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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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我已经在康熙朝安然活了五年。
这是十分充实的五年。
乌雅家属满洲正黄旗,所以我最先学习的就是满文。这是一种奇怪的文字,从左写到右,发音规则和英语颇为近似,有6个元音字母,24个辅音字母,10个专门拼写外来音的字母。所以我刚开始学习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蹦出几个英语音标来。幸好乌雅老爷虽然见多识广,可也没有与英吉利人打交道,虽然见我说得奇怪,也并没有在意。
半年后,我开始用流利的满语与阿玛说话。
我虽然时不时会想起那位梦中的帅哥,猜测我和他的关系,遗憾的是,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他。大约是由于年纪变小、荷尔蒙分泌降低的缘故,我对恋爱兴致缺缺,每天只是跟美女额娘学习琴棋书画。虽然天赋有限,好歹明师手下,即使出不了高徒,也不致于辱没门墙。
我的另一个兴趣是和钟婶一起做蛋糕。这位厨娘很有时代感,对这种后现代食品倍感兴趣。空闲时间里,她不顾厨房经费不足,自掏腰包,认真进行了有关蛋糕烘焙技术的探索,据不可靠消息,历时一年三个月零八天的辛勤劳动后,她终于找到了一条烘焙蛋糕的新方法。
那一天,我刚刚神游完太虚,还没从KFC的美梦中醒过来,就被她从床上直接拖到了厨房,“小姐,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做给你看……”
“做、做什么?”我大惊失色。
“蛋糕!”她松开我,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站在厨房门口,大喝一声,彻底把我吓醒。
厨房的丫鬟们早已溜得不见踪影,她也不在意,乒乒乓乓把家伙一字摆开,先开始和面。只见她左掌阳、右掌阴,双掌合拢,水流如注般倾入,白面立即变成面团。她点点头,涵胸拔背、松腰垂臀、沉肩坠肘,使出一招长虹贯日,“啪”一声把面推如炉中,对我露齿微笑道:“小姐,一会就熟了。”
我打了个寒战,悄悄往门口挪了两步,以保证在她的魔掌可触及范围之外。
“小姐,尝一尝,如果味道不好,我可以再做些改进。”
“钟婶,我郑重地告诉你,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我把手上的蛋糕末子拍掉,诚挚地说:“但是如果能再淡一点点,我相信一定会更好。”
她奇怪地看着我,“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我都不懂你说的话了。”
我看看她左手的菜刀,再看看她右手的钢叉,干笑了两声。
又过了一百零一天,她再次成为我的恶梦……时间缓缓流逝,恶梦一次一次降临。终于,我忍无可忍,天天陪着她在厨房瞎耗。
额娘生日那一天,我带着改良后的恶梦闪亮登场。
额娘不知是被蛋糕噎住了还是被我感动了,哭得淅沥哗啦天昏地暗。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暗自庆幸我家不在长城边上,否则康熙皇帝又要从国库里掏银子来修长城……
“阿玛,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帅哥拿着手绢空降着陆,罪魁祸首功成身退。
走到大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阿玛满脸怜惜呵护,似乎只要额娘能止住眼泪,他把心掏出来也无所谓。
啧啧,女人的眼泪果然是最厉害的武器。想到这里,我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从前的眼泪,都是为了分数。
说到底,我是一个很无趣的女生,所以一直没有男朋友。
我往嘴里塞进一块蛋糕,很快就把这种伤春悲秋的情绪抛在了脑后。
风月无边,没有银子万万不行。
为了我,从不脸红的阿玛和额娘起了争执:
“灵犀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做生意呢,我不管,反正我绝不答应她开店的。”
“我们满洲的女儿哪象汉人这么多讲究,再说,这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我环住额娘的肩膀,“您放心,我有分寸,一定不会让您丢脸。而且我只是坐在后堂,哪里会抛头露面呢。”
