩信的到来,潍水不但将通通失去它作为护城河的优点,还将像一条葬尸河一样淹没全城。因为潍水碰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个天生为战争而生,亦是为水而生的水星之克将韩信。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龙且和章邯一样,都以为自己很男人,韩信却很窝囊,不堪不击。他们这种思想毛病,就叫雾里看花,终隔一层。西方哲人说,人不能两次踏进一条河流。就算他们不了解西方哲学,那时候老子都写出了震惊千古的《道德经》,他们应该去读读老子的辩证法,学会如何以发展的目光来看待问题。人类就像河流一样,每天都在蜕变和成长,过去的韩信已经死了,他根本就不能代表现在的韩信。
现在的韩信是什么?他就像一条发源于深山老林里的小涧,弯弯曲曲翻山越岭地冲出沟渠,向平野奔涌而来,一路的雷电风雨使他迅速成长和膨胀,从而变成一条横扫天下的巨龙。这样的巨龙,他从来不惧怕血风腥雨的挑战,挑战只会让它变得越加壮大!
历史终将证明,谁蔑视巨龙,谁将受到惩罚。龙且,你就赶快多活几天吧,多做几次齐王梦吧,再晚你就只能在水底里呆着做水鬼了。
韩信隔着潍水陈军扎营,与高密城内的龙且遥遥相对。高密城上,旌旗飘扬,锣鼓喧天,龙且临风而望,不可一世。他远远地望见韩信大军,就好像望见了一群蚂蚁堆积在大象脚下,仿佛只要他这只大象一抬腿,这群蚂蚁立即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龙且望着韩信军时,韩信也在望着龙且军。在韩信看来,这座貌不可摧的城市不过像一个巨大的蛋糕,它将被蚂蚁吞噬和搬掉。是的,二十万兵不过就是二十万糕米罢了,当初陈馀也不是号称二十万吗,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干得一干两净?
龙且,你就等着瞧吧,你想做章邯第二,或许是陈馀第二,两样都可以马上成全你!
有时,打战就像请客吃饭,既然韩信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那就请他先动手吧。韩信当然也不客气,他首先自己动手了,但是他没有直接发起攻击,而是命令手下搜集上万个布囊,准备故伎重演。
韩信搜来这些布袋不是准备进城装粮食,也不是要装金银财宝,而是腾出一个小分队,给他们布置一道作业,把布袋装满沙子,把潍水给我堵住。
我们还记得,那次韩信就是让以这种方法堵住下游,把章邯活活地像灌老鼠一样灌出废丘城来。然而这次韩信不是准备灌城,不是所有的城都能灌的,如果这样的话,古人也不会人人都傻到把城市修到水刀口上去送命。如今又正值冬季,雨水并非像当时灌废丘时的七八月那么充沛。就算是雨水期,韩信也不敢灌,因为高密城内列着的可是二十万大军啊,如果弄巧成拙的话,把他们逼疯了,反而追着你打得更猛呢。
厉害的战术,第一次使用的是天才,第二次使用的是庸才。韩信是天才,所以他决不第二次使用相同的战术,他变招了。他这招就是堵住潍水上游,诱敌出击,趁机放水冲毁敌军,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切准备就绪,潍水上游被堵个半死,两军阵兵潍水两岸,韩信主动出击了。龙且早就等着不耐烦了,只要韩信放马过河,他只费大喊一声杀,千军万马挥刀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当韩信半渡到潍水中央时,龙且得意地笑了。韩信,亏你还熟读兵法,难道你忘了孙子老人家说过的那句话吗,半渡而击,兵家之法宝也。
于是,龙且向河水中的汉军发起攻击,龙且的骑军像恶狼向潍水中的羊迅猛扑来!
羊,终于是抵不住狼的,韩信只得命令汉军向后撤退。龙且一看汉军狼狈逃命状,心中不由窃喜,韩信,果然名不虚传呀,你如此贪生怕死,**之辱真不是白混来的。苍天以证,潍水为凭,今天我就让你满载而来,空空而归。
龙且命令全军乘胜出击,追打韩信军。
大鱼上钩了!
