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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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马至北城门的时候,我们被守门的士兵拦住。
我有些愠怒,不知是何人竟如此胆大,敢拦我的驾。
城门之上此时传来爽朗的笑声,声音清脆洪亮。我抬头望去,却因为逆光,看不清此人的样貌。
“哪里来的土匪,在京城里肆意横行。你是掳了何家的美人,抓去做压寨夫人了?”
张宪抬头,看见说话的人时,也是笑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长京的待客之道?还不下来见我!”
那人又笑了起来,从城门上消失了去。
我回头看向张宪,“那人是谁?你认识?”
他点点头,“以前一起带过兵。”
有人从城墙下来,我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个长相不算突出的脸,五官整洁,皮肤微黑。
他来至跟前的时候,张宪也下了马,顺便把我抱了下来。
那人见了我,眼里有些震惊。他急忙单膝跪了,
“莫将不知是宁大人,失礼了!”
我微微愕首,并不言语,心里却也坦然。只是张宪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想来是没有料到我在京城是如此的呼风唤雨,横行自如。
那人已起身,对着我一笑,笑容款落大方。
很多年以后,在我的记忆里,竟只剩下了这灿若阳光的一笑。
“你叫什么?”
我突兀地问出一句,他有些吃惊,旋即一哂,
“莫将名叫莫烨台。”
莫烨台?我听来熟悉,猛然记起,竟是恒显曾经提过的那个七王旧部。
心下对他是冷了三分,我不再言语,只看着他与张宪攀谈。
“你此次回京要呆多久?”莫烨台问道。
张宪的眼光忽然跳动一下,随即淡去。他笑得牵强,
“再说吧。边境调动人手,还不知道怎样呢。”
我心生好奇,拉住张宪,
“边境因何调动人手?”
被问者倒未有表态,旁边之人已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我,仿佛我是哪里来的村野匹夫,竟与他们在这里妄谈国事。
“宁大人怎会不知?”
他心下悬疑。
我倒觉得好笑。这京城里谁人不知,宁酒词不过是顶了官名的御前男宠,如何会知晓这些国家大事?
张宪不答,莫烨台已是恢复平静,半夹着冷刺开口,
“宁大人去问问大司马吧。”
我当下明白了七、八分,原来是苏恒显开始部署兵力了。
张宪开口打破僵局,笑骂了莫烨台几句,便与之告别。
驭马离去的时候,我特意回首望了,他仍站在原地,眼神分明注视着我。
我对他一笑,转头不再看他。
是夜,司徒府的后院风亭里,我与张宪斟了几杯酒,谈笑风生。
他喝多了,开始说以前的事。
我只得陪在一旁倾听,从他如何遇到姐姐,到那日一旨诏书,册封太子妃离去。
张宪哭了,伏在凌乱的桌案上。
他是战场上撕杀猛将,流血不流泪。如今却哭得无助,哭得痛彻心肺。
我不忍看他如此,仿佛看到自己也是一样的消沉,自暴自弃。
我走过去抱住他,轻抚他的背部缓解悲痛。
他坐起身来也抱住我,紧得让我喘不过气,却异常地安心。
“酒词,我该怎么办?你教我,教我如何可以忘记她……”
他泣不成声,我看了更是心痛。
心被硬生生地撕裂了一个缺口,那种疼得死去活来的痛楚,又岂止你一人才有?
他把头埋在我怀里呢喃着睡去,眼前明月照人,清晰了池苑每处景致。
一笑,好累。
两处相思,一样情怀。
情字,好累。
张宪痴了,姐姐放了,恒显丢了。
剩下的,支离破碎,只一颗麻木的心。
那我呢?我把它,忘在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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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却还是不经意地发出了声响,引来那人抬头。
见了我,只是一笑,些许疲惫,清晰地映于脸上。
“酒词,你来了。”
“臣打搅到皇上了吗?”
“没有,来得刚好。”
他笑着拉我过去,坐到他的腿上。
视线再次放回到奏章之上,两道浓眉不禁又皱在了一起。
我斜眼瞟了一下奏章上密麻的字迹,扁扁嘴,
“皇上因何愁眉不展,这些朝政就那么烦琐吗?不如不做了省心。”
他哈哈一笑,眼神温柔地看向我,
“酒词,天子生就要为这烦琐劳心,当然比不得你逍遥自在。……这边疆防护,一直都是朕的心病。”
我有心静下来,听他阔论历政。
“先帝朝时,文有管英辅政,武有十三王爷常仪。边疆平定,国太民安。如今到朕……”
他无奈地笑了笑,
“北番连年骚扰,又叫朕如何高枕无忧?”

