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没落的韩信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韩信:狡兔尽,走狗烹!
公元前202年,六月九日,刘邦又下令大赦。
此次大赦,缘于迁都成功。这就如我们普通人家搬了新家,放了一个大鞭炮,以此表示庆贺,除此之外,别无他意。然而,七月鞭炮刚响完,汉朝就遭到了第一个异姓王的背叛,他就是燕王臧荼。
这个臧荼,最先不过是韩广属下一员大将。那时项羽发兵救赵击打王离时,他是其中功臣之一,后来又随项羽入关,项羽便把韩广从燕王的位置上掀下,换上臧荼。韩广改封为辽东王,但是韩广嫌弃辽东山高水远天寒地冻,不肯就国赴位,臧荼为防止韩广在夺回燕王之位,干脆就把他杀了。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没人知道臧荼为何而反,事先竟然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那就是说明他皮痒欠揍。难道不是吗?他迟不反,早不返,偏偏在大家都渴望和平安定的时候反,那不是跟一只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吗?
既然有人欠打,那就一次把他打个够。刘邦亲自率兵出征,两个月后,搞定燕国,臧荼被虏,刘邦把他的燕王帽摘下,重新戴到另外一个人身上,他就是与刘邦同穿一条裤档长大的卢绾同志。
卢绾,丰邑人也,与刘邦同乡同里。卢绾的父母和刘太公的关系本来就好,哪知道两家后来生了卢绾和刘邦竟然是同月同日生的,于是乡亲们宰羊抬酒,庆祝两家。待俩兄弟长大后,大约是读私熟时,刘邦和卢绾又结为拜把兄弟,乡亲们再次宰羊抬酒,表示庆祝。从此之后,卢绾就成了刘邦的一条尾巴,刘邦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月亮走,我也走,形影不离,同甘共苦,一直到如今。
项羽死后,刘邦本来想也给卢绾封个什么王,但是卢绾战功又不如韩信等七个异姓王显著,怕诸将说闲话,只好暂时忍之,封卢绾为长安侯。没想到,这个臧荼造反,恰好就成了卢绾的铺路石,刘邦决定封卢绾填燕王这个肥缺。
当然,在封王之前,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表演的。刘邦下诏:燕王之位空缺,我想提个功劳大的人去当王,你们给我推荐个人吧。
论功劳,当然是萧何和曹参大。问题是论关系,他们俩跟卢绾就不是一个档次的。除了卢绾外,没有一个人敢随便进入刘邦的卧室,更没人敢随便进入刘邦厨房拿起筷子就夹菜,再说了,谁不知道你皇上想把好处想留个自家兄弟呀。于是,诸将只好上书,陈述卢绾功劳最大,燕王非他莫属。刘邦在一片虚假的上奏声中,批准大臣们的凑议,卢绾正式被封为王。
但是,臧荼作为第一个造反的异姓王,从此在刘邦心里留下了阴影。臧荼就像一面警钟,引起了刘邦对其他六个异姓王的警惕,他们分别是:楚王韩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韩王信,故衡山王吴芮家族,故赵王张耳家族,吴芮和张耳身老病死,王位继续由后裔世袭,张耳的儿子张敖就成了赵王的新当家。
其实,吴芮家族和张耳家族都不可怕,可怕是排在他们前面那四位异姓王,那四位当中,属韩信最不靠谱。当初韩信杀郦食其,后会战又失期,两件大事已让刘邦极是不爽,现在韩信迁为楚王,又做了一件让刘邦极是头疼的事,那就是窝藏罪犯。如果换成了小偷小摸的也就算了,问题是,韩信窝藏的这个犯人,是曾让刘邦十分憎恨的钟离昧同志。
钟离昧投奔韩信,听说是在诸侯军兵围垓下,四面楚歌的当晚。然而又有一种说法是,项羽死后,钟离昧才投奔韩信。但不管怎么样,钟离昧确确实实就窝藏在韩信那里,韩信之所以收留钟离昧,是因为他们是曾经的好朋友,一直都保持着良好的交往关系。
然而对刘邦来说,钟离昧就像一颗毒牙,必须早日把它拔除。于是,刘邦派人给韩信捎口信:我听说钟离昧逃到楚国了,麻烦你帮我把我捉回来。
刘邦这话说得多婉转,他明明知道钟离昧整天和你同居一屋,同酒一桌,但是他还是要给你搭个台阶下。可是,刘邦诏令发出后,韩信不但没个回复,反而对楚**队加强训练,出入陈兵列阵,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这个韩信,我不过是叫你给我抓个人,你就摆出一幅要叫阵的样子,这不是叫我难堪吗,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公元前201年,十月,有人对刘邦上书陈述韩信造反。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告,刘邦早就知道韩信终有一天要跟他过不去,不过事情既然白热化,那就不得不摆到桌面来解决了。刘邦立即召开军事会议,就韩信可能造反一事进行讨论。
诸将一听就叫道:还讨的什么论,请皇上急发兵,坑杀竖子。
坑杀?真是吹牛不上税。你拿什么坑杀,你以为韩信是臧荼吗。数天之大,韩信带兵可是最牛的一个,谁能够抵挡得住他?不要说坑杀别人,如果你们替我保住长安和洛阳,免得他坑杀我们就行了。
打不过就不打了,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韩信竖子造反吗?
