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岂因祸福避趋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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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重装马军巍然不动,虽然丝毫没有要冲杀过来的意思,给人的心理压力却是极大。身后追兵已是渐渐汇集,从前后两个方向把这几十个人堵住。
数不清的松明火“吡波”作响照的如同白昼,几十个人不约而同的背靠背站成一个同心圆,眼珠子一眨也不眨的盯紧了前后的蛮兵。女真蛮兵亦是同样的剑拔弩张,虎视眈眈注视着陷入重围之中的汉人。
生死之战一触即发!
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要想活着突围出去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肋生双翼也飞不出这曾经为之浴血守卫长达八个半月之久的龙城。
结局只有一个——战死!
看看对面鞑子的重装骑兵,铁盔铁甲武装到了牙齿,而自己穿的是如纸般薄的号衣,不用开战也知道胜负。但是没有一人恐惧,更没有一个畏缩,外围的士卒捏紧了手中的枪矛,尽量稳当的保持着牙突的姿势,牢牢的把主将王禀和旗手李源护在正中。
再也不可能前进了。
王禀将马军大枪交在左手,探手摘下背后的卷轴。
这可是太宗皇帝的御容画卷,当年太宗皇帝三战而下太原,大宋先皇打下的江山如今却要沦如蛮族手中,王禀心头悲愤不已。
即便是死,也不能让太宗御容落入蛮族手中,王禀几次咬牙想要毁了这代表了大宋皇家辉煌历史的画轴,却始终下不去手,仔细环视周遭忽然把那画轴交在李源手中,低声说道:“众人当中唯你最为强壮,一会我执旗率众猛冲,你从左手那小巷突围。若是能杀的出去那是最好,若是注定咱们爷们儿死在这里,也不能叫鞑子侮了先皇御容……”
李源这才注意到左手不远处有一小巷子,隐在高墙之后很不明显,摇曳的火光之下若不细看还真的不能发觉。
“王……大人,不如我们都去那小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王禀的表现实在值得尊敬,李源真不忍心抛下众人独自逃脱。
“苟利国家生死许,岂因祸福避趋之,太原已是沦陷,我身为守将只能与此城共存共亡。你身子强健,我带人引开鞑子的注意,若是真的能够存活下来,一定带上太宗皇帝御容去往京师,竭尽全力让朝廷征发重兵抵御蛮族……”王禀语气更低:“在我汴梁老家尚有妻儿老母,若能得脱身,替我照看一眼,无憾了!”
作为太原主将,王禀本人早就是女真蛮兵所注意的焦点,根本就不可能逃脱,他只有利用这一点吸引开蛮兵的注意力,或许李源还有存活下来的机会。
只有李源存活下来,才有机会向朝廷证明自己的苦心,或许后世的史书还能说自己是死节忠臣的吧。
如王禀这种人,总是把自己身后的名声看的极重。
其实无论何人都是有私心的,只要他的私心和民族大义没有冲突,那么这点小小的私心也算不了什么。
王禀亲自掌旗,刻意的把队伍往左边压,带领众人猛然冲击正前方的重装骑兵。
“也叫鞑子看看我汉家儿孙的气概!杀贼——”
一声“杀贼”响彻半个夜空,几十条已经无力奔跑的汉子义无反顾的扑向鞑子引以为骄傲的铁浮屠……
想不到这些汉人竟是如此的疯狂,明明是疲惫的站都站不稳,却敢于挑衅无敌的重装铁骑!
被几十个汉人叫板,是对铁浮屠自成军以来从来没有过的羞辱,为首的马军谋克(百夫长)将手中大枪斜斜的前指,从喉咙最深处哞叫一声:“阿里因!”
阿里因是女真语大山的意思,重装铁骑闻得号令,立即斜挺长枪,微微催动坐骑整体前进。几百名骑兵并不是风驰电掣般迅猛冲击,而是保持了纵深的队型挺着长枪缓缓靠前。长枪如林,重兵如山,就好像是一座不住移动的峰岳一般当头压上。
“杀贼”的呼喊声中,两支实力悬殊的队伍撞在一起。
重装骑兵整齐而又缓慢的靠近,在这不利于迅猛冲杀的街道上活生生一是一架轰隆隆碾压过来的巨大磨盘,面对疯狂冲击过来的宋人沉稳如山不动似渊,只有究竟沙场的百战精兵才有这般镇定从容的气势……

丈四大旗所指正是女真精锐,几十个人挺了刀枪不顾生死的冲了上来,如同山间湍急的溪流猛烈拍打磨盘一般坚实的重装马军战阵。
一个个血肉之躯活生生的撞上如丛林般密集的马枪,很快就被挑的飞了起来,鲜血在空中漫洒开来,却听不到一声惨叫,只有“杀贼”的怒吼!
