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LgRoad
“小南，”那夜，是校长送我回家，走在通向家的路上，校长拉着我的小手，我可以感到那大手手心的温度，“你觉得，有两个爸爸丢人么？”
“才不是！我……”
“那，为什么那天不告诉我，那是爸爸，不是叔叔呢？”
“我……”我不知道。
心里有一个地方，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冷眼，恶言，排斥的触感……稍不小心，便流窜出来，撒得满心都是灰蒙蒙的颜色。
“小南，被人觉得是奇怪的人，也许并不是你问题，而是别人的问题。”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这样告诉我的校长。她的侧面，在月光下，每条皱纹里，都撒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多年以后，当我看到拉斐尔“圈椅中的圣母”，似曾相识。
她回头，腾出一只手来，摸摸我的头，接着往下说：“爱因斯坦，知道么？是一个大科学家。发现很伟大的理论。可是在他的年代，几乎所有人都不承认他。还有往前去的，加利略，更往前的，死在火刑柱上的布鲁诺……很多时候，很伟大的人，或者很先进的东西，正确的理论，好的东西，往往是要经过艰苦的里程，才能获得认可的——甚至，在刚开始的时候，连很聪明的人，也会把对的，认成是错的，把好的，认做是坏的……”
很久很久以后，每当我动摇的时候，我就想起那个夜晚。
温柔的月华，轻轻地撒在校长脸上，模糊了沧桑的沟壑，渲染一种离境世事，饱经风霜，纯洁的忧伤。
那时候，她的声音，像春风，拂过沉睡的封冰；像流水，滋润干涸的大地。一字一字，缓慢，而坚定，写进我的脑海，混进血液中，铭刻在记忆里。
她告诉我，大多数，并不一定就是对的。远如十字军时代的欧洲，近如文革时代的中国，大多数的迷惑，清醒的沉默，理智的刚折，真理的缺席，以及，很多。
她告诉我，坚定和坚强，都是美德。特别是，弱势在强势的暴政下，显现出的那种绝望的坚定与坚强——列强铁蹄下，在同胞死气沉沉麻木里，在铁屋中呐喊的那个人，抗挣的图腾。
她告诉我，真爱是伟大的，不因为条件而改变，时间也好，空间也好，对象也好。人间因为有爱而温暖，神爱世人，不会抛弃每一个爱着和被爱的人。
路，很短，也很长。
她说了很多，我听得很多。尽管那时的我，还不能了解——或许，现在的我，也还无法完全了解。
我只知道，我心中，有恐惧，有迷茫，有这样，或者那样，连我自己都不曾了解的情感。——过去有，当时有，现在有，未来，也还会有。
我总是被它们压垮，然后逃跑，被追上，压垮，再逃跑。
可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感觉到，战胜它们的武器，被我结结实实地，握在掌心里。
当我再一次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我的心被柔情充斥着，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是两个父亲的女儿而如此自豪过。
我的父亲们，他们互相用人间最美丽的感情包容着对方。
是我的父亲们，顶着整个世界，为我撑起一片温暖的天空。
——“爹，爸，我爱你们。”
3．我不知道的那些事情
无知者无罪，是对幼稚的姑息，是对愚蠢的自我安慰。
——题记
那是我空白得如一张白纸的年代。
天真，而愚钝。
我不了解，那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同性恋的认识，是多么的欠缺，和扭曲。
我不清楚，那肉食性非哺乳类动物的行动力。
我不明白，校长每一个鼓励的笑容，每一句说服的话语，每一个坚定的眼神后面，是怎样一种巨大的压力和艰巨的工作。
——她亲自，一个一个的，给每个家长打电话，务必，使每家，都有家长来开会。
——讲稿，修改了十四次，反复的，细致的，字斟句酌。心理学社会学参考书排了一地，熬了四五个通宵。
——温文尔雅的她，埋头苦干不争名不夺利的她，拍着教委主任的桌子翻起了革命家底……
我甚至也没能知道，一切一切的源头，那声：“人啊，为了看到真理，总要获得生命的代价。”的深沉里，缠绕着的并不是布鲁诺火刑柱上的英魂，而是一位，沉睡静寂的海底，秀丽的男子——那，是校长唯一的儿子。
那时的我，只是贪婪地享受着温暖与保护，连一声谢谢，都不曾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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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来时。
南方的秋天来得迟，十一月的光景，秋寒渐渐上来。
我再一次穿过那条凤凰树的小路，去看校长。
记得校长说过，她的家乡没有清明，春天是忙碌的季节，每个人都在奔忙——大家是在秋后，带着丰收的果实，探访那个世界的亲人的。
所以，我总是在秋天来看她。
凤凰树叶黄了，风一吹，零零星星的撒，像金色的雨。
远远便看到那边白色的复瓣菊，不是非常好的品种。那是第一年来的时候带来的，因为校长不喜欢因为观赏需要，就残害生命的行为，所以连盆一起搬来了，不想，竟年年开得旺盛。
站在那一方青冢前。
深深地鞠躬。
校长，谢谢。
——在世界的那一边，你听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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