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高校里的油和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孙副校长作为宁大最年轻的校级领导,口碑一向不错,虽然谈到学历的时候,在宁大这种藏龙卧虎之地难免羞涩。以他党校在职研究生的资历,在宁大始终也没有挣上个正教授,尽管他在行政上一路顺风。宁大在学术上好歹还是不能太离谱的。所以孙副校长一直分管人事和后勤,教学和科研以及任何和学术有关的轮不到他管。但孙副校长不说自己没有管的本事,却暗自恨张校长的妒贤嫉能。
张校长本人是宁城大学的资深教授和最有分量的学科带头人,很有股子老学究的呆气,除去校长夫人的话不敢不听之外,其余谁的帐也不买,基本上属于软硬都不吃的主儿。按理说,以张校长的脾气特质,很不适合混迹在高校的官场。现在官场的风气固然不好,但高校的风气更加不好,官场不过是巴结上司跑官要官,高校却作兴了巴结官场的风气,是下作中的下作。
张校长学问做的深了,对个人精神的要求和对学术的向往远比对地位的渴望来的更迫切,原本不屑做这校长。但作为宁大老五界的领军人物,却自然而然地奠定了他一路通畅的仕途,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当然张校长最大的砝码是曾经的年轻。年轻,在官场确实是个宝。张校长原本是个安心读书做学问的人,而且做学问做的很有成就,文章发了一篇又一篇,档次很高,在国际上逐渐地有了影响的时候,还只四十几岁,党龄却有二十几年。谁能阻挡一个如此年轻又如此有资历的学者在仕途上前进的步伐呢。但,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张校长固然春风得意了二十年,终归是要老的,要退的。现在就是他在宁大当校长的最后一年。这一点,他自己知道,宁大所有的老师和学生知道,孙副校长当然更加的知道。因为,孙副校长等这一天,等得已经很不耐烦了。
孙副校长作为宁大最年轻有为的骨干,排在接班队伍的第二号,因为他前面还有一个分管学术的,张校长青眼有加一力提拔的江副校长。江副校长正宗海归教授,最年轻的学科带头人,年龄比孙校长长了3岁,提拔也比他早了3年,和张校长有数年的师生之谊。在公在私,孙副校长都要略逊一筹。所以孙副校长和江副校长互相之间好比多年爱恨交加的妯娌两个,为了争未来当家的位子,斗个你死我活。但江校长有婆婆撑腰,而孙校长显然不招公婆的待见。因为张校长一贯认为读工农兵大学,管学生工作,走行政路线出身的孙校长上不得宁大的台面。更何况高校混迹这么多年,一篇象样的学术文章都没有发表过,好比做媳妇的不会烧婆婆喜欢的那一口,自然是做不得当家人的首选。
但孙副校长既然能杀败宁大一窝的才子,做得到副校长的位子,毕竟有他的本事。张校长用搞学术的脑子来照顾人事提拔,总也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更何况宁大除了校长,还有党委书记。校长和党委书记之间的关系到任何一个单位都是十分暧昧而意味深长的。高校尤其明显,宁大尤其之尤其明显。因为,在搭班子之初,上级组织部门并没有按照党委书记做一把手的惯例,而是特别的宣布宁大是校长负责制。也就是说,在宁大说了算的,首先是校长,其次是党委书记。校长对党委书记的决定有一票否决的权力,但反过来,党委对校长同样也实行监督的权力。这使两者的关系象多年痛苦的一对恋人,每每纠缠在你爱我多点还是我爱你多点的问题上牵扯不清,既爱又恨,情意绵绵。
