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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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开幕仪式很短。
三五位重量级人物陆续上去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辞,之后,在一片掌声之中,樱井真衣上了台,他话不多,但人很谦和,诚挚地向到场宾朋表达谢意,又给大家介绍了“才华横溢的年轻设计师”陆浥尘,寥寥几句,便鞠躬离去。
接下来的时装秀,将展示由樱井本人亲自设计的经典作品。
四周灯光渐渐暗下去,T台亮起来。
“真衣”两个大字从天而降,随着一幅巨大的繁花锦缎垂展在舞台正上方,流光四溢,五彩斑斓。追光灯下出现一个纯白的身影,与华丽的背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音乐响起,那美人摇曳生姿地走过来,顾盼间有种睨睥一切的意味。
灯光炫舞,万众瞩目,这是她何叶田田一个人的舞台。
陶然虽不亲自着手秀场的事,但也知道,轮得到在一场秀的首尾亮相的,该是压台的大模,这小女人的地位非比寻常。
可最让她坐立不安的倒不是台上美得嚣张的何叶田田,而是台下的林醉。
林醉的位置就在她的斜对面,别人的目光都盯着台上,他却自始至终盯牢她看,看得她有如芒刺在背,不敢抬头。
终于,趁着中间过场的短暂黑暗,陶然闪身从人群中退了出去,担心林醉会跟过来,她又迅速向门外走去。
出了门,晚风一吹,满腔压抑的感觉稍稍缓解,陶然深吸一口气,让紧绷的神经慢慢平复。
胡乱走着走着就绕到了房子背面,找到一处阴暗的角落,她在花坛边坐了下来,躲在香樟的树影里。
人是出来了,可心还在里面。
满脑子都是林醉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就像慢镜头一样在眼前一格一格回放,一遍遍地想,要是刚刚那个女人没有出现,他会跟自己说什么呢?
她太熟悉那个眼神了,林醉曾经无数次那样的看着她,说然然,然然,我爱你。……
陶然使劲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什么念头甩掉。
远处的街上,车辆川流不息地驶过,车灯闪烁,汇成长河,延伸到更远的远方。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香气。甜甜的,是栀子,郁郁的,是蔷薇,凉凉的,是含笑,隐约其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木香,仔细去嗅又似乎无处可寻,陶然知道,那是香樟的味道。
曾有一段久远的记忆散发着同样的味道,经岁月碾磨,香气犹在。
那是在C大的校园。
C大的校园很美,以至于很多人被招生简章上的图片所蛊惑,一心向往——因为觉得那是个恋爱的好地方。
陶然的宿舍楼是园子里最大的女生楼,人称“公主楼”。
公主楼前种着两排高大的香樟,四季常青,每次走上这条路都会闻到那股独特的清香,住的久了,人的身上也会带着一丝暗香。
到了晚上,一对一对的小情侣掩在高大的香樟树下,亲热地粘在一起喁喁私语,直到熄灯锁楼都还流连不去,每到这时,守楼的阿姨就要拿着门闩站在门口,边敲边喊:
“姑娘们~回来吧~还有明天哪~”
敲了又敲,喊了再喊,小鸳鸯们才恋恋不舍依依惜别,尽管分别不过一晚,场面仍然凄切,遍地离愁,蔚为一景。
陶然每天下了晚自习都打香樟路上经过,步履匆匆,目不斜视。在风行“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惟有恋爱是必修”的大学校园,她可算是个异类,直到大四都还情窦不开。
陶然是个喜欢按部就班的人,大体上,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好好学习,毕业找个好工作,租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然后把母亲接出来。至于恋爱乃至结婚,暂时还未排上她的日程。
除开优先级不够这个原因外,在感情上,她本身也有点少根筋。
要说大学男生正处在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期,稍微是个齐头整脸的女生周围都会有不少的追求者,陶然气质娴静,人又温柔,断断不会被放过,可前仆后继的愣头青们全都碰了壁。
有些走积极路线的,递来情书或者直接表白,多被一口回绝,理由一律是——我妈妈不准谈——挡箭牌不在多,好用就成。还有些走渐进路线的,在图书馆、自习室、社团等陶然常常驻扎之处出没,旁敲侧击一点点的试探,这种就比较惨些,像可怜的刘东亮同学一样,在她心里始终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你问刘东亮是谁?……唉,都说他可怜了。)
卧谈会的时候,同屋的女孩们问起,陶陶,你的意中人到底是啥样子?她很茫然,说想不出,没感觉。众女摇头,说你怎么这么大还不开化?