韩信即将奔上岸前时,向上游挥动红旗,上游士兵心领神会,立即决坝。潍水像一把锋利的长刀从天而降,直劈下来,而向前冲锋的齐国大军,像一头长蛇被斩成两断,大半被隔断在对岸。
中计了!
龙且像一个被砍掉尾巴的蛇头,在岸上顿然失去了游刃的冲劲,他一下子蒙住了。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圈套,传说中的懦夫竟然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断去了后缓力量的龙且,想回头已经不可能了,他唯有向前冲去。韩信这时终于摘下面具,露出狰狞的凶相,随时他又命令全军反扑掉尾之龙且。
这是一场以戏剧开头,以残酷作为结局的战争,韩信对龙且实施斩首行动后,立即渡过潍水扑杀楚兵。
失去蛇头的楚兵已混乱不堪,四处窜逃,田广亦随着部队向城阳逃命,韩城紧追不放活擒田广,对其斩首祭祀郦食其。
郦食其,害你的是韩信,替你报仇的亦是韩信,你是该哭还是该笑?
此时,汉军灌婴及曹参等各路兵马胜利归来,汉军进入高密城,齐国全部土地彻底沦为汉军铁骑之下,田氏家族的光荣历史一去不再复返。
当韩信高高地站在高密城上眺望潍水河时,黄昏日落铺了一层残淡的霞光,潍水悠悠,血流沉沉。韩信想起了曾经落难的淮阴河,想起了灌章邯的白水河,想起了废陈馀的泜水河。是的,他一生与河不离不弃,相依相伴,他在河边跌倒,又在水边崛起,他一生的梦想就是洗刷受漂母资助及**之辱,为何那些与之战斗的强悍对手却没有一个能读懂他觉醒的灵魂?
章邯,陈馀,龙且,你们安息吧。在这场残酷的战争游戏中,通往光荣的将相之路只能容身一人登台。如今,我即将登上人生的顶峰,如果你们在天之灵还有兴趣当观众的话,请看下场比赛,我将实现从将相向王侯的彻底飞越。
二、齐王之路
搞定龙且后,韩信心中突然萌发一个可怕的**,这个可怕的**使他变成一个可怕的人,同时也为他的未来掘下了死亡的坟墓,这个坟墓的名字就叫齐王。
在诸侯纷争的乱世,**可以使人一夜成名,登堂入室,它亦可以使人瞬间坠毁,沉入地狱。道理似乎人人都懂,然而当政治像一场赌博,而局中人又拥有绝对取胜的筹码时,试问天下,此时是几个是能控制内心膨胀的野心和**的?
韩信的回答是,没有。
回首韩信的一生,是奋斗不息的一生,亦是传奇出彩的一生。但是在韩信这层光鲜传奇的色彩底下,有几个看到,他曾经有过的飘荡不定的蹉跎岁月,他曾经忍受的嘲笑耻辱,还有那他四处颠簸走投无路的困窘。
不在奋斗中崛起,就在奋斗中灭亡。而韩信在这奋斗的历程中,又清醒地认识到,他一路打打杀杀,不过都是在为刘邦做嫁衣裳。说得更不好听一点就是,在刘邦那里,你韩信一只过河的卒,一把杀人的利器。
不,我的梦想绝对不是这样的。
我的一生都在努力摆脱命运的控制,而不是成为诸侯王墙壁上某个美丽的装饰品。现在,我要重新觉醒,握紧宝剑,砸烂棋盘,重新搏弈。
我还要庄重严肃地告诉刘邦:过去韩信是你手里的一粒棋子,今天他将要以诸侯王的身份,参与战争市场竞争!
