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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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夕本想赌气不去理她,可是转念一想,暗忖真是是饿死在这里,那才划不来呢!
想着,很不好意思地把那篮子由绳上解了下来,金五姑不禁咯咯笑了起来,一面道:
“对啦!这才听话!你还要什么不要了?”
照夕这时又羞又气,猛然抬起头,狠狠地用眼睛看着她,却又一时不知骂她什么好。
金五姑眨着眼,笑道:
“我问你呢!等会儿爹爹来看见了……”
照夕笑笑道:“那老头儿不来就罢了,来了我还要痛骂他一顿呢!你还不走,在这里罗嗦些什么呀?”
金五姑哪知照夕对她根本没有丝毫情意,闻言仍在哧哧地笑着。照夕不禁十分厌恶,当时一阵火起,飞起一腿,把身前那个盛饭的竹篮,踢得撞在了石墙上,哗啦一声,内中盘碗全碎。
他愤愤地倒在石床之上,再也不去看她一眼,金五姑不由怔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声,失意地道:
“你又何必发这么大脾气呢?莫非你肚子不饿么?”
照夕猛然回过身来叱道:
“我饿死活该,你就不要管了!哼……”
金五姑一时真是说不尽的伤心,她紧紧地咬着下唇,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抖声道:
“好……我走就是了!”
说着就把那石窗关上了,洞室之中,又变成了漆黑的一团,照夕这时不禁又有些后悔,暗忖自己似乎不该对她发这么大脾气。
固然她为人可耻,可是对自己,却是一番好心。
想着他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失望和懊丧,他愕愕地坐在那冰冷的石块之上,盘算着即将面临的命运,他决心不再向命运低头了。
时间就如此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反正他此刻肚子饿得很厉害!
石室之中,本是黑得伸手不辨五指,可是由于在里面停留了太长的时间,目光也能适应了,现在他可清晰地看清这石洞里任何一个角落。可是并没有一个可供出入的门户,他不由长叹了一声,暗忖,看来自己真要饿死在这里了。
想着不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愤恨与沮丧,他实在忍不住肚子内的饥饿,偏巧金五姑送来食篮,虽然是被自己踢翻了,可是一阵阵香味,却由篮中透出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走过去,把那打翻的篮子拿起来,打开看了看,篮内怀盘狼籍,菜肴更是溅翻得满篮都是,还有一把银质的小壶。照夕提起壶来,觉得沉沉的,内中竟还有大半壶酒,酒香四溢。
他不由一时大喜,当时嘴对嘴的喝了几口,觉得肚内较以前暖和多了。
再看篮内,尚有几个包子,虽然浸在菜汁里,可是仍可食用。
到了此时他可顾不得再赌气了,因为不知不觉他已在这里关了两昼夜。虽说是内功纯厚,可是初次绝食,亦不由饿得发慌。
他小心地把四个包子由破碎的盘碗菜汁之中,捡了出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立刻精力大增。这时却听见顶上似有嗤嗤的石块移动之声,空中洒落下来不少的碎石粉末。
照夕忙纵身到石块之上,盘膝坐定,却见一线天光自上穿入。
他本来以为,定又是那金五姑来了,如果她再送食物来,自己就是饿死,也不能留下。可笑一分钟之前,他还在狼吞虎咽着她送来的东西,此刻却又硬起来了。
他脑子里这么想着,却连头抬也没抬,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顶上嘿嘿一阵冷笑之声。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才知来人不是金五姑,当时忙抬头一看,却见洞口出现一个老人的头。他仔细认了认,竟是那一天在花园中所见的老人。现在他已知道,这老人也就是江湖上盛传的九天旗金福老,当时不由剑眉一挑,正要喝骂,金福老却先嘻嘻笑道:
“怎么样小伙子?还挺得住么?”
照夕冷笑道:“好一个无耻的老东西,竟用这种卑下的手段来对付我!哼!”
九天旗金福老哈哈大笑了两声,那两道雪白的眉毛,倏地往两下一分,照夕仍然看不出他的喜怒,只见他连连点着头道:
“你戏侮我女儿,又杀我门下多人,我这么做,已很算对得住你了。我近年来,火性不如以往大了,否则,嘿嘿……小伙子,你还会有命在么?”
照夕当时气得热血上冲,闻言后厉声叱道:
“老头儿,你说话可要清楚些,你女儿自己行为放荡,你却反倒说起我来了。”
说着突然觉得,自己不便说这些话,稍停了停,忍不住冷笑了几声,道:
“你最好去管管你的女儿吧!”