那年她们20岁,刚把1字头的生日过完,俨然觉得自己老大了,又上了大四,跟大一大二的小草莓比起来,已经是西红柿了。
二字头的年纪心境很复杂,一方面被踢出水果行列,心里自然是不服气,另一方面,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向着风情万种进发了,应情应景的时候也可以哀怨地叹口气,吟上一句“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心中顿时有种凄美的忧愁……感觉好好。
这些浪漫的、懵懂的、微妙的少女情怀,对于少根筋的陶然来说实在复杂。她的日子简简单单的,就像门前的香樟,葱茏幽静,暗自芬芳。
正在陶然沿着自己的人生日程表向前迈进时,林醉出现了。
初遇之时,她茫然不知,命运带给她的将是怎样一番起起落落的悲喜。
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骤雨初歇,空气中掺和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风沙沙地响,雨珠不时的从树叶上滚落。
那天陶然因故留在校学生会加班,她是女生部部长,正为筹备即将到来的女生节文艺汇演忙得焦头烂额。原本加入学生会的初衷只是为了装点简历,好找工作,但她生性认真,在其位谋其事,样样都不肯含糊,不得不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早过了宿舍熄灯关门的时间,她倒不是很担心,因为每天都会有不少女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陆续晚归,通常大家只要一起在楼长窗下可怜巴巴地求求楼长,楼长象征性地让她们等上一会,再批评几句,最终还是会出来开门的,毕竟不能真的把姑娘们丢在外面不管。只是苦了楼长,几乎一晚上都不得好睡。
陶然直到走到楼门口才有点慌,因为周围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看见!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已经放进去了一批,还是大家都在今天做起了乖乖女。
陶然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人,真的着急了。
她一个人根本就不敢敲楼长的窗,平常人多还好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更有会说话的女孩子,娇声喊“阿姨,外面好冷啊,求求你开门吧”,或是喊几句“我怕黑”“坏人会把我抓走的”“狼来了狼来了”之类之类可爱的假话,楼长不一会便出来了,大家蜂拥而入,一齐低头听两句训,再蒙混着签个假名字,就可以溜之大吉啦。
可现在只有陶然自己,她连叫楼长的胆子都没有,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目标太小,无论如何也混不过去,一旦留下晚归记录,事情可大可小,她不敢冒这个险。
又坐在台阶上等了半天,实在被蚊子咬得受不了,陶然咬咬牙,起身轻轻叩叩楼长室的窗户,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
“楼长,麻烦帮我开一下门好吗,谢谢。”
鼓足勇气敲了几次,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楼长也是难得睡个好觉,早就梦会周公去了。
陶然泄了气,正在发愁,灵机一动,想起同宿舍的女孩曾提到过,一楼的水房窗户有时是开着的,偶尔也可以从那里翻进去。她抓起书包就往那边跑,到了一看却傻眼了,这扇窗虽然开着,可窗台离地面相当高,爬不上去呀。
不过多少是有了点希望,陶然弯着腰四处寻,想找些石头砖块之类的垫垫脚。
正找得满头大汗,影影绰绰的瞥见一个高个子男生沿着香樟路走过来,急得团团转的陶然像是看到了救星,想都没想就奔过去,不管不顾地拦住人家,气喘吁吁地说:
“同学同学,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一下忙?”她指了指身后,“我是住在这个楼的,今天回来晚了,你帮我爬上那个窗好吗?谢谢你了!”