刘邦默然。
这时,陈平站起来了。陈平问刘邦:别人告韩信要造反,这事韩信知道吗?
刘邦摇头:这个估计韩信还不知道。
陈平:好极了。汉军兵不如楚精,将也没有如韩信的,如果打起来,这是傻瓜都不愿干的事。我们唯有一条好路,那就是活捉韩信。
原来陈平早有计谋。所谓活捉,就是智擒。古之天子都有巡狩之习惯,所谓巡狩,就是挂着视察工作的名义,到各封国旅游,作威作福,趁机白吃白喝白拿,又不写欠条。比如秦朝赢政同志巡游天下,就属此例。陈平的意思是,让刘邦挂天下巡狩之名,前往云梦(湖北省安陆市南)浏览,在陈县(河南省淮阳县)接见各国诸侯,而陈县又是楚国王地,韩信以为天子无事出游,必定不设防地前来谒见,只要韩信光着手脚前来,一个武士就可以把他摆平。
陈平这翻设想,绝对是好计谋,他这招叫空手套白狼。其实,这何此是空手套白狼,更让人拍案叫绝的是,天子巡游,甚至可以倾全国精兵护卫出行,这么宠大的军队出动,无论他们走到哪,都是天经地义。用现在的话说,巡狩就好像是防弹衣,又像是屠刀,既可杀敌,又可防身,真可谓为一举两得。
刘邦决定采用陈平之计,向天下发布诏令:我准备前往云梦一游,请诸侯们在陈县迎我一起前往。
所谓云梦,不过是一个大沼泽,紧挨洞庭湖。大沼泽似乎不是什么理想的观光之地,但是刘邦老妈是在大沼泽旁和神龙交配才生下他的,似乎云梦又有圆梦之意,就算圆不了与神龙相见之梦,只要把韩信搞定,也决不虚为此行。
于是,刘邦挂旗出发了。
当韩信听到刘邦要游云梦,他害怕了。陈平这等计策,对付谁都绰绰有余,但是如果想把韩信当傻子蒙,那就实在太抬高自己的智商了。在韩信看来,刘邦名在云梦,意在他楚王身上。可是,天子巡狩,诸侯是必须迎之效野之外的,如果胆敢不去,那可是失之天下大义大礼啊。可是去呢,等于送死;不去,更是坐而待毙,怎么办?
韩信头都大了,他突然发现陈平和刘邦的可怕之处,他们貌若孱弱,实则招招夺命。然而就在韩信措手不及之时,有一个门客主动出来给韩信出主意了。他的看法是:楚王不要太惊慌,皇上不过是出来吓唬吓唬你罢了,他之所以有如此大动作,还不是因为你窝藏着钟离昧,如果你提着钟离昧的人头去见皇上,我包你尸首完好归楚。
所谓食客,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吃白饭,做大事;一种是白吃饭,搅浑水。估计韩信这个无名食客就属于后者,他那智商不是一般的烂,他脑袋简直就是用浆糊做的。他真以为刘邦出动军队,那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钟离昧吗?杀了钟离昧,郦食其的仇谁来报,当初会盟失期之事,又怎么算,难道就这样白白抛之脑后不行?