终于,阿玛出资,为我开了一家专门制作女装的绸缎庄,取名“云裳”。

我设计的大多是宽袖细腰的汉装长裙,好在不是为了盈利,可以完全按照兴趣打理。我按照现代服装店的样式对它进行了装修,并为顾客免费提供精致可口的点心和清香扑鼻的水果花茶。
效果出乎意料地惊人。
这种以亚麻、软缎和缭绫为主的摇曳长裙迅速征服了城内一众名媛。当知府夫人在一次宴会上以一条淡蓝色长裙艳惊四座时,我们迎来了事业的辉煌时期。
阿玛和额娘大大地惊奇,我只是微笑。
不久后,我又开了一家胭脂水粉店。怀着对资本主义的刻骨仇恨,我叫它“香奈儿”。
在没有男朋友的日子里,我时刻准备着在图书馆、教学楼、甚至是食堂遇见心仪的帅哥,对皮肤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所以当我看见额娘的化妆品时,几乎没昏过去。思考再三后,我立下一个宏伟志愿:做精油。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可行的一种护肤品。
阿玛在城郊买下一片地,专门种植做精油用的花。我们采用的是蒸馏法,这是一种很奢侈的方法,但是提出来的精油纯度很高。
几个老师傅啧啧称奇。
透明的芬芳液体装在美丽的玻璃瓶子里,任何女人看见了都会动心。
没有人再怀疑我了。
阿玛说:“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心虚,只是坐在一边很从容地微笑。
“生日快到了,今年许什么愿?”额娘问我。
一只蝴蝶从窗户飞进屋来,围着我绕了一圈,又飞了出去。我默然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良久,合上手中的帐簿,笑道:“跟往年一样。”
我每年的愿望都是,希望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回到了21世纪。
清朝实在不适合我居住,这里没有民主,没有人权,没有电灯电脑,最重要的是,没有男朋友。
回房间的时候,我听见阿玛对额娘说:“这孩子越来越古怪了。”
额娘轻轻地笑:“我象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你了,看来也该为她留意一下……”
留意什么?难道是封建包办婚姻!我皱皱眉头,快步离开。
“最近在忙什么?”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问我。
我蓦地醒来,一个白衣人站在床边,从窗户上垂下的藤蔓间看出去,碧蓝的夜空中浮着一轮洁白的月儿。
“是你……嗨,晚上好。”我有些恍惚,一时不知是真是幻,随口跟他打了个招呼。
远处传来一阵清澈活泼的琴音,袅袅婷婷盘旋在空气中,但是看不见是谁在弹。我侧耳细听了一会,那曲调竟然十分熟悉。
“是《凤翔千仞》?”
“你还记得?”
“我从未忘记过。”我偏着头想了一会,在琴音间歇的时候,低低唱道:“太华之阿,何人吹箫?凤凰翼翼而来,彩云卷卷出岫。徘之徊之,鸣之舞之。傍挟日月,嬉游于天地之外;追摩星汉,翱翔于**之间。此曲高古,虞皇所制。神仙境界,不似人间。”
我唱完后,他取过一张琴,调弦按微,轻轻拨弹起来。我凝神倾听,越听越讶异,顿时将玩笑之心全然收起。
蓝茵茵的月光照进屋来,他的手指象玉一般洁白。挥弹之际,宽大的袍袖微微飘荡,暗色的冬青花纹在淡蓝色的雾霭中摇曳生姿,大有魏晋时期谢家子弟裙踞飘逸灵动风流之态。
我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心中忽然生出无穷亲近之意,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他,可是不知何故,看着他的侧脸越久,久越不能确定,好像中间又突然隔上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我们以前见过,对不对?”我问他。
“如果顺着原来的痕迹一路返回,就可以重来一遍……”他面色有些凝重,看着我,问道:“你愿意吗?”
“愿意。”
“可是你还不知道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刀山火海我也愿意。”我笑道。
他深深凝视我半响,微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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