“皇上不是有七王爷在?那些蛮夷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我顿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何况还有大司马。”
他但笑不语,抬眼望着我,
“酒词,你认为该如何医这块心病?”
北番?
当然是打。
如果是我,大可叫他们屠杀捋掠几座城池了去,牺牲些人的性命。再在民间制造舆论,煽动百姓不满。待教激起了民愤,刺激了军心,再挥师北上。如果将帅有能,军士齐心,不怕踏不平他北番国都。一来可保我朝二十年太平盛世,足以在这期间养精蓄锐。再来也可一举彻底平了北番,永绝后患。
然而……
我笑了起来,伸手环住他的颈项,
“臣怕征战连连,受苦的还是黎明百姓。自古刀枪乱世,生灵涂炭。臣不忍心看孤儿无父,老妪无子。”
他闻言笑了,丢下手中的奏章,横抱起我向内室走去。
“看来,朕的大司徒果然是一心系着天下苍生。”
我面上仍旧笑容不减,心里几乎要岔过气去。
心系天下?
怕是天下都要来骂我,如何地惑乱朝纲,欺世悖俗。
细细地吻过眼睫,我闭上眼,想就这样,不要再看到任何东西。
在这人温情的抚慰下,我的心抖动得厉害。
他越是温柔,我越是害怕。
好像当年那样不管我哭干了眼泪,喊哑了声音,都不能叫身上的人停下。
所以,宁愿就这样了。
在他的怀里忘记自己,忘记所有的肮脏和污秽,纵情于欢爱。
很痛,混身没有一处不痛。每一丝血肉都在叫嚣着,嘶声力竭地呼喊。
恒显,你为何不来救我?
“酒词,”
他侧身躺着,抚摸着我垂在的额上的头发,声音轻柔。
“朕会把张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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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被猛力地推开,苏恒显抬头看了看我,对门外慌忙赶来的家丁冷声吩咐退下。
他关上门,回头盯着我,声音也一样缺乏温度,
“你这么浮躁是怎么回事?万一叫人看见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已扼在了喉中。
我拽起他的衣襟,让他完全看清楚我此刻的愤怒。
“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似乎明白了我因何会这般失控,是,他一向了解我。
“我需要他。”
苏恒显说得平静自若。
“可是他不能呆在这里,他……”
“酒词!”
他忽然抱起我,放到书案之上,眼神凌厉得我一时有些退缩。
“你能瞒他到多久?封锁整个京城,不许任何人提起?可是这其中也有你管束不到的,你何必自欺欺人。”
“所以我才不能叫他留在京城!”
我挥开他的手,定定地看他。
苏恒显冷笑着直起身子,
“你以为不在京城就听不到任何消息?酒词,为何你还是如此地天真?”
“你一定要他,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我看着他,攥紧拳头。
你知道我无法对你说不。
苏恒显的视线落向窗外,声音听起来很飘渺。
“你知道的,七王爷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没有充足的人手,怎么与他对抗?……”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眼神忽然显得悲凉起来。
我看着他,闭上了眼睛。
恒显!恒显!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其他的,都不在乎了!
长京的街市繁华,热闹非常。
然而这里却没有吴州的清秀,山水相依,似若浓墨铺点,每一处都透着神韵。
是啊,这里不是吴州,是长京。
最繁华最奢靡的长京。勾心斗角,冷嘲热讽。
恨不得将每一个人都撕皮活剥了去,却还要装出亲近善良的和蔼容颜。
这里太肮脏了,就像我一样。
“宁大人?!”
突然被人叫住,我木然地回头,见到此人时不由得一怔。
莫烨台?
“真的是你!”
莫烨台笑了,如和煦春风。
朝他一笑,收回了刚才的失魂落魄,
“莫将军好清闲啊,有空来街市上转转。”
“宁大人也一样。”
他只笑得可亲,看不出温热。
“只是这天气好,出来走走,街市上人声喧闹,又没了心情。”
他耸肩说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宁大人一定喜欢,要不要一同前去?”
我看他着实有趣,也不无兴趣同他走走,便答应了下来。
他开心的笑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拉住我就跑。
我只得跟着他跑,也不言语。
不知为何,我竟无法讨厌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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