一口气说完了她才有空仔细看看他。
那男生打扮怪异,留着半长的长发,额前的刘海搭下来,几乎遮住半张脸,戴着一双露指头的皮手套,手里还拿着一把吉他。
陶然只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心里开始打鼓,这月黑风高的,也不知道自己拦了个什么人,万一……
她把书包抱在胸前,随时准备要跑。
还好,那男生没什么异常举动,看了看她,酷酷地说了句:“走吧。”
呀,他的声音可真好听,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
陶然放松警惕,也许是下意识觉得,能有这么悦耳声音的人不会是什么坏人。
她连声道谢,领着他来到水房的窗子前。
那男生把吉他放在一边,二话不说,蹲下身,抱住她的双腿就把她托了起来。陶然吓了一跳,她本来只是想踩在他的腿上垫一下而已,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轻轻松松地就把她推了上去。
她翻过窗台,又满怀感激地回头冲他说了声谢谢。
他也没答话,扛着吉他就走了。
如果,只是说如果。
如果那个晚上的故事就停在这里,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只是彼此生命里有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并不比路人甲乙丙丁更熟悉,也就更不会有今后这许多的牵绊和纠缠。
可是,如果故事真的停在这里,那么她之后的七年又会在哪里呢?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是不是真的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如果没有遇见你。……
第二十八章
陶然翻过窗户,蹑手蹑脚地往里走,还没出水房门,就听窗外传来一声断喝:
“喂!干什么的?……楼底下那男生,说你哪!”
她一惊,糟了糟了,一定是校巡逻队的人。
连忙返回窗前,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不远处,两名保安正拦住刚刚那个长发男生责问:
“哪来的?深更半夜的在女生楼底下,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嘿,臭小子,问你话呢,说话!”
说着就不耐烦地推搡起来。
那男生抬手格开他俩往外走,还就是不说话。
保安见他反抗,这还了得?骂骂咧咧地一起上去拉住他,那男生更是不服,三人扭作一团。
陶然看得急了,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倔啊,他就不会解释一下吗?眼看他一人难敌四手,马上要被扭送走了,她脱口喊了句:
“哎,哎,等一下!等一下啊!……”
情急之下,陶然爬上窗台,嘭地就从两三米高的台上跳了下去,落地太狠,右脚崴了一下,也顾不上疼就跑了过去。
她拉住一名保安急声道:
“你们误会了,他不是坏人,他刚刚过去就是帮我翻一下窗子而已,真的真的,你们别抓他。”
半夜里突然冒出个大活人,两个保安愣住了,又听她说翻窗子,更是起了疑心,被她拉着的那名保安问:
“你们俩还敢翻窗子?翻什么窗子了?为什么翻窗子?”
陶然郁闷,真是越描越黑,看来撇清他之前得先把自己撇清。
她解释道:“我是住这楼里的,今天回来得晚,楼门锁了,所以想从一楼水房那里进去,我知道不该翻窗,下次不敢了。”
“你还有下次?”保安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什么系的?报一下学号。”
“陶然,历史系,学号是XXXXXXXX。”陶然流利地答道。

C大的学号是有规律的,第一位数代表学历(本、硕、博),后两位代表入学年份,再后两位是院系代码,最后三位是个人号码。不清楚的人肯定会编错,所以一问便知到底是不是本校的。
她说的无误,保安又去问那个一直梗着脖子站在一旁的男生,“你呢?什么系的,报名字报学号。……喂,哑巴啊!”
那男生犟得要命,一脸不屑,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要不是之前听过他开口,陶然几乎也要怀疑他是不是哑的。
以后相处久了她才知道,这人就这个死脾气,他若是觉得自己没有错,那就绝不解释,打死都不解释。后来,坊间流传开老罗语录,其中那句“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赢得众多拥趸,陶然听了一点都不稀奇,她想,林醉已经彪悍许多年了。
话说回来,他总这么沉默保安哪能善罢甘休?陶然直替他着急。突然又想,他该不会真是校外的吧?是不是有什么隐衷不方便说?