九天旗被这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他一阵怪笑,倏地一探掌,却又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道:
“好!算你有胆量,这十几年来,敢在我九天旗面前这么说话的,大概只有你一人。”随又沉声道:“小子,我知道你有几手厉害功夫,可是此刻你却是使不开,你乖乖呆在这里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哼!”
他说着收回了头,隐隐听他对外面人叱道:
“把石头封上,加上锁,以后任何人不许来,我要活活饿死他。”
遂听到另一个人答应着,那石块遂又封了起来。照夕不由大吼了一声,拼命击出一掌,只听见轰的一声暴响,那巨石也被这股暴力冲得跳到了一边,一时石末纷飞,余音震耳,声势端的惊人已极。
那奉命封石之人,也不由大吃一惊,吓得在外大叫道:
“姓管的,你可要放清楚一点,你要是再这么胡闹,老爷可要给你苦头吃了。”
九天旗本已回身而去,此时见状也不禁心内吃惊,他冷笑了一声,大声道:
“小子,你有本事开山,你就试试吧,看看你能出来不能?”
照夕在洞内听到了这句话,一颗心算是死定了,当时气得真想哭,暗忖完了,这原来是一个山洞啊,我就是有天大本事,只怕也出不去了。
他想着抬头看了看,顶上的那个石窗,即便是能为自己掌力震开,却也只有小小一个洞口,想出去也是不可能!虽然这顶上另有门户,只是自己找不着,即使找到了,也定是万斤大石封口,亦是枉然!
照夕一个人,这么伤心愤恨了一阵,最后也只好把一切都付之命运了。
他重新盘膝于大石之上,往日运习坐功,多是在蒲团或棉垫之上;如今这冰硬的石床,使他感到很不习惯。费半天功夫,才勉强把心定了下来,他想以吐纳坐禅的工夫,来抵制今后长期的饥饿。虽然他功力离着辟谷尚远,可是短日之内,起码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个时辰之后,他已气贯周天,但觉三花盖顶,五气朝元,同时由丹田之中,散布出一片无比的热气,令他全身十分通畅。
到了这个时候,也正是坐功一个紧要的关头,往日洗又寒曾传他下手采药的功夫,所以到了这一刻,正是紧要关头。
忽觉一点真阳,前激生死窍,此时即应抛开一切杂念,下手采药,不可受任何外音干扰。
谁知也就在此时,忽闻一阵琴弦鸣声,不知从何而出,声调极为老涩,闻之不禁心神一动,那真阳亦随之涣散而开,前功尽弃。
照夕不禁十分懊丧,本想重新再来一遍,待真阳聚齐,再行收采。
可是忽然一个念头,令他大大吃了一惊,他不由张开了眸子,心想:“这琴弦之声,从何而来呢?”
想着不由观望了一阵,细心听了听,哪有什么外音,照夕这一刻不禁发起呆来,暗忖方才自己在要紧关头,明明为一阵冷涩的弦声而惊扰,此刻怎会又闻不到了呢?再说这阴冷的地洞之中,只有自己一人,哪又会来的琴弦之音呢?
他想了半天,却是愈想愈糊涂,最后认为定是幻觉。因念及师父所说,行功到了某一时刻,定会有心魔幻境来干扰,可恨自己一时无察,竟自把半日苦心聚集的真炁又分散了。一时却无心再定下来,只觉得腹中甚为饥饿。
入定初醒之后,倍觉眼明耳聪,同时腹中又感到了饥饿。他跳下石床,开始在这阴窄冷森的地洞中徘徊着,觉得阵阵的冷风,由两边丝丝浸进来,细看之下,才发现洞顶有十数个拳头大的洞口,那冷风,即由这些洞口,向洞内吹进来。
心想这些洞**,一定是七扭八拐的曲折着,否则怎会没有光现出来呢?
他不由觉得这一猜测合理,心想这九天旗金老头子,设计此洞,也颇费了些心血,定是用来禁强敌之用,否则何致于如此精细呢!