韩信这个可怕的想法,就好像今天某个大公司总经理,突然向老总提出要借用母公司的技术开一家连锁店,而且连锁店的实际经营权又正是他本人。不消多说,如果有哪家公司老总听到下属提出如此无理要求,第一个反应就是,提起凳子直接砸人。
然而韩信却断定,他向刘邦提出的这个开连锁店计划,刘邦不但不会砸他,甚至还会成全他的梦想。
但有一点江湖规矩韩信不得不认真遵守,那就是要官也不能要得太露骨。他要充分利用前人关于厚黑学的研究成果,即在野心上涂上一层光亮的道德仁义,寻找一个的美丽借口和刘邦滩牌。
在这个世界上,和平及粮食难找,唯有借口最好找。韩信马上编了一个借口,派人向刘邦汇报,他是这样给自己的野心披上美丽外套的:齐人虚伪多诈,反复无常,而且又依仗着南边与楚为邻,所以很难摆平他们。敬请汉王允许我当假齐王,以便镇定他们!
所谓假齐王,就是齐国的代理王。这就奇怪了,为何韩信没有要求刘邦封他为真王,而偏来个假王,是不是他太不自信了?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是韩信的胆不够大,也不是韩信的实力不够强,而是韩信从来不做没绝对把握的事。他在挖崛通往齐王之路中,必须也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种策略我们又叫两全之策。
想想就可知道,韩信是以半要胁半商量的语气向刘邦提出申请的,如果刘邦答应当代理齐王,那迟早有一天也会转正的。但是,如果刘邦不识时务,彻底绝他齐王之路,那就对不起了,以前你夺过我一次帅位,这次你就想来夺相,门都没有。同时,你也别想叫我替你去攻打项羽了,甚至惹我不高兴,我还有可能替项羽反过来抄你老底呢。
韩信这招就叫虚张声势,探测虚实,进退有余,实在是妙,甚至就是妙不可言。
然而,韩信这个所谓的两全之策,到了刘邦同志这里却是一个两难问题。在刘邦看来,不管他是否答应韩信,刘邦本人都亏本。
首先,郦食其本来就搞定齐王了,齐王这个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的,可你偏偏却攻打齐国,害死了郦食其。这对你韩信来说是不亏什么,可是我刘邦不但亏了一个郦食其,又亏了一个盟友,更亏了一支军队呀,你韩信手里那些兵还是我叫萧何从关中派出来给你用的呢。
其次,我刘邦整天被项羽追来追去,脚力都跑没了,好不容易弄得相持不下,却受了一箭,还差点没命,现在好不容易疗好伤,终于从成皋回到广武坚持战斗,你都不想着怎么来帮我,扶我,助我,却一心就想赖在齐国享受成果,高枕无忧地过你的过日子,这世界哪有这等便宜之事啊!
所以说,韩信这个借口表面看合情合理,实际却是极其流氓。对流氓耍流氓,那不是找抽吗?韩信这种人,真是抽轻了良心都过不去,应该要狠狠地打,不打个人仰马翻绝不罢休!

于是,当韩信使者向刘邦传达请示时,刘邦当即就暴跳如雷,拍着桌子就戳破了韩信的阴谋:“我被项羽困在广武哪里都去不了了,我日日夜夜地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来帮我,你没有半点表示就罢了,竟然还想自立为王!”
韩信,你以为刘邦是傻子吗?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脑子里有几根筋,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又何必搞这种辱没别人智商的动作呢?
你这个请立假齐王的借口,不是想找抽就是居心叵测地挑斗!挑斗,那可是我刘邦一生中从未畏惧过的游戏,你以为你吓唬谁呀。
双方都已经拉弓,如果没出差错的话,这肯定又是一场清理门户的火拼。但是,就在这紧急关头,张良和陈平跳出来挽救了刘邦。
当刘邦还没来得及再次跳起来对韩信使者破口大骂时,只见张良和陈平不约而同地各从一边狠狠地踩了刘邦一脚。
刘邦一下子愣住,像个木偶莫名其妙地看着旁边这两个阴谋大师。
张良马上附到刘邦耳边,告诉他道:目前楚汉相争不下,形势于汉十分不利,根本就没有实力禁得住韩信自立为王的野心,不如就此顺应他的要求,好好善待他,让他守住齐国,保持中立。不然,真的忍怒了韩信,万一他偏向了项羽那方,那天下就不可收拾了!