本来党委书记在第一年的时候发扬尊老的传统,心甘情愿地居于次座,并不轻易行使党委的监督权力。在张校长面前,他是个后辈。但张校长是难得的不通事故,难为他老人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学官,偏学不会官该会的那套本事,所以否决权行使的概率相当高。大凡张校长觉得不合适不应当的事情,他不管党委是什么意见,都言简意赅的一票否决。党委书记却仿佛对此根本没有反应。张校长觉得和书记的合作很默契。直到张校长任期即将届满,突然有一天,发现,他根本不重视的人事、财务、后勤涌现了一大批新的骨干力量,而这些人是他根本不熟悉也不在意的那些人。孙副校长就是其中之一,直到此时,张校长才发现,原来天下早已二分,他的否决权也一天比一天失去了效力。
孙副校长之所以认为自己有资格排在校长接班人的第二位,并非妄自托大,因为党委书记姜成安在各种公开场合都表现了对他的欣赏,而孙副校长当然也会适当地表达他的尽忠职守和温存体贴。
比如,在讨论人事安排的时候,孙副校长就会很自然地知道姜书记比较欣赏哪个不欣赏哪个,不需要姜书记和张校长交涉,孙副校长会拿出一副秉公办理公开公正的摸样来,保证程序的完美无缺和结果的无可争议。又比如,校内各种工程的招标,福利的分配,孙副校长也会很自然地知道什么样的结果既刚刚能达到无懈可击的要求而又令姜书记心满意足。这些琐碎公案,张校长基本不会有任何个人的倾向,又沉迷学术而不能自拔,哪有功夫和手段来行使监督管理的权力。所谓君子如水,小人如油。张校长这样做学问做的忘记做官的校长必定只饮得清水,而姜书记这样做官做的大有学问的书记却很擅长油水的调和。所以,姜书记的书记做的顺溜,而张校长的校长做的晦涩。
孙副校长的油水做的头头是道,自然有资格排在第二位。不,他自己认为,应该是第一位。因为张校长好比下午两点以后的灿烂阳光抵挡不住黄昏的来临,而姜校长却是早上十点的太阳注定了要光芒万丈。孙副校长很庆幸自己的聪明睿智,站对了队伍。
站队是一件高智商的游戏,但并不与学历高低挂钩,越在乎学问的人,越不重视研究站队问题,反是没有资格在乎学问的人,卯足了劲地研究得透彻。孙副校长在校长负责制之初自然地选择张校长这队,他甚至天真地想过也去弄几篇象样的论文来迎合张校长的口味,但弄来弄去也只得搞得出“浅议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再认识”“浅析劳动价值论的新发展”之类全文及内容极度契合的论文,浅议必定浅显易懂,浅析自不便深入探讨,自己看了也觉得颇不便投去给SSCI,只好在学报的人文社科版扭扭捏捏登了出来,好歹算是CSSCI。

孙副校长擅长上网,在论坛厮混之余也知道有论文网这样的好去处,找了几个网上枪手弄了几篇题目吓人的文章,又以两万块一篇的代价拜托投去SSCI的期刊,居然也给他发表,很是得意一翻。后来无意中和社科院在职读博的兄弟喝酒才知道这价码贵了不算,那枪手居然就是社科院的学生,发的文章自不必说,改头换面地变几个身段,发了好几次了。那兄弟嘲笑孙副院长,自己在一等的学校做领导,居然上这等的恶当。孙副校长有苦说不出,领导也有领导的苦处,他哪里知道这些。但张校长慧眼如灯,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所以对孙副校长的文章老师对资质驽钝却勤力的学生交来的作业,拍拍头赞他的努力,对文章本身也只好置之一笑。孙副校长知道要得到张校长的欢心此生无望,好比姿色平庸的妃子不能指望君王的垂爱。所以毅然决然地换了队伍 。
孙副校长现在想起自己的英明选择还洋洋自得,自从努力向书记靠拢之后,好比一轮明月照沟渠,孙副校长迅速地体会到了受重视的感觉。从宁大一个学院的副书记升为书记,又迅速地用了不到四年的工作在宣传部、人事处转了一圈,只恨组织部长年轻有为,没有机会也去观光。但姜书记对他的欣赏与日俱增。正好学校分管人事后勤的副校长退休,姜书记一力地保荐,而张校长又不曾提防,深以为后勤人事对高校来说不是主旋律,只是管家婆。况且张校长力荐的江副校长还是姜书记鼎立支持,才能走马上任,不然张校长把人家从国外游说回来,只好给笔安家费,对不住弟子,因而不便反对姜书记的提议。孙副校长就这样顺顺利利成为校领导班子里最年轻的一员。而姜书记也由于和孙副校长这种伯乐与千里马的特殊感情,而尽可以在各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摆出雍容大度尊老爱幼的高姿态。