只可惜蒯通了,如果他听到有人给韩信出这般的馊主意,肯定一腿劈出去。可是,韩信竟然听信此言。再说了,平定天下,他功劳最大,包庇钟离昧不过是小事一桩,只要交上钟离昧人头,足以表悔过之意。钟离昧,天要杀你,休怪我手下无情啊。
钟离昧问韩信:你真的要杀我吗?
韩信:你可以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钟离昧:刘邦之所以不敢明目张明的攻打楚国,是因为我在你这里。如果我死了,你离死也不远了。
韩信:兄弟多言了,如今事情危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好委屈兄弟了。
钟离昧:你不觉得这样对待兄弟,很不厚道吗?
韩信苦笑!
钟离昧突然跳起来,骂道:好你个韩信,既然你要出卖兄弟,就拿头去送死吧。
说完,钟离昧自刎身亡。
韩信果然中计了,这才是陈平的厉害之处,明明让你知道这是个圈套,你还得乖乖地跳进去。当韩信持着钟离昧的人首在陈县见到刘邦时,只见刘邦一声冷笑,一声令下,立即把韩信捉住。
韩信又惊恐交加,他问刘邦:皇上为什么要捉我?
为什么?有人告你要谋反,你说该不该捉你?
韩信恍然大悟,谁告我谋反,证据在哪里?
想要证据是吧,你跟就我回长安,到时我再慢慢给你找!
韩信后悔莫及,他终于知道蒯通的用心良苦了。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钟离昧也说得好啊,他死之后,下一个就是我韩信!
二、寂寞侯门冷
刘邦扣住韩信后,当即大赦天下,直接打道回府,再也不提云梦之游。没想才回到洛阳,就赦免韩信,削去楚王之位,降为淮阴侯。
此次刘邦大赦天下,并非等于鸣炮,而是安抚韩信属下。真是高人啊,这叫就人论人,就事说事,不搞扩大化,不制造恐怖气氛,整的就是韩信一个人。
刘邦之所以还能封韩信为侯,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充分确凿证据证明韩信谋反。当然,中国政治向来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如果硬要说韩信谋反,韩信也是没辙的。然而在刘邦看来,韩信还不至于急着杀掉,他只希望他能听话一点,乖巧一点,老实一点,别动不动就跳起来自恃功高盖世,更不要动不动就要陈兵出入,大有反水之样!
现在,韩信就像孙悟空被唐僧带上了紧咒箍,再也翻不起跟斗来了。楚地是不能回去了,他还得乖乖地呆在长安城。真是一年河东,一年河西啊,去年还是足可三分天下的齐王,如今却是一个被软禁起来的连兵权都没有的淮阴侯。冥冥之中,刘邦就像一只命运之手,随他怎么跳,就是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起这被整的生涯,韩信真不是滋味,心里像生了一层毒菌似的,从此变得郁郁寡欢,称病不上朝。韩信之所以不想上朝,一半是心里愤懑不平,一半则是不屑与朝中周勃及灌婴等同僚为伍。可无所事事的韩信总渴望找个人聊天叙闷,他想了半天,竟然翻不出一个是他瞧得起的人。
孤独,实在太孤独了。
于是,韩信只好放任自流,独自出走,他不知不觉地逛到樊哙门前,不由自主地进去窜门。窜门,樊哙当然是欢迎的,别看樊咐杀敌起来活像一只猛虎,其实生活中的他,谦虚得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君子。所以,尽管韩信被降为列侯,樊哙还却是以王礼接送韩信,嘴里还受宠若惊地对韩信说:“大王能肯上我樊哙家做客,吾辈三生有幸啊。”
韩信心里苦笑,数天之下,估计只有樊哙还能叫他一声大王了。然而,樊哙这一声大王并没有填补内心的空虚,反而使其涌出一股辛酸的人生感慨:哎,人生多可笑,没等到我韩信还能沦落到与这个杀狗出身的人为伍!