刘邦一听,恍然大悟。现在的韩信不是过去的韩信了,他的翅膀是真的硬了,动不得了,更打不得了。既然如此,那只能暂时哄着他了,像哄狼狗一样哄着他,求求他乖乖蹲在狼圈里不出来咬自己人就万岁了。
但骂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这还叫刘邦怎么收回来?
刘邦的回答是,我不但能收,而且还收得特别的漂亮。刘邦第二次跳起来,提声大骂韩信使者。但刘邦这次大骂,不要说使者,就是韩信在他面前也会甘心受骂,甚至还会当场跪拜谢罪。刘邦是这样对韩信使者骂的:
“男子汉大丈夫,要当王就当真王,当什么假王呢?回去告诉韩相国,我刻好印后,马上就给他送过去!”
刘邦真不愧为天下第一变色龙,龙卷风都没有他转得快,这场戏要放在今天,估计就是演和坤出名的王刚同志也要叫他一声爷!果然,刘邦说话算话。春天二月,刘邦派张良给韩信送去了王印,韩信正式被刘邦封为齐王。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韩信,第一回合你赢了。咱们这场较量还只是刚刚开始呢,你就等着瞧吧!
三、向右,或是向左?
我们经常在电视画面上看到这样一句广告词,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然而在人生及战争的搏斗场中,从来就没有所谓思想,只有所谓野心。韩信的一生,我们可以这么说,野心有多大,他就能做多大。
现在,韩信可是彻底把事业推向了至高无大的顶峰,大到了刘邦和项羽都不得不弯下腰来跟他说话。在项羽看来,过去的韩信,是他都没正眼瞧的韩信,现在的韩信,是足以与他及刘邦三足鼎立天下的雄狮子。反击已经不可能了,项羽唯一的出路就是利诱和对话。
对话就对话吧,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将来的事,只能等将来再做打算了。
于是,项羽派人去和韩信谈判,承包项羽这项游说工程的是盱眙(今江苏省盱眙县)人武涉。武涉早就准备了滔滔游说辩词,这篇辩词和当初韩信拜将时的演讲风格如出一辙,但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劝韩信背叛汉王,另起炉灶,三分天下,以铁三角之势互相牵制。
只要是出来混的都能看出来,项羽已经穷途末路了,不然他不会委屈到如此落魄之境。武涉也诚实地对韩信坦白,你韩信的实力的确已经强大到无人可奈何的地步,所以你向右投汉王则胜,向左投项王则胜。但是项羽曾经排斥你,而刘邦又十分赏识你,你是肯定要右投汉王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必须搞清楚,如果你右投刘邦,其结果对你韩信不但没半点好处,而且祸害有加。那是是聪明人都可以想到,刘邦收拾项羽后,肯定要把你韩信这颗眼中钉拔掉,卧塌之侧,凯容他人鼾睡,这是历史最深刻的教训啊。
客观地评价,武涉这翻话并没有威胁韩信,也没有一点坑人的意思,反而还特别厚道。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韩信无论投靠谁都会吃亏,唯有自成一势,方可保得长命百岁和一世富贵,不然只能落成兔死狗烹的悲惨结局。
武涉帮韩信,当然也是在帮项羽,这是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武涉或许会自认为这个计策无懈可击,可是他错了,因为他的对手不是一个简直的势利之徒,而是一个有着丰富情感及人生阅历的韩信。
韩信果断地拒绝了武涉三分天下的提议,他的理由只有一个:项王不仁,投之不义;汉王深幸,背之不祥。
韩信认为,他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个齐王,所以主宰这个世界的并非只有利益,感情之事切不可轻视。而他也坚定地相信,一个心中没有装有人情及信义之徒,只能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怪物。
就从淮阴河那个漂母说起吧。如果漂母是一个毫无怜悯之心的人,她会连续多日赞助韩信,让他走出饥饿的苦难吗?如果刘邦是一个重利轻义之辈,那么当初戏水罢兵时,还有人愿意跟他进入汉中,至死相随吗?
是的,刘邦夺过我的帅,但那也是形势所迫而已了。准确来说,在我韩信通往荣耀的历史舞台上,萧何是第一个伯乐,而刘邦则是第二个伯乐。如果没有刘邦拜将,我韩信今天可能还是一个无立椎之地的流浪汉,哪还有今天这般志满意得的光景?