他意会到初秋的日子的炎热,可是这洞中却是阴冷得怕人,当可想知这是一个开凿得十分深的石质地洞了。
人在无聊的时刻,常会想得很多、很乱,管照夕这一刻也是如此。他脑中尽力地分析着这些琐碎的念头,却也只好心平气和了。
他又想到了申屠雷和那书僮青砚,也不知如何了,也许他们都已经饿死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十分心寒,腹中忍不住咕咕又叫了几声。他长叹了一声,只好又走到石床上,暂时把心收起,想运一会儿功夫,抵御腹中的饥饿。

忽然,他听到顶上一阵轻微的锁链声响,过了一会儿,似见石块移开了些,只是不见天光外泄。照夕抬头看了看,似见一个恍惚的影子,原来外面天又黑了,那小洞窗外,可窥见闪烁在天空中的星星。
照夕不由低叱了声:
“是谁?”
那黑影以手按唇,嗤了一声,遂小声道:
“管大哥!是我……”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道:
“你……你是谁?”
那人似乎哭了,一边小声道: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你!唉!你的魔难,怎会这么多……这一次,我可真没法子救你了。”
照夕这时又惊又喜,不由一翻身站起,抬头道:
“你是丁裳不是?”
那姑娘又叹了一声,照夕不由顿时忘了此刻的处境,高兴道:
“姑娘……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原来你一直都跟着我呀!”
这姑娘果真就是那个痴情的丁裳,她一面流着泪,一面嗔道:
“谁跟了你一路,我只是凑巧和你走顺了路。”
照夕不由忙道:“是!是……我说错了。”
丁裳红着脸道:“现在不要说这些了,我问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这外面虽然有门,可是我没有办法开,再说人很多,就在这附近,只要有一点响声,他们就会发觉。”
照夕叹了一声道:“姑娘你走吧!你不要管我了,你已经对我太好了,我不能再连累你。”
丁裳抖声道:“我一定要救你,只是你不要急。”
照夕叹道:“你是没有办法救我的,再说这金老头子父女,都很厉害,姑娘只一个人。”
丁裳怔了一会儿道:“你是说我打不过他们?”
照夕见她仍还是一副天真,不由又有些好笑,忍不住笑了笑,却想到这可不是笑的时候,方自收起笑容,却听丁裳道:
“你为什么还笑呢?”
照夕不由脸一红道:
“没有呀!我怎么会笑呢?”
丁裳哼了一声道:“你不要骗我,我都看见了,反正你一向是把我当一个小孩子。”
照夕不由暗吃一惊,心想这么黑的地洞里,她居然连我表情都看得这么清楚,这倒是奇了。
想着朝着她仔细看了看,虽借着外面星月之光,亦只可微微辨出她面部轮廓,不由十分惭愧,当时颇为尴尬道:
“姑娘原来能暗中视物,这就难怪了!”
丁裳吸了一下鼻子道:“这有什么稀奇,我从小就和师父在山洞里练功夫,比这再黑一点,我也能看见。”
照夕点了点头,颇感到难以回答她的话;而自己确也不知为什么,总似把她当成一个很小的女孩一般。只要见了她就想笑,也许是从前和她逗闹惯了。
丁裳这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道:
“你才吃过饭么?”
照夕皱了一下眉,苦着脸道:
“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丁裳口中啊了一声,遂奇怪地问道:
“那你旁边,怎么放着菜篮子呢,怎么盘子碗全都碎了?”
照夕心中一动,暗忖:
“这小姑娘脾气可是坏得很,如果对她实说,弄不好又把她气走了,那可是冤枉。”
想着苦笑了一下道:
“这是他们送来的,我情愿饿死,也不能吃呀!所以我生气,把它摔了。”
丁裳点了点头,遂道:
“哦!所以他们才要饿死你是不是?”
照夕点了点头,咽了口唾沫,丁裳很快地掏出了一包东西,一边道:
“我真猜对了,我知道他们一定要饿你,所以带了吃的东西来,你接着,这是馒头,够你吃的。”
照夕不由大喜,遂见一物当头落下,忙伸双手接住,只觉热热的,估量着可吃几顿,顿时就放心了。却又听丁裳道:
“还有。”
照夕吓得忙一抬手,丁裳被他这样子,逗得也笑了,一面道:
“是一袋水,你不要怕嘛!”
照夕尴尬地笑了笑,遂见一个袋子丢了下来,忙就手接着,丁裳又走到洞口,她眯着眼睛笑道:
“以后每夜我来看你,给你送东西吃好吗?”
照夕这时一面吃着东西,一面点着头,丁裳遂用着轻松愉快的样子,支着头,细细的欣赏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她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安慰。
她反而觉得,这种情况之下,才是充满着新奇刺激和真美的感情交流。
照夕这时只顾得吃着馒头,丁裳笑了一声道:
“你看你饿的样子,纸包里面,还有好多东西呢!”