伤感,实在太伤感了。这不能把握的人生啊,真他妈的像一个圆圈,想当初,我韩信流浪淮阴,蹭过南昌亭长的饭,受过漂母的恩,甚至还被街头的烂仔欺负,从此留下一个**之辱的故事。可是当我纵横驰骋大半个中国,戴着王冠再次回到淮阴,以为过去的一切都将洗白。于是,我给南昌亭长一百个钱,还他的饭钱,骂他小人一个;我送漂母千金,谢他救命之恩;我封曾经让我承受**之辱的烂仔为都尉,告诉世人,韩信不可欺,当初只是杀他无名,所以忍之而去。
我还以为,楚地将是我人生最后的归宿。然而转了一圈,又成了一个无聊的异乡之客。在这百废俱生的长安城里,我是寂寞的一个,苦闷的一个,更是一个无处伸展的一个。人人都说,达则兼济天下,穷而独善其身。为明哲保身,难道我这一辈子就只能做一个与世无争,看庭外花开花落,燕去无痕;还要闲看天外云卷云舒,去留无意,从此忘却胸中兵法,把金戈铁马之梦沉入黑夜,不再提起吗?
不,这不是我渴望的。我的一生,在剑中成长,也要在剑中结束。宁在风中立,勿将剑气沉!
韩信的心病,刘邦是知道的。所以他对韩信称病不上朝一事,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上朝就不上朝吧,只要你不吵不闹,一切都好商量。不过,为了安抚韩信,刘邦有时还得抽空前来探望探望这只病老虎。
对韩信来说,刘邦真是一个抬得起他,也踩得起他的人,似乎他天生将将之才,无人可代。然而君臣相见,似乎有些许尴尬,不知话题从何说起。但是,刘邦还是从容地打开话匣,与之交流兵法。
刘邦对韩信说:人生于世,就如五指并开,各有长短,就好像朝中诸将,张良和陈平善长计谋,萧何善长治世,曹参及周勃等人则善长冲锋陷阵。
韩信:陛下说的一点没错。
刘邦一笑:这就像我和你,也是各有所长,亦有所短。不过论带兵打战,你认为我能带多少兵?
韩信:陛下顶多十万就不错了。
刘邦又笑:这个数字,和你比起来怎么样?
韩信:你根本就不能和我比,我可是多多益善。
刘邦大笑:既然你如此厉害,为何你还是被我擒住了?
韩信:这正如陛下刚才所说,各有所长,亦有所短。陛下不善长带兵,却善长带将。所以我才一次都没有躲过你的修理,而且陛下天生神力,非人力所比,我当然搞不过你。

韩信总算没有白呆在家,他总算反思出了一个所以然,说出了一个大实话。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生是为你而生的,也有些人天生为你而死的。比如漂母和萧何,天生为韩信而生;又比如章邯和龙且,甚至项羽,天生为韩信而死。
然而,话也可以反过来说,韩信也可以天生为别人而生,更可以天生为别人而死。事实证明,他天生就是为刘邦而生,更是为刘邦而死。韩信的死,是一个迟早问题,只是,上天还欠一个让他死去的理由!
韩信,请问你还能乖多久?
三、争功:当萧何PK曹参
十二月二十二日,刘邦开始大面积封侯。之前,他已高台置酒,将萧何,张良,韩信等三人定调为汉初三杰,韩信封过了,现在该论到萧何和张良。于是,刘邦封萧何为酂侯,让张良自择齐地三万户,准备封他三万户侯。
我们知道,齐国可是当时最富的一个诸侯国,刘邦让张良自择齐地三万户,真是实在太爱张良了。然而,张良拒绝了刘邦的好意,他对刘邦说道:“臣起事于下邳,与皇上在留县相见,这都是上天的安排。请皇上封我为留侯,臣愿足矣!”