项羽呢?曾经事奉过他叔侄两任领导,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扛枪站岗,而且还言不听,计不用,害得只能投奔刘邦。而刘邦不但把汉中最大的将军印给我,把最好的衣服给我穿,把最美的食物给我吃,而且还能计听计从,如此晓之以利,动之以情的领导,试问天下有几人能舍弃离去?
武涉彻底绝望了,他终于看清楚了,韩信不可怕,可怕的是其背后刘邦那个无所不在的影子。韩信说得没错,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就是仁义!刘邦仁义,项羽残暴,这是一个铁的事实。残暴到无可救药之时,竟然只会利诱妥协。
项王啊,有如此刘邦,有如此韩信,你就等着受死吧,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但是此事并非如此了结,当武涉前脚刚离开齐国时,蒯通主动游说韩信。顺便说一下,武涉和蒯通并非老相识地,也没有什么政治交易,但他们的游说目的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力劝韩信三分天下,创造属于自己的时代。
蒯通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刘邦前世不是你蒯通的催债鬼,今生好像也没跟你有过什么过节,竟然一而三,再而三地要跟姓刘的过不去。弄死郦食其就够了,扶韩信当上齐王也就罢了,为何连刘邦的命也不放过?
刘邦你不要悲伤,更不要愤怒。自古以来,谋士从来就是以卖智策为生,他们跟所有的文官武将一样,要做谋士,也要当天下第一谋士,只有第一才能足够证明谋士之所以为谋士的人生使命和生存价值。苏秦是纵横家们的榜样,超越他,并且取代他,不但是郦食其的梦想,亦是蒯通的梦想。
然而,蒯通不仅仅是一个纵横家,甚至还懂得阴阳之术,他双管齐下,首先披着阴阳家出场了。请注意,谋士们每每要打破自家老板的所有顾虑时,封建迷信是他们必使用的伎俩。相人之术,从来都是一项神秘事业,自古以来,就从来就没有人全盘否定过它,反而礼遇有加。如果是遇上兵荒马乱之时,或是天灾地祸,中国人不但没有排斥它,甚至对之深信不已。
在中国人的传统世界观里,生死由天,富贵听命。人类个体所有的反抗天命的行为,都是一项不道德,甚至是徒劳无功的行为,也正因为如此,相人之术及风水学才一直传到了今天,甚至还养了香港及东南亚许多所谓的风水算命大师。
我们也不要忘了,当初在鸿门宴之前,范增为了让项羽坚定干掉刘邦的决心,也编造了一个龙生七彩的阴阳说,只可惜范增运气不佳,半路上杀出一个项伯,竟然破了他的阴阳之术。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今天,蒯通也高举着阴阳家胡扯有理的伟大旗帜,继续发扬阴阳家的光辉传统,努力游说韩信坚定背叛刘邦的决心!
一切准备就绪后,蒯通就对韩信说:“相君之面,位不过封侯,且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蒯通这段话是一语双关,所谓“背”就是后背,除此之外还有“背叛”之意。傻瓜都听得出来,蒯通这是要告诉韩信,如果你守着齐王之位,那是相当不安全的;如果背叛汉王,就可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然而韩信听后,他没有激动,而是笑嘻嘻地问道:“请问蒯通为何有此一说呀?”
为何?还不是为了让你当更大的王,也好提拔我当一个更大的官。蒯通又像武涉游说韩信一样,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纵横术,总结起来也只有一条: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背叛刘邦,摘下刘氏连锁店的牌子,自创品牌,打造明天,这是一条明哲保身及享受富贵生活的唯一途径。
韩信听后,脸情顿然严肃起来:“汉王待我有如手足之情,我怎么能为了利益而背叛义气呢?”
蒯通冷笑,问韩信:“请问大王,如果从朋友的角度来说,你和汉王有张耳及陈馀的关系铁吗?”