只可惜,孙副校长的伯乐只有姜书记一个,而姜书记的千里马当然不只他一匹。只不过,他跑的更快些而已。孙副校长得意了没有许久,就有危机感,似乎姜书记也不讨厌江副校长,所以他很想扶正,常做姨太太扶正的美梦。姨太太想要扶正,必须有三个先决条件:
第一个条件当然是要死了正房太太,这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容易盼到。因为做官总归难免退居二线这一天,好比人总归难逃一死。但人的大限还没个定数,赶上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的,活个一百多岁还身轻体壮的,所以古时候有做了三十几年太子还弄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只好一场空想的皇帝梦。做官的大限确实实在在定的好好的在那,六十岁退休是正常,好歹总逃不过六十五去,管你身体好不好,能力强不强。
第二个条件,当然要得了上下的欢心。先说这下的欢心,是很重要的。因为如果几房姨太太打做一团,不成体统,公婆就会以为上不得台面。再说这上的欢心,公婆若看死了你就是姨太太的命,再怎么也扶不了正。两下夹击,就搞不好重金礼聘,再去娶给名门闺秀来主持大局,那姨太太只好永远做姨太太,哪里那么快就再死一次正房,但如不这么快,姨太太人老珠黄,有心也没力了。做官的也大概是这个路数,平级的搞的不好,就狗狗咬狗狗,到头一嘴的毛。上级的搞不好,就让你在四十五岁开始辗转徘徊,直到六十岁退休,再没有想头。
第三个条件,那必定得是现当家的力挺。公婆就算包办婚姻娶个媳妇回来,至少礼貌上也要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这个道理么,就不用说了。
张校长明年三月里庆六十大寿,现在已是今年的六月,原本大限指日可待,所以第一个条件理论上是不成问题。但话说回来,张校长是院士级的专家,在学术界地位不可动摇,又是资深的老校长,所谓老树根深,也说不定可以破例地无私奉献到六十五岁。姜书记对此很闹心,孙副校长同样如此。大多数的凡人没有佛印的修为,心中有佛,看任何人都是我佛,而只局限于东坡先生的狭隘,心中有鬼,看得人人有鬼。姜书记念念不忘一把手的权威,自然地以为张校长也同样的念念不忘,他能不闹心么。而孙副校长要实际得多,他闹心的是怎么着能让姜书记和自己,尤其是自己不闹心。他的定力没有姜书记深,五年是决计等不得的,他有点迫不及待地要先实现第二和第三个条件。
所以,孙副校长在舒简的面试问题上嗅到了战机。情况是他的千里马人事处处长悄悄汇报的。孙副校长简直惊喜,张校长从来一副正人君子相,临到头反露了马脚。肯亲自打电话过问一个普通学生的面试资格,让他简直不敢相信。在印证了数遍之后,他不禁猜想,这个女生她可能是什么来头。如果她真的有来头,那么那个来头应该知道,这件事情至少要跟他打声招呼。但孙校长等到没有耐心,也没有人跟他打什么招呼。所以孙校长断定,这个女生只是张校长的单线联系而已。他幸福地还没忘了向书记汇报,姜书记笑咪咪地摸着有点发福的肚子说:“进人的原则是统一的,你分管人事,就不用向我汇报了。”孙校长猜他的意思,既想借机给张校长一点打击,又不想破坏自己的形象,自然丑人按例地由自己做。孙校长暗骂书记的奸猾,又佩服他是真正的PHD,人琢磨人,就是最大的学问,所以老外们深以为研究哲学的才配叫做博士,研究科学的原不必博士,做了博士也只能叫PHD。

本书首发 。
您的留言哪怕只是一个(*^__^*) ,都会成为作者创作的动力,请努力为作者加油吧!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