留侯,其食邑也就一万户。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只见争多的,没见过张良这般争少的。然而,张良这不是作秀,而是实实在在的谦虚和推辞。张良又告诉刘邦:我这辈子,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当了师王之师,又被侯为留侯,我已经非常非常的满足了。皇上也知道,臣身体多病,从此,良愿弃人间事,追随赤松子神仙,周游世界。
张良追随神仙是假的,其实,他这招就叫激流勇退。功成身退,作扁舟一叶,漂流于江湖之上,从此作别人间,乐而忘返,这从来都是先贤之良志。无私,而成其私;不争,天下莫能与之良,张良之勇气和高明,世人又无出其右者。
张良不争,不等于俗世不争。为什么不争?想当初,我萧何和曹参出脑卖力,却还要惹祸上身,只好投奔沛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冲刺千万,终成大局;想当初,我周勃吹尽人间哀曲,见过千万无常,生死由天,富贵归我,怎能舍弃而去;想当初,我灌婴和樊哙,一个为商,一个杀狗,为商谋利,杀狗谋生,皆为生活所逼,所以才有追杀项羽之英雄骑兵和鸿门之大壮烈激怀;想当初,我陈平忍辱负重,替人收拾丧事,为了远大前程,委身娶了一个五手货,后又差点命丧黄河,千辛万苦,终于实现权贵之愿!想当初………
好了,我们知道了,争是必然的,不争是枉然的。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它就会停滞不前;如果没有野心,它不过是一潭死水。正是无尽的**和野心,激发了人类体内的荷尔蒙,从而得到极度合理及不合理的渲泄,才有这多姿多彩的人生及流血不停的战场。
天下有争,所以我们看到了大地的千姿百态;如果天下全是无争,那么人类就只能永远做吊在树上歇凉的猴子;如果萧何和曹参不争,他们就只能做野外的孤魂野鬼;如果周勃不争,他不过是村落里那个丧面囚首的农夫;如果灌婴和樊哙不争,他们还只会是一个小奸小诈的商人和一个跟动物搏斗的屠夫;如果陈平不争,他头上可能不会有盗嫂之冠,但他会沉默至死!
我们可以佩服张良的超脱,但我们不可以排斥人间之争,无数的事实和社会发展规律告诉我们:所有渺小贫贱的人类个体,抗争,是人们求发展与生存的最本真的谋生之道!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来看看萧何是怎么和曹参争这个天下第一功臣的吧。当功臣们听说萧何被封为酂侯,几乎全部跳起来强烈反对,他们的理由是:
我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出生入死,而萧何却只会在后方拿笔沾墨,没流过血,更没流过汗,他凭什么食邑比我们还要多。
所谓酂侯,就是食酂县之邑。酂县,也就是现在的河南省永城县西酂城乡,当时不过八千户人家,而曹参等人已封过平阳侯,所食这邑超过万户,将领们却说萧何食邑过多,这实在很难说服人心。其实,食邑多少,都无关重要,重要的是将领看你到底顺不顺眼。可惜,将领就偏看不顺眼萧何,所以才群而攻之,找碴刁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其实,道理一说就很明白,将领们跟萧何过不去,有三大原因:其一,萧何长期窝居后方,与将领隔离,感情不深;其二,在冷兵器时代,武将往往瞧不起文官,认为文治与武功,武功应首推第一。然而,刘邦在论功行封时,似乎把标准弄颠倒了,文官反而居前,武将反而居后,这是何道理嘛,哪有出力比卖命的还要重要的?
将领们这翻道理似乎很有立论基础,但是刘邦却不如此认为,他问诸将:你们听说过打猎的事吗?
诸将:听说过。
刘邦:那你们应该知道打猎是需要猎人和猎狗的吧?
诸将:当然。
刘邦:那我给你们打个比方,追杀兽兔的,狗也;施令发号的,人也;请问你们,是狗重要,还是人重要?
诸将:当然是人!
刘邦:你们在前线冲锋陷阵,不过是功狗之劳罢了;萧何在后方指示发令,积的也是功人之劳。请问你们,是功人劳高,还是功狗苦高?
诸将:………
诸将无言,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刘邦得意地笑了,没话了吧,傻了吧。既然诸将对封侯没什么意见了,那我接着开出功臣名单了,于是刘邦开出一个十八人的名单,这十八人都是汉朝第一等的功臣,排在第一位的仍然是萧何,第二位的还是曹参。
这个萧何,食邑多了就算了,竟然还想争功第一。于是,诸领们再次发飚,一致联合起来对刘邦说道:平阳侯曹参,身受七十大创,攻城掠地,功最多,宜第一!