照夕对着她窘笑了笑,遂伸手到纸包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只烧鸡,忍不住咬了一口道:“嗯……真香!”
丁裳支着头,竟自咯咯地笑了起来,照夕不由一惊,忙抬头道:
“轻点……等会儿给人家听见了。”
丁裳忙用手捂着嘴,一双眸子向两边瞟了瞟,照夕匆匆吃下了一个馒头和半只鸡,这才擦了擦手,丁裳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皱着眉毛道:
“你怎么在衣服上擦呀!多脏!明儿个我给你带一条手巾和一个脸盆来。”
照夕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叹了一声道:
“我的小姐!你是要我长住下去是不是?”
丁裳道:“可是,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呢?”
这问题不由照夕一怔,遂叹息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丁裳细细地注视着他,她那张小嘴,就像是崩豆似的,一会儿也不停。总之,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照夕给她谈了半天,反而却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一时却也其乐融融。
二人谈了一会儿,惟恐被人发现,照夕催她快走,丁裳却还有些依依不舍,照夕忽然想起了一事,不由急道:
“丁裳!我还有一个朋友和一个书僮,他不知被关在哪里了,你最好能见着他们。如果他们也是饿着的,就送点东西给他们吃。”
丁裳在上面皱着眉毛道:
“这事你为什么不早说呢,现在这么晚了。”
照夕不由急道:“无论如何,你要设法找到他们,姑娘……他是我一个结拜兄弟……”
丁裳叹了一声,懒洋洋地道:
“好吧!他叫什么名字呢?”
照夕道:“他叫申屠雷,你记好了。”
丁裳轻声念了一遍,忽然她低叱了声:
“不好!人来了。”
她说着话,双手猛地往回一按,左脚把那大石往洞一勾,人已若飞燕似的窜了出去!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忙把丁裳丢下的食物和水囊,藏在身后,耳中听到洞顶一个粗嗓子叱道:“谁!是谁?”
紧接着那块封石被推了开来,探出了一个人头,厉声向下叱道:
“刚才是谁来了?”
照夕冷笑了一声,忽见黄光一闪,一道黄澄澄的光华,自洞顶射了进来,原来这人手中还持有一盏孔明灯,那道光华转了一圈,却照在照夕身上不动了。
照夕不由怒道:“你干什么?”
那人大声吼道:
“干什么?小子!刚才谁来看你了?你说!”
照夕想了想,不由冷笑了一声道:
“你去问你们小姐去吧!”
那人闻言怔了半天,才把灯收了回来,口中轻轻骂了一句道:
“这不是成心找我麻烦吗?”
说着重重地把石块封上了,还听见铁链子穿锁的声音。照夕乐得笑了笑;不过他马上又皱上了眉毛,因为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上了锁了。
好在此刻有食物和水,他就不怕了。他把那个纸包打开,数了数,把它平分成四份,预算着,即使丁裳不来他也可支持一段相当的日子。反正急也没用,不如趁这段日子把师父的“内转三本”功夫,好好过习一番,说不定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管照夕脑中这么想着,不由心平气和,暂时把烦恼抛置一边,遂又盘膝石上,打起坐来了。
他耳中听到洞顶有人来回走着的脚步之声,心知他们是加强了戒备,如此看来,丁裳是不可能再来看自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运过了一阵功夫,觉得浑身上下极为通畅温适,这是内炁充满的好现象。知道练功时候已到,遂默念师父心法,自鼻内一吸气,心意由生死窍一升,鼻内一呼出声,心意由顶降至生死窍,即是转法轮。
照夕紧拉着二气妙用,一起一伏,此刻已到了真正无念境地,心气已由生死窍升到了真炁**,又一呼,气由绛宫降到了真炁**。如此数次,外阳自回,正自紧要关心,忽又闻得一阵冰瑟琴弦之声,奏的却是三音寒调,音虽浊,却能深深慑人心神。
照夕不由大吃一惊,心念一动,那甫将归**的一滴真炁,遂自散开,又化为千缕热气,散游周身。
照夕不由打了个冷颤,当时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把心神用“小周天”法归回本位,这才睁开了眸子,细心听了听,那琴弦之声,亦不再发。
他这一次可是吃惊非小,暗忖:
“怪了,我往日即使是在万人叫吵声中,一样可以静心采药,怎么此刻如此安静,反倒不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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