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巷战(三)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七月的四川正值三伏“桑拿天”,薄云铅灰,阳光散射。隐隐可见的太阳发射出苍白的光烘烤着大地,人们好似闷在“全聚德”的烤炉中,要被吸干身体所有的水分。……天空中上升的热气流夹带水蒸气在不断堆积,酝酿。闷热太久意味着大雷雨就要来了。
全市武斗在不断扩展,传来炸药包炸响的地点越来越多,响声也愈来愈频繁。形势吃紧。没过几天,学校有战斗力的纵队被成建制地分配到各“战略点”驻防。我们的驻地是仪凤街口的“交通局”大楼。这里原来驻有一小队杂牌队伍,其中竟有四十来岁的“老娘们”,肯定是哪个街道工厂的“战斗队”。我们不愿与他们混驻。划分楼层时,后到的我们只有将最顶上的四楼作为了寝室。也顾不了这没有隔热层的顶楼是如何的闷热难当。
这是一段虽不太长、但令人十分沮丧的日子:
其一,刚住下几天的一个午后,正躺在发烫的床上睡觉,朦胧中听见住在楼道中间的女生们一阵惊叫,“燃火了”……。原来房顶上架设的探照灯没有关掉,大功瓦灯泡长时间工作后严重发烫,加上高温日照,屋顶椽子最后被烤燃,火星烧穿天花板。引起了住在里面女同学的恐慌。我一马当先,忙组织大家提水救火。慌忙中我穿着短裤,顺着陡直的木梯上房时肯定走了光。被下面的女生们看到了什么。有好几天她们都怪怪的不正眼看我。囧哦……。事隔一年多后,两派实现“大联合”,地区“革命委员会”筹备组还派人来调查,怀疑当时有人故意放火。因为有人心怀叵测的告发说,“指挥部”在逃跑时企图纵火烧毁南充,与国民党抗战期间从长沙撤退时纵火性质相同。好在因证据不充分——就一点被烧烤的天花板不足支持原告。况且要故意放火也不会从房顶烧起吧。其中真正的原因是后来我退伍到石油公司供应科,一个有求于我的生意人在宴席间酒后闲谈时告诉的我:为了在两派联合时压到对方,首要的是应抓住对手的把柄占据主动,……。我差点在那时年月就当了冤大头。
其二,我们驻守的交通局大楼前方不远的什字街口,是上、下什字街、与仪凤街、平城街的交汇处。周围毗邻两派重要的战略点:“临联”占据的丝三厂和“指挥部”守卫的航锋大楼。如果其中一方丢失自己的阵地:“指挥部”就可以沿江而上从侧翼攻打“临联”防线的任何一点,让其处处被动。反之,“临联”就能顺江而下直接威胁“指挥部”的心脏“工人文化宫”。
这一片没超过两层以上的青瓦民房,小巷纵横,形如迷宫,难守易攻。双方都难以将其作为防御的据点。于是一大片游击区形成了。对峙的双方在这块地盘上,你来我往玩起打游击、捉迷藏的游戏。不过这可是很危险的**游戏。未成年人去玩容易受伤。一天上午,微风凉爽,一队工人老大哥的小部队经过交通局大楼,前去那片游击区,他们手中提着的炸药包让我们很是好奇,于是几个同学相约跟随前往。穿过几条窄巷,到了一幢两层木楼的民房,这里的居民早就避难走光了,房门洞开,空无一物。上得二楼,见早有人在此了望,从他们谈话中才知道。昨天他们在这院子里埋伏,从墙上戳开的了望洞,用钢钎将靠近的对手刺伤,看着他艰难的爬了回去,估计他们会来报复。故今天来此守株待兔。我们也就随同在木楼上蛰伏。
