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病在家修养了一段时间,我成天闲来无事,一人坐在池边赏鱼,也无心上朝。
朝中之事,有我没我,都是一样。何苦烦心过问,反正自有人甘愿为你打点好一切,不须劳累我一点精力。
侍女悄悄地走近,生怕搅了我的清静。
“大人,司马大人来了。”
他来了?我有些惊讶。
已经多久不见其人了?离上次相见,也已是半月过去了。
你现在来又是做什么?
我看着池中挣食的锦鲤,把饲饵全部丢了进去。
“你告诉他,说我大病初愈,暂不能见客,请他回吧。”
乖巧的侍女应了声,轻声退下。
我又坐了片刻,方起身整敛衣袍,打算回房。
清风拂过,划得寂静无痕。
我抬眼看去,呆在那里。
一人站在树影之下,与我相视而笑。
仅是十步之遥,恍惚间,我却觉得那距离,已是相隔了千年。
“这么不想见我?”
他笑着走来,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悠哉地欣赏起池光映影,鱼跃翻金。
“来都来了,还说什么!”
我也坐下,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你不想听听西北的战况?”
他回头看我,唇边挂着戏谑的笑。
“输了?”
“赢了。”
我睁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七王爷打胜了?”
“没错。”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
“而且还是一场漂亮的胜仗。”
“皇上怎么说?”
打胜了,是该褒奖一顿,安抚军心。
那么,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白费?
呵!真是失策,这回可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搞不好,他会用我的人头来祭奠战死的士兵。
“你就这么害怕?”
他看着我,总是轻易地就把我看穿。
怕!当然怕!我害怕的又岂止是这些。
我怕那满朝文武一个个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目光,怕那千秋万代之后,世人如何评说这个千古罪人宁酒词。
恒显,逼我们走上这一步的,究竟是他,还是你自己?
“你不用怕,他已经威胁不了你了。”
苏恒显冷冷地一笑,像要处决犯人的刽子手,表情狠毒。
我不解地看着他,“你这什么意思?”
“他已被皇上下旨圈禁俯中,没有那个人的圣旨,他是一步也出不来。”
圈禁?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恒显。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立了莫大功勋的臣子反被皇上降了罪,可谓千古第一人了。
“不过你放心,他到不至于被杀。毕竟再大过错,他也是那人唯一的弟弟。”
他说着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我知道他一定是又想到了不愉快的事。
“他是当真昏了吗?”
我苦笑着想起那个人。那个温柔而又不失王者风范的气质,决绝到不容反抗。
你不是自比先皇,立志要成为明君圣主吗?
还是,你真的如他们所说,被宁酒词这个妖魅迷惑,做了一个只懂得美色荒淫,误了国政的无道昏君了?
“他是昏了,为你,有几人能够清醒始终?”
苏恒显定定地看着我,眼光中,似乎是要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卑贱肮脏。
我笑的恭谦,
“苏大人过奖了,酒词也不是百战百胜,起码对于你,我是输得一败涂地。”
相互撕扯,相互伤害。用涂了“过去”这种最甜美的毒药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在对方心上一刀一刀地割开,痛得死去活来却不让你轻松解脱。
恒显,为什么时至今日,我们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证明彼此在对方心里的位置?
他泻了气,不再与我争吵。只要一牵扯到这个敏感的话题,他都会主动投降。
因为这是他欠我的,他是这样说的。
可是恒显,你欠我的,又岂止是那个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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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七王爷圈禁之事,朝野上下也是恼得沸沸扬扬的。
有百官联名上书,却是一点也无能力改变圣意的丝毫。于是他们纷纷奔至司马俯,请求苏恒显在圣上面前为七王爷求情。
我笑那几个有眼无珠的废物,妄废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之书,竟然真假不分,善恶不辨。
你们找上他,岂不是想七王爷死得更快些吗?
回朝之后,除了每日去凝脂宫报道外,我倒真是没有其他的工作需要处理。
宁酒词不过是挂了名牌的宰相,手中既无实权,也无实力。
说穿了,不过是一个男宠而已,谁又希望你能辅佐朝政了。
出了司徒俯已是辰时左右,反正也是误了早朝,干脆不去。
我招呼何柱,他恭敬地哈着腰入了车。
“大人有何吩咐?”