将领们还是那个意思:文治和武功,应以战功居上。难道不是吗,武将们拿命厮杀,萧何这个臭文官却躲在后方只会做些收税算赋之事,竟然还要排到我们头上去,这不是他妈的扯蛋吗?
刘邦真是无言了,这帮将领还真让人受的。功狗功人的道理都说得很清楚了,他们竟然还要比谁的伤口多。就在刘邦准备再次给诸将讲功狗和功人的辩证关系时,有人主动站出来给萧何陈述高功,他就是专门负责进谒的谒者,关内侯鄂千秋。
鄂千秋对诸将说道:你们说的都错了。曹参野战掠地是多,但这是一时之功;皇上与项王争霸五载,辗转天下,萧何却总时时补给军队,创下的可是万世之功。再说了,如果在战场上死了几百个曹参,汉朝都没有什么大损失,又如果汉朝得了几百个曹参,汉朝仍然是汉朝,也不只是靠他国家就安全了。如此看来,曹参的一时之功怎么能与萧何的万世之功比呢,所以,萧何应功居第一,曹参第二。
刘邦真是高兴极了,终于有人愿意给萧何打气了。鄂千秋果然人如其名,讲的都是千秋大业之事,既然鄂千秋唱了一出好戏,我也要高调和之。于是,刘邦当即就对诸将说道:萧何功劳本来就很高,经过鄂千秋同志这么一点评,他声名就更加显赫了。还有一事我必须告诉你们,诸位跟随我打天下,本家本族多的不过两三个,然而当初我身困中原,萧何同志不但发关中百姓支持前线,连本族几十个人都派上战场来了,你说他这样的功劳不应该排在第一吗?
诸将面面相觑,再次无言。刘邦再下诏令:萧何父子兄弟等十余人,皆有食邑;萧何劳苦功高,再多封两千户,并赐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所谓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指的是,萧何可以佩剑,可以穿着木屐上金銮殿,而且进得宫门,不必跑着细步,仍按照平常速度走路。刘邦赐萧何的这个待遇,这就好像某个领导要求属下,你可以不必装职业装上班,也可以穿着脱鞋进我的办公室,更甚至不必敲门就可以直接推门进来。
众多将领再次傻掉了,这一幕有如他们当初斗陈平有什么区别?其实,刘邦之所以多封萧何两千户,有两大原因:首先,当年刘邦去咸阳出差时,萧何每次赞助他总是多出二百钱,如今,这两千户食邑就当是还个人情。其次,刘邦就是借此契机告诉将领们:你们越是忌妒和打击的,恰是我越要提拔的,因为唯此一举,受恩之人才会更加死心塌地。亏你们跟我这么久,陈平之教训,难道你们体验的还不够深吗?
这就是刘邦,无论身处多么复杂的政治环境,他总有足够的智慧和谋略化险为夷,于是,这场争侯争功的风波,总算告一个段落。然而,萧何和曹参这两个两朝官僚,因为争功事件,种下怨种,从此形同陌路,咫尺天涯,互不相干!
四、再见,封侯风波。
春,正月。刘邦把楚国划一为二,以淮东五十三县分给堂兄刘贾,封他为荆王;把彭城等三十六个县分给小弟刘交,封他为楚王。同时,封老哥刘喜为代王,封长子刘肥为齐王。从东至北,刘氏封国再度扩大,紧紧地绕围在党中央周围,那个中央,就叫长安。
与此同时,刘邦把目光瞄准了另一个异姓王,他就是韩王信。韩信是个材武之人,刘邦欣赏他,犹有欣赏他韩氏光荣的祖宗。然而,时过境迁,这个世道蠢才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有才的人,刘邦认为,韩王信所王之地,北近洛阳,南迫宛县,东又有淮阳,三面皆是天下重兵驻扎之处,如果不给韩王信搬家,有如能有一天被他赶着搬家。
主意打定,刘邦从太原郡划出三十一个县,成立新韩国,并把韩王信迁到太原郡吃风沙,并且交代他一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兄弟,西北边疆守护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让匈奴跑进我家自留地啃土地来了。
韩王信真是有苦难言,然而有苦也得忍着,不然,你难道要变成第二个淮阴侯韩信?太原是个穷地方,匈奴寇是有点多,但毕竟是个王呀。刘邦给韩王信定的新国首都为晋阳(山西省太原市),但是韩王信不知动了哪根脑筋,干脆一不两不休,把吃苦事业进行到底。于是,他马上给刘邦上书道:“晋阳离匈奴边界太远,不利抗敌,不如让我搬到马邑(山西省朔州)去。
刘邦看到韩王信这封请书,眼泪都差点感动得掉出来了。真是好同志啊,你把最美丽的土地留给我,又给我到最西北的地方吃沙子守边界,汉朝有你这样的王,将万年不倒啊。于是,刘邦立即批准韩王信请求,新韩国的首都从此定为马邑。
到此为止,刘邦林林总总,包括新王及列侯,总共有二十余个。但是封侯之事远远未能结束,萧何和曹参争第一的事结束了,而后头那些争谁第二十二或第二十三的人还在争论不休。这真是一个让人头大的事,打战的时候,谁都顾不上谁伤最多,伤得最重。现在,这些手下突然多出了许多病号,有的说我受过多少次伤,挨过多少利箭;有的又说,我杀过多少敌人,背过多少粮食;更有的人还要说,他奶奶病死老家,都没时间回家探望,我一心一意扑杀在战场上,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今天与你们争功?