想到这,她急中生智,上前一步,道:“他是我男朋友,是过来送我的,也是我们系的,叫……”她卡了一秒,抓了个第一个闪现在脑海里的名字,“李小明。”
这名字编得实在是太没水平了,小明小红的,听上去就假,那保安狐疑地瞅瞅他们俩。
陶然生怕他不信,上去拉住那男生的手,装作很熟的样子说:
“小明,你说话啊,别生气,解释一下就好了。”
那男生一楞,下意识地躲了躲,她使劲握了他一下,他就不动了,还好也没甩脱她,但还是一副拽样子。
那两个保安明显不爽,但看陶然的打扮,的确是个规规矩矩的女学生,也就不疑有它,两人又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通,抓倒是不会抓了,但肯定不能再让陶然翻窗子。
他们咚咚咚地把楼长敲了起来,把陶然押送进去,少不了又一顿好批。
陶然一瘸一拐地跟在楼长后面回了楼,乖乖接受批评的空隙,还不忘回头朝那男生做了个鬼脸,当着保安的面,挥挥手说:
“小明你也回去吧,再见。”
她没指望他能开金口,但转身的时候,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很小很小的。
他说,再见。
再见的时候是一个月后。
准确地说,当陶然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后。
但在这一个月中,他其实已经见过她很多次了。
这是林醉后来告诉她的。
自从那天以后,他就常常有意无意地从香樟路上经过,有时明明不顺路,他也要从那边走,如果能够偶遇她,他一整天都会很开心。
起初,他只是想见见她,有点好奇,又有点紧张。
他总记得她的手牵住他的感觉,软软的,小小的,很舒服。
后来他说,那是他第一次和女生牵手,第一次啊,就这样被她稀里糊涂地夺走了,耍赖要她补偿,陶然愤慨,她想说那也是我的第一次啊,还没等话出口,她的初吻就没有了……当然,他的也没有了。
这些是后话。
最开始的时候,林醉并没想太多,他觉出自己对这女孩有好感,因为她的善良,也因为她单纯的信任,但那个晚上的短暂插曲似乎不足以证明发生什么,他们几乎连认识都算不上。
他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陶然,历史系的,比他高一级,马上就要毕业了,通常大四女生仍然单身的凤毛麟角,那么她多半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么想的时候,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能遇见她的话还是挺高兴的,更让他高兴的是,每次见到她,她都是一个人,周围没有出现过任何亲密的异性。
可她从没注意过他,他想,也许她早就把他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
一天,师弟小舟来找他。
“师兄,我今天有演出,吉他借来用用。”
“干嘛,你自己的呢?”他问。
“你那把音色好啊,我今天的演出巨重要。”小舟有点得意。
“我晚上要去吉他社训练,七点之前能用完吗,能就拿去。”
“没问题,我的节目早,六点半上,你到西园操场找我,我下台就还给你,保证不耽误事。”
林醉一想,反正去社里也要路过西园,借也无妨,上去给他拿吉他,顺口问:“哪的演出?”
小舟就等他问呢,立刻说:“女生节文艺汇演!一定有好多女生去,师兄,你说我要是玉树临风地一亮相,是不是可以迷倒无数?”
林醉踢了他一脚,“你小子当自己是蒙汗药?还迷倒无数……”
小舟嘿嘿一乐,拎着吉他就跑了。
晚上,林醉依约找到西园。
操场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扫了一眼观众席,发现还真是女生挺多的。
他径直往舞台那边走,没看到小舟,倒是看到他那把木吉他了,一个女生拿着它。
他过去拍拍她,问:“小舟呢?”
那女孩回过头来,他怔住了。
“是你?”她也楞了一下,马上又一脸焦急地回答他:“我们也在找小舟呢,他刚刚说闹肚子要去厕所,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下个节目就是他的,再不回来就要空场了,都快急死人了!”
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孩道:“陶陶,要不让后面的节目先上吧。”
“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了。”陶然皱起眉头,“我就怕临时调整节目会乱中出错。”
林醉突然问:“小舟唱什么?”
她给他看节目表:“许巍的《故乡》。”
“我替他上。”
“你?”陶然吃惊地看着他,有些犹豫,“你会吗?”
