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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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事者郝铭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继续休养了,对我父母的解释是普通的车祸,可是我家老太太紧张得不行了,又是补血又是补钙,后来还专门去了一趟九华山,烧香捐了大笔的银子以求保佑全家平安。
其实这让我心里很不爽,很不爽,莫名还有些嫉妒,因为从心里面觉得要是出事的人换成一直表现良好,既懂事又乖巧的李如玉的话,我妈搞不好会先埋怨我自己不小心,回头给买只鸡炖个汤,顶多在家烧柱香算了。
要是再换成我嫂子的话呢……唉,不想了不想了,好多事情不能够深究,深究起来那是自寻烦恼。
小吴的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先是治好了伤口,然后在我的坚持下,做了最好的皮肤修护手术,出院以后小吴黯然离开了本市,南下闯荡去了。
她离开的那天,已经是四个多月以后了,天气已经很冷了,我开车送她最后一程。
她较好的面容已经几乎和以前一样了,但是也只是几乎,厚厚的遮盖霜下,是残存的几道怎么也无法完全消除的浅色疤痕。
她也完全变了,从气质到精神,苍白萧瑟而又沉静。
看着这样的她,我不由得想起她刚刚来我们部门的时候,还是一个笑容甜蜜,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有圆润光泽的脸蛋和清澈的眼睛。
就像当初的我一样,乐观、积极向上,对人生、对人性还抱着最大的善意,对这个世界满是天真的幻想。
然而生活的一组重拳,转眼间就把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两个神色冷漠,眼神透彻的成熟女人。
她和我对视,终于承认:“李如玉,你还是个好人。”
我苦笑:“是个并没有过着你想象中的豪华生活,也并没有多么幸福快乐的女人。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如果你有怨恨,有一天要报复的话,请看在我尽了全力的份儿上,不要迁怒别人,起码不要殃及到无辜的人。”递过去一个袋子,虽然沉甸甸的,但是不过才10万人民币。
这是我从郝妈那里拿到的,我自己并没有这么多钱。
郝妈知道我为小吴安排的一切以后,和我意料中的一样,没有像普通女人那样发怒,虽然也不见得多么高兴。她叫我去见她的时候,只是想听我的解释。
我只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觉得不要把一个这么年轻的人,逼得走极端,反而对我们没有好处。”
郝妈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竟然是赞赏:“很好。”然后就给了我这十万。
让我也挺意外的。
此刻小吴当然也很意外,她愣了一下,还是干脆的接了过来,不再说话转身上车了。
我眯着眼看着火车渐渐远去,就像我们生活中那些不可不避免要离开的东西一样,一去不返,或者即使回来,也不是原先那般了,心里面且浮且沉,一般的惆怅。
回来的时候,看到路边上有叫卖冰糖葫芦的,一串串鲜红可爱,不由想起自己当初怀孕的时候特别想吃这个,可是有因为山楂是孕妇不能吃的而懊恼,如今这个萧瑟的冬天里,这情景说不出的亲切和可爱,忍不住靠边停车买了几串回来。
迫不及待的咬了一个:“哗!好酸!”根本不是我怀念中的那个味道。
回到家里以后,一家老小都在,其乐融融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人需要我。把糖葫芦给大家展示,只有元宝象征性的舔了一会儿糖衣,就被老太太以对牙齿不好的名义给拿走了。
两个老人当然是不感兴趣了,郝铭算是给我面子吃了半串,剩下的那些红艳艳的插在那里,寂寞的美丽着。
吃过了晚饭看书的时候,不服气拿一串过来努力的吃——还是不好吃,就是酸和甜而已,和想象中的酸酸甜甜根本不是一回事。

看来,我们都不再是吃冰糖葫芦的年纪了。
扔到垃圾桶里面继续看书。
老太太临走之前打开书房的门看了我一眼,发现我还在念书,立刻忍不住唠唠叨叨起来,大致还是那些意思:就是女人结婚了有了个好男人,还读什么书呢,正儿八经照顾好老公孩子才是正经,天天不务正业的要读什么研究生,那就是本末倒置——说了一会儿,发现我没有反应,照例一句话总结:我这个人的脑筋古怪的很。
我不理睬她,继续我填鸭式的学习。虽然我的反映比较慢,但是这段时间我欣喜地发现,笨人李如玉也不是完全不可造之材,学习这种东西只要入了门,也是每天都有可喜的进步的。
况且学习果然有好处的,可以让我忽视好多生活中困扰我的东西,阻止我胡思乱想。当那些英语单词,逻辑公式在我的脑海里折腾的时候,我奇迹般的内心宁静。
努力把日子过得充实而又精彩。
郝铭养伤的日子里,我顺利考完了我的驾照。他的陆虎修完了以后,再也没有开过,可能是内心有阴影的缘故吧,后来又买了一辆奇怪牌照的车子,屡次我想上网查一查,总是事到临头又忘记了。
所以陆虎就暂时由我来开,郝铭计划把陆虎处理掉,给我换一辆大切诺基,还没有谈好买家——其实这真是一部好车,每次我开着它在路上驰骋的时候,总是特别的扎眼,我本来就是个在南方显得个子较大的女人,加上这辆厚实的SUV,人和车的块头交相呼应,实在是很威风的。
而且,我很快就发现陆虎在郝铭的手里算是浪费了——不会开车的时候,我就腹诽过他的车技,现在我开熟练了,更加确认他开车的技术有多么差劲。
我则一开始教练就认为我有驾驶的天赋,距离感、手眼配合都很好。
也许这就是大脑发达和小脑发达人的差别?阿弥陀佛,老天总算没有把好处让一个人都占全了。
冬天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雪降临的时候,我结束了所有的考试,开车带全家到郊区看雪景。
本来我父母死活也不敢相信我能够把这个大家伙操纵好了,尤其是这样的雪天,着实担心了一把,事实证明我果然开得很好。
到了目的地,老头老太太抱着元宝看梅花去了,我和郝铭先去停车。
他先不着急下车,看我熟练的把车停到了一树红梅的下面,表情有些古怪:“李如玉,你最近变化很大。”
“只是换了个发型而已。”我低头整理后备箱里的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是给元宝备用的,实际上用不着的一些小玩意儿。
“不是,不是这个。”他继续盯着我看:“你最近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样子。”
“我要准备考试。”我自顾自合上后备箱。
“考完试了已经。”他不依不饶的。
“可能还不适应吧。”敷衍的回答。
“不是,你知道吗,你现在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李如玉了,你越来越像,越来越像我熟悉的那些带着面具的女人。”看到我习惯的笑一笑,他有些愤怒了:“你看你,最近总是这个态度,你到底想要掩饰些什么呢?你以前的坦诚呢?”
失望的,也许还带点儿愤怒的走了。
我微微侧头看后视镜里的李如玉。
剪了干净利落的短发,化了淡淡的妆容,脸上是外交部发言人一样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也觉得很陌生。
可是就是这样子才好,我宁肯埋头在书本里,宁肯每天带着面具生活,每天作出公式化的表情来,为什么?因为我的确是变了,所以我要掩饰的东西很多。我没有办法对这个人坦诚。
我怎么对你坦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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