不知等了多久,听有人小声传话过来:“来了”。我弯着腰兴奋地挪到窗口张望。下面小巷不见有动静,再抬高头向远处探看。忽然一团黑影不晓得是从何处飞来,落在窗外的屋脊上。待我想定神观看时,“轰”一声爆炸。原来对手并不是傻瓜,他们绕行到巷子另一边,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投过一炸药包。随着爆炸我头皮微微一麻,并没觉得疼痛,血一下从我眉骨上流出——我负伤了,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本能的用手捂住伤口。血顺着胳臂肘不断往下流,将一条裤腿染成花布……。

“快点,送到下面包扎,可能眼睛遭了。”我听到有工人老大哥这样说。同学们七手八脚把我扶到楼下。在一处安全的角落,一个看来不专业的女生给我处理伤口,她不检查“弹片”是否取出,只是说:“关系不大,伤口很小。没有破相。”是因我长的很帅。她这样安慰我?在包扎时我特别注意了一下那个女卫生员。她一定是“女子中学”的学生。只有在那所学校的女生才会用这样独特的语气说话。“文化大革命”后女中改名为二中,招生男女兼收。因此少了一些有独特气质的女子。
一粒铁沙从上眼睑处崩入眉骨并嵌在那里。只再下来一毫米我的右眼就报销了。要是那样的话,成“独眼龙”的我会是什么样?我后来闲暇时常摸着眉骨下滑动的包块这样想。受伤的当时我只知眼睛没事。可事后想想感到十分后怕。要是……后果不堪设想。
我和同学们没有再继续逗留。赶回了交通局大楼。可气的是包括后来是我老婆在内的女生们,对我的负伤竟无动于衷。没人表示一下关注。就因为她们先前偷吃了房主人的一筒牛肉罐头,被我说教了一顿,正在检讨反省……。
其三,在这期间第一次参加了为武斗而死亡战友举行的追悼大会。仓促布置的会场虽然不算隆重,在那时还算说的过去。参加的人情绪激愤,会上高呼:“要向‘临联’讨还血债。”“血债血还……”。让人有点尴尬的是,因不治身亡的那位姓卫的“南充高中”学生,被炸伤在大腿根部,伤口惨不忍睹,“小**”都没了。还被“临联”广播站污蔑为是自伤……云云。当时所谓的炸弹,就是学生们按教科书上的化学比例配置成炸药,再加上铁沙子什么的密封在玻璃瓶就成。行动时也就揣在裤兜里,不小心碰撞硬物极有可能自爆。当然我们决不能承认对方的污蔑,战友的牺牲应化为同仇敌忾的士气。
几天后又传来噩耗,驻守“百货大楼”的学生被枪击身亡。“百货大楼”夹在“人民中路”和“文化路”中间,V字型的大楼两端是扼守这两条大道的战略要点。靠“文化路”的一边与我方“地区招待所”相依托,地形比较有利。而临“人民中路”一端与“临联”占据的“食品大楼”对峙,是防御的重点。那天黄昏,乘日落天凉,驻守在这里的“南充第一初级中学”的同学们正忙着搬运砖块、桌子加固工事,其中一个不经意地撩开三楼转角处窗口上的草帘,“叭”一声不大的枪响。他身体一震。如同登上月球的宇航员失去重力一般慢慢转过身来,悠悠的挪动脚步找凳子坐下就不再动……。
身边的同学没有听到枪声,见他定定的坐在那里不动,推他一把说:“发什么神经哦。”他侧身倒地,大家才发现他被小口径运动步击中,已经失去了生命。那颗要命的铅头子弹象一根毒针刺进他的心脏。左胸上只渗出淡淡的血迹,没有子弹出口。血都流进了心里头……。
我二弟当时就驻守在“百货大楼”。从我在的“交通局大楼”顶层能望见“百货大楼”楼顶,看着插在上头的那面上等绸缎裁制的红旗,被“土坦克”喷射的硫酸腐蚀得已经发黑。现在更面临“临联”狙击手打黑枪的威胁。很少考虑以后的我有了一丝担忧和害怕。但没等我想出办法如何为二弟解脱,一场突变使我们开始了一段异乡的流浪生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