争来争去,总是没个结果。刘邦干脆暂时停封,既然他们爱吵就让他们吵了去吧,于是,刘邦大手一挥,回洛阳宫渡假。然而,有一天,刘邦站在洛阳南宫复道上看到将领们三五成群地,坐在洛水沙滩上碰头聚会,刘邦奇怪地将此事告诉张良,并且问道:“请问留侯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张良一惊,问道:“陛下难道真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吗?”
刘邦迷茫地摇摇头,真的不知。
张良长叹一声,说道:“陛下想想都可知道,您以前打天下时,靠的全是这帮人替你卖命,你现在把天下好的地方都封给你的亲属了,可还有好多人都没分到好处。他们聚会议论的不过是,你将去哪里拿土地把他们安置,如果不能安置,恐怕就是要兴兵作乱了。”
刘邦一听,心里着实一惊,没想到封侯加爵之事竟然演变得这么厉害?那怎么办,他们争来争去,天知道争到什么时候,这样没根没据的,我也不能心急乱封息事宁人吧?
张良摇摇手,陛下不要发愁,俺已替你想好一策。请问陛下,你最恨的人是谁?
刘邦连忙说道,还有谁,天下除了雍齿,谁还能让我恨得入股入骨?
这个雍齿,就是刘邦早年起义时,从背后插他一刀背叛夺其丰邑城的雍齿。不过,自从雍齿投降后,小伙子表现不错,杀敌无数,于是刘邦念他功多,所以不忍杀之。然而,不杀不等于不恨,人世之间,有些爱,就是刻骨铭心,沧海桑田都难忘;恨亦如此,有些恨,就算是化成尘埃,也难忘记。所以,每当刘邦想起早年雍齿干他那一幕耻辱之事时,总是恨得咬牙切齿,可又不得不强忍下来。
这时,张良又对刘邦说道:陛下既然如此恨雍齿,那就先封雍吧。只要你封他为侯,其他将领立即无事。
刘邦极是疑惑:雍齿天杀的,干嘛要先封他为侯?
张良:道理很浅显嘛。你最大的仇敌都被封侯了,其他将领还怕封不到侯吗?既然如此,你难道还怕他们闹事不行?
刘邦恍然大悟,留侯好样的,又帮我解决了一大难题。刘邦立即传令,摆下酒席,招雍齿及诸将前来喝酒,宣布封雍齿为什方侯。同时,他又当众命令丞相萧何和御史等人成立评估小组,立即对将领军功做好评估,上报皇帝,以此作为分封的根据。
这下子,诸将全高兴坏了。一切危机,就此化去。这才是好皇帝嘛,要想坐稳江山,就得急诸将之所急,想诸将之所想,只要大家都有侯爵之位,什么事都好商量。
果然,不久后,刘邦评定功绩,进行封赏。弄完这事,刘邦离开洛阳,返回栎阳看望老爹。夏,五月二十三日,刘邦正式尊称老爹刘太公为“太上皇”。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