他笑了,淡淡道:“小舟的吉他是我教的。”
她还是想了又想才最终下定决心,说:“好吧。”
陶然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想到,那首《故乡》几乎成了当晚最轰动的节目。
在她担忧的目光中,林醉走上台,坐好,抱着吉他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一会。手轻轻一拨,弦声铮铮如水,从指间潺潺而出,被傍晚的微风送出很远。
人群安静下来。
长长的一串弦音过后,他低沉地吟唱: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
抬眼间,他清楚地看见夕阳下她的身影,看见她微微扬起的脸庞,看见她专注的眼睛。
就在那一瞬,他猛地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击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中一下子爆开,他甚至听到了轻微的噼啪声。
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林醉从路边的音像店听到一首歌,那是王菲的《流年》,他慌不迭地掏出手机发短信给她,“然然,你知道,我跟你说过的在西园中那次很奇怪的感觉是什么吗?告诉你,是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那道闪电,划破迷雾,骤放光芒,让他看清自己真实的心。
——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他抑住心中难言的激动,尽量安稳地坐在台上,把那首歌唱下去。
他一直一直看着她,把它唱完。
“……
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
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颜娇艳
那是你衣裙漫飞
那是你温柔如水
那是你衣裙漫飞
那是你温柔如水”
他的声音很干净,配着简单清澈的吉他声,把一首伤感的歌唱得无比深情,听得人心都醉了。
一曲已终,掌声雷动,甚至有观众高呼Encore,现场气氛顿时火起来。
陶然兴奋不已,他一下台,她就迎上前,高兴得连人家的名字都不及问,上去就说,小明你唱得真棒!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沉默了一会,低头看住她,十分认真地说:
“我不叫小明,我叫林醉,是共君一醉一陶然的醉。”
她被他奇怪的表情和奇怪的话搞得莫名其妙,还没等缓过神,又听他说:
“陶然,我要追你。”
她彻底晕掉了。
陶然很快就发现,他这话不是说着玩的,她遇到了有生以来最难打发的追求者。
林醉一次一次地跑来公主楼找她,她一次一次地拒绝,正话反话,明示暗示,好脸色坏脸色,全都试遍了,全都没有用。
她说,我妈妈不准我谈恋爱。他说,我又不是问你妈妈的意见。
她说,我根本不认识你啊。他说:我说给你听你就认识了,我是计算机系的,今年大三,名字你已经知道了……
她说,我快毕业了,即使在一起也会很快分开。他说,不是还有一年吗?而且只要两个人想在一起,总是可以在一起的。
她说,你比我小,我不喜欢小男生。他说,只小半年不算小,而且我看上去比你大。
她连“我不喜欢男生留长发”都说了,结果他第二天就剃了个板寸出现在她面前,问,这样好不好?
……
简单的说,这就是个“一根筋”和“少根筋”之间一个追一个逃的老套故事。
最后,陶然实在没办法,不得不由持久战转为游击战,她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外面,即使人在宿舍,也不接电话,不接传呼。
林醉常常在楼下等她,见到她就走过去说几句,倒也不过分纠缠,有很多话想说的时候,他就写信。
过了一天又一天,陶然依旧不动心,连她的死党们都看不下去,劝她说你就从了吧,人家林醉哪里不好呀?不如交往一下,就算真的不成,权当补了一堂恋爱课,大学也算圆满了。
陶然摇头。
这种僵持的局面一直持续到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原本是个很平常的晚上。
陶然晚自习回来,毫不意外地在香樟树下看到了林醉,他靠在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抱着他的吉他。
她垂着脑袋加快脚步,只差用书包挡住脸了。林醉当然看见她,兴冲冲地走过来,一边跟着一边逗她说话。
她置之不理,只想尽快回楼把他甩掉。
刚刚踏进楼门,忽听他在身后说:
“陶然,你是不是都烦我了?”
在她的印象里,他总是飞扬的,自信的,甚至自信得有点讨厌,可刚刚这句话里却带了原本不属于他的苦涩和伤感。
一时心软,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无奈地对他说:
“我没有烦你,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你去做你的事吧,不要来这里浪费时间,好不好?”
他的目光有些黯然,声音也低了下去,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陶然第一万零一次地回答他:“可我不喜欢你啊。”
“哪都不喜欢吗?”他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
或许,那时她一咬牙,说出哪都不,就可以长痛变短痛,了结这段痴缠。
可看着他的表情,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这个心,只好勉强安慰他:
“也……也不是啦,我觉得……你笑的时候就挺好看的。”
其实这话听上去再敷衍不过了。
他却立刻露了个大大的笑容给她,眼中的忧伤都还没来得及收拢。
陶然觉得心口被狠狠地扯了一下!
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温柔地塌陷了。……
20岁的陶然,心里有道坚硬的门,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20岁的林醉,笨拙又莽撞,他认定了这道门,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要一次次地撞,直到有一天,隐藏的机关被触动,那扇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那样一个奇妙的夜晚,即使在物是人非之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仍会令她的心柔软。
八年后的今天,同样的夜,仍然有星,有月,有花香树影,有香樟的陪伴。
却唯独不见当初的少年。
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让自己不再为他泪流满面。
……
“美女,香槟要不要?”
有人坐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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