无论溪流如何的勇猛,终究撼不动高山,即便是粉身碎骨也是枉然!
李源顾不上看同胞们徒劳的最后一搏,借着混乱在高墙的阴影中潜行,很快就摸到了那小巷口,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身后竟然还跟着个人,正是那个曾经拼死抱住自己身后蛮兵的瘦弱囚犯。
“我……不是怕死,我……是想留下有用之身……”
那瘦弱囚犯眼中闪现异样的神采。
说的不错,这么多人敢于正面硬冲敌人的重装骑兵,不就是为了能够留给同伴那一丝渺茫的生存机会么?
“阿里因!”
是女真人飞咆哮。
“杀贼!”
是汉人的怒吼。
只不过片刻功夫,“杀贼”的呼喊之声渐渐平息,隐在阴影之中的李源忍不住回头观望,想再看一眼这些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同胞一眼,想再看一眼这些用自己生命捍卫民族尊严的英雄!
雄壮如山的女真马军面前,只剩下王禀一人,也不知道他受了多少处创伤,在众多火把映照之下如血洗一般。
“南蛮子,投降免死!”为首的马军头领以大枪抵主王禀的咽喉。
“南蛮子,投降免死!”众蛮兵齐声呼喊,气势煞是雄壮,惊的那火把亦是一抑。
王禀似有意似无意的往巷子这边看了一眼,火光映衬他满是血污的面庞,极是触目惊心。扭头对那蛮兵头领轻蔑的一笑:“杀贼……”
蛮兵将马军大枪往前一送,轻易的穿透王禀咽喉,抽出腰刀纵马上前,一刀斩下王禀头颅。
马队前冲,顷刻间将这些敢于挑战女真精锐的汉人踏为肉泥,同样为马蹄践踏的还有那面从来也不曾倒下过的丈四大旗,旗帜正中是一个斗大的“宋“字……
“女真蛮族,老子记下今日之事!”李源发了狠的低声念叨,却不敢动弹,等那些女真蛮兵拨转马头离去时候才小心谨慎的往巷子深处而去。
“咣当”一声,也不晓得那瘦弱的囚犯碰到了甚的物件儿,闹出这么大的声响。
“要糟!快跑!”李源一把拉起跌倒的瘦弱囚犯就往巷子里跑。
“巷子里有人,快追!”巷子口不过两步来阔,不利马军行进,女真头目正招呼步军进巷子追赶残存的汉人。
李源几乎是拖着那瘦弱的囚犯撇开两条大长腿就跑,脚下如同生风一般。声后女真蛮兵的喊叫愈发的近了:“莫走了南蛮子……”
黑暗之中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李源体力渐渐不支,那瘦弱的囚犯更是喘的如同病牛,瘦弱的胸口急剧起伏,好像要把肺都喘出来的样子。
“我跑不动了,兄弟你自己逃命去吧!”瘦弱的囚犯手抚胸口虾米一样的弯下腰:“兄弟你快走!”
李源回过头来,紧紧攥住重头锤:“还跑个屁,这是死胡同!”
确实是一条死胡同,二人已经到了胡同的尽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贼老天,老子就知道老天不会放过我,真他娘的是报应!”到了如此绝境那瘦弱的囚犯反而是看得开了:“贼老天还是要老子死在这里的!”
“死便死,死前也要杀几个鞑子垫背!”既然已是绝境。李源也不做任何逃生的打算,也知道杀不过身后那么许多的蛮兵,如今的局面,考虑最多的还是能拉几个垫背的家伙而已。
纷乱的脚步声中,蛮兵的火把甚至都可以看见,李源嘿嘿冷笑两声:“原说穿越是好事情,没有想到一出场就挂在这里,嘿嘿,真是贼老天……”
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扇小门,小门微微开了一个缝隙,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清楚的看到一只手。
那只手还在招呼李源:“这里来!”
“还有机会,快走!”李源拉起那瘦弱的囚犯毫不犹豫的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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