韩信:当然没有,张耳和陈馀可是结拜的生死兄弟。
蒯通:这就对了,张耳和陈馀贵有生死之盟,尚可自相残杀,你和汉王的关系又算哪根葱?
韩信:???
蒯通:请问大王,如果从君臣的关系看,你对汉王有先秦时期的文种先生对句践那般忠诚吗?
韩信:文种跟随句践多年,俩人感情非一般人能比。
蒯通:这就对了,文种自以为以他对句践之忠诚,可保百世富贵,然而结果呢?还不是被句践当做眼中钉拔掉,留下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悲惨结局?
韩信:???
蒯通:大王你不要犹豫不决了。今天你携带巨威,投奔项羽,项羽仍然不敢深信你;就算忠于刘邦,刘邦也会以为你危险之物,必除之而后快。既然你左投不是,右投也不是,那就只有自立为王,勇敢地开辟属于你的生存空间。
正所谓谋士之见,所谓略同。蒯通这翻话武涉说过,好话不说二遍,你韩信到底是想活命,还是要忠义两字,那你就看着办吧。
韩信已被蒯通追问得无话可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敷衍地对蒯通说道:“先生先回去休息吧,我会考虑您的意见的。”(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我为什么要把这段话的原文放出来,是因为这话对我们理解韩信将来的悲剧太重要了。在我看来,韩信这话是他人生最大的分水岭,正所谓成王败寇,有时,或成或败,都不在厮杀的战场,而只在一念之间。
我们真的无法想象,如果韩信听从蒯通之计,并且相信他那翻“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的鬼话,中国历史将会发生一个什么样的转折和变化呢?只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韩信就像当年的李斯一样,自诩功大,主上亦不敢怎么奈何他,从而拒绝蒯通之谋。
在我看来,这只是表面现象。如果深究下去,就会发现韩信当上齐王之后,他的所谓梦想就像一只放飞的风筝,手中的**之线已经全部放完。换句话说,他的梦想不过到齐王为止,保王则安,他已经没有太多过分的野心了。
让我们回头看看韩信曾经葬母那一幕,那时他就给自己下了一个终身目标——万户侯。如今,母亲的风光显灵了,他不但当上了万户侯,而且还当上一个令诸侯们艳羡不已的齐王,这已经远超出他最初的渴望和追求。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梦想的原动力,**和野心就像燃油,梦想就像汽车,燃油有多少,梦想就会跑多远,韩信的野心燃料已经消耗完毕,你叫他再多跑一米远,那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
够了,我的梦想满足了,我不想再折腾了。我相信,这应该是韩信最真实的想法。
韩信主意已定,连续几天过去了,他对蒯通闭口不谈背叛之计。然而这对蒯通来说,这下是真正的麻烦来了。他可是下足了赌注来豪赌这一把的,如果韩信接受背叛之计,那他就可以一夜成名,极有可能封侯拜相。
可如果韩信拒绝,韩信只能在短时间内安身立命,同时又捞到一个忠君之臣的美名。可是我蒯通呢?除了死路一条,试问天下还有他容身之处吗?
不,这不是一个谋士想要的日子,一定要争取胜利,不到最后,坚决不能放弃。于是,蒯通再次去游说韩信,并要他正面回答可否背叛刘邦之事。
但是,韩信还是没有直接答复蒯通,仍然是支支吾吾。
蒯通一看,心都凉透了。他悲愤地对韩信喊道:“古来行大事者,犹豫不决只会葬命埋名,正所谓机遇就像流云,时来待我,机不再来,请大王一定要考虑好呀!”
韩信看着蒯通一幅近乎绝望表情,心都软了。算了,我既然不想被你折腾,也就不必折磨你了吧,干脆就让你一次死个心吧。最后,韩信鼓起勇气向蒯通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我齐王当定了,背叛刘邦,已无可能!
这是蒯通人生中看到的一次最绝望的亮牌,这张牌诏示着韩信的未来死路,同时也诏未着自己的未来死路。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无计可施,那就亡去吧。蒯通只好委屈地向韩信谢别,装疯而去,浪迹天涯。
韩信,你就等着瞧吧,死神离你将为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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