“去七王俯。”
何柱听了一愣,道是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看着我。
我语气中带了些许的愠怒,催促道,
“你没听见吗?我说去七王府!”
“是!小的这就去叫他们改路。”
何柱忙应了声,又哈着腰又退了出去。
我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大人,到了。”
何柱压低了声音向我汇报。我点了点头,由他搀扶着下车。
王府的大门如今显得异常地冷清,也没了踏门而来的官员。
门前的石阶却还每天都扫得干干净净的,不落一点灰尘,这点到很像它的主人。
何柱叩了几下门,里面很快就有一个苍老的脸探出头来。
“劳烦通禀王爷,司徒宁大人求见。”
那老者二话没说,就要关门。何柱急忙拦下,
“劳驾……”
“不见!”那老人道,“王爷说了,皇命在身,谁也不见。”
“就说宁大人求见。”
“都说了不见,除非有圣旨。”
我走上前去,按住何柱的不耐。
“请老先生向王爷禀报一声,我想他现在最想见的人就是我。”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道,
“那好吧,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大门再次关上,何柱啐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
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大门再次打开,已是换了一个年轻的侍者,
“王爷说了,请大人至轩雅阁相见。”
叫何柱等在外面,我一人随了那侍者进入俯中。
轩耶阁里,一人已久候多时。
他肃清了所有的人,房间内,只剩我与他,就如同当日在中军帐内一样相视无言,沉默对峙。
我看去他,仍是那般傲视群雄的姿态,丝毫没变。
看来,你过得倒不是挺坏。
良久,他慢慢舒了口气,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预谋好的。”
我轻笑,没有否认。
是我故意捏造圣旨,是我有意要扣你一个兴兵作乱的罪名。不惜任何代价叫你信以为真,然后再偷龙转凤将假的诏书销毁。
我如此处心积虑,不过是要你一个哑口无言。
“你为何要这么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话锋一转,他已是满眼的愤怒。
“不为什么,王爷与我素来不和,又对我是欲除之而后快。酒词舍不得这荣华富贵,只好先发制人。”
他听后一脸的厌恶,却是有怀疑之色,
“宁酒词,你果真是这种人?”
“我就是这种人,贪慕虚荣,利欲熏心的卑鄙小人。”
七王爷沉吟看着我,突然摇了摇头,
“不,你不是。”
我觉得好笑,“那王爷以为我应该是什么人?”
手腕上突然一紧,已被他上前抓住,拉进身前逼我对视他眼中的愤怒,
“宁酒词,你做的这一切,可是为了他吗?”
为了……他?
我呆呆地看着这人,仿佛又看到当年的他一样,相似的面孔。
有风从背后掠过,吹散了头发,遮住了我的视线。
为了他……
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
呵呵……
是啊,我如此地作践自己,如此地伤害自己,都只为他一人而已。
恒显,天下人都知道宁酒词的一片真心,你却拿他当作草芥,不值一文。
“是!我是为了他,那又如何?”
我回视七王爷的眼眸,那里面却有一丝我难以琢磨的复杂光彩。
手腕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地加重,我并没有甩开,任由他抓着。
“为什么?……皇兄如此待你,你竟然……”
我呼吸一滞,艰难地别过视线。
你皇兄,是啊,你皇兄。
他对我仁至义尽,宠着我,放任我,对我言听计从,百般讨好。
可是这些,他所做的这些,根本弥补不了他犯下的错,弥补不了我失去的一切。
“你说啊!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问为什么。
我也是,你也是,你的皇兄也是。我们不过是世俗中的庸人,有谁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施主,这是命。
我笑了起来,这是命,根本没有问这么多为什么的必要。
“……为了七年前的那一场噩梦。”
他懵在了那里,松开了钳制住我的手。
缓缓地,像过了几千年一样漫长。
“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肯忘记……”
忘记?
我笑了。
你忘记了吗?你的皇兄呢?他忘记了吗?
即使我们彼此心照不宣从不提起,即使再过了多少个七年。
我们,谁也不会,忘记。
离开七王府,我没有去宫里,直接回了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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