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节 横死街头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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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横死街头的宰相
“胡闹,简直是胡闹!”李纯
陡然提高嗓音,怒气如暴风骤
雨般扑天盖地地直泻下来,“堂
堂宰相竟然被人刺死在路旁,
大唐还有国法吗?!他们能刺
死宰相,下一个该刺的是谁,不
用说,是朕!下一个便是朕也要横
尸街旁了!凶手,凶手何在?!……
枯黄的落叶随着秋风不住打旋,忽高忽低,簌簌有声。大唐国磕磕绊绊走过二百多个春花冬雪,所以武则天称帝的美梦,以及安史之乱的刀光剑影,都终于成为尘封。转眼百余年过去,沉重时光车轮碾到了宪宗当朝的元和十年门槛上。
淄青节度使府衙大院中空空荡荡,几名府兵手按腰刀踩着发焦的树叶沙沙作响地来回走动。正对府门一顺十开间楠木大厅,正门口三阶高台上四名同样装束的卫士当门肃立,厅中却空寂寂得不闻一丝人声。平素这里将校云集,议事调遣,常常人声鼎沸,相形之下,今日却冷清得有些奇怪。
正厅旁侧,有一道海梅六曲屏风,转过屏风,眼前豁然亮堂。这里又是一方青石砌就的宽敞院落,四角处柳枝尚青,几株翠竹围绕在院中一方小池边沿,些许枝影在小池中央玲珑石块堆就的假山上摇曳不定。院中坐落着一溜五开间的二厅,朱门雕窗,虽较前厅小些,却更雅致许多。
时已黄昏,风声渐劲,纤细的竹枝狂乱地左右摇摆,伴着落日愈薄西山,如潮的寒意阵阵袭来。二厅门外,守护巡视的兵丁较前院更多,人人一脸肃然,似乎都预感到有什么重大的事件就要发生。
相对于院中的肃杀冷清,二厅后室中更显得阴气森森。后室狭长而阴暗,雕花的矮几沿墙排开,十余个家将,头顶将巾身着短衣紧袖,在案几后边正襟危坐,直视着前面高案后一个四十出头的壮汉。
壮汉脸色苍白阴冷,一绺稀疏的胡须微微抖动,淡眉下两道目光生气似的恶狠狠扫视着四周。头上一顶金丝盘龙的纶冠和身上白绫绉花的直缀,貌似洒脱,却仍显示出他的高贵和与众不同。
“眼下的形势,诸位自然也都明白一些。大唐国经过安禄山、史思明等人闹腾了七八年,元气折耗,已经再难恢复,”他的语气坚定而沙哑,似窗外日暮间的凄风扑面而来,叫人不寒而栗,“自安史大乱粗粗平定以来,各地节度使无不拥兵自重,表面上隶属朝廷,其实并不受其节制。朝廷历代皇帝如代宗、德宗、顺宗,每次欲挽回时局,发兵征讨不臣之节度使,结果总落得个枉劳士卒,空费钱粮,最后不了了之。我李师道之所以能世代盘踞山东,与诸位同荣同贵,其实也正是得益于此。”
对面的家将个个身形剽悍,满脸浓须间隙处露出铁青色横肉,大鼻阔口更衬托得相貌凶恶。然而面对赫赫有名的淄青节度使,山东地界上真正的皇帝李师道,他们还是噤若寒蝉,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听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不料自宪宗李纯登基后,竟然太岁头上动起了土!西川节度使刘辟与浙西节度使李琪先后被朝廷征讨,最后无不兵败身死,想来着实叫人心惊!眼下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已是朝廷的下一个目标。倘若淮西被朝廷收归,那我山东必然便成下一个靶子,到那时我等享不上富贵不说,怕是连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诸位看看,该如何是好?”
李师道目光灼灼,屋内不觉间昏暗许多,对面每个人的脸神都有些模糊。
虽然对于眼下所处的形势都多少有些了解,但当他们心目中皇帝般威严的节度使李师道将他们召集到内宅,并亲口告诉这些时,他们仍面面相觑,吃不准自家主子是何用意。
沉默片刻,终于有人挺直身子说道:“大人,既然朝廷敢冒犯藩镇虎威,咱就索性反了,与淮西镇一道出兵,攻下长安城,推举大人坐皇上!”
“对!,正是这个道理!”众人闻言纷纷附和称好,有人摩拳擦掌,似乎要跃跃欲试。
“糊涂!”李师道忽然有些暴怒,圆睁了眼,手拍案几通通作响,“朝廷虽然凋敝,毕竟兵多将广,我等割据一方,能有多少胜算?!再者而言,朝廷目下只将矛头对准淮西,我若此刻急于出兵,岂不是替淮西往怀中揽祸,白白的自找没趣?!”
“那……大人心中定有高见,我等愿马首是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十余个大汉被怒斥得惊出一头虚汗,忙拱手顺水推舟。
李师道抬手摩挲着胡须,在窗外投进来的苍茫暮色中阴阴一笑:“朝廷出兵讨伐淮西,无非是敲山震虎,叫我等畏怯。可惜我偏不上他这个套!哼,你给我小鞋穿,我就干脆给你来个提不上!诸位,你等受本帅俸禄非止一天,眼下又有一趟买卖用得着你们,家伙可曾带来?!”
话音不高,众人神情一凛,并不答话,齐刷刷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锦囊,三把两把套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隐约光线下鬼影似的阴森恐怖。
“好!”李师道满意地笑笑,“本帅已经打探清楚,李纯之所以执意对淮西用兵,大半是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极力劝谏的缘故,若失了这二人,李纯也就心灰意冷,得过且过了。谁想与我藩镇作对,只怕他乌纱帽难戴稳!”
说着从案上拿起一纸扔过去,“这是他二人画像和住处,你等见机行事,务必要成功而返!”
鬼影们齐刷刷站起,沉闷地喝声:“是!”
李师道点点头,目光刷地又变作两柄利剑,冰冷的话语如同剑锋般直刺入众人心中,“这些药丸每人一粒,倘若走不脱,咬碎它也就成了。至于家小,本帅自安排!”
顿一顿,李师道起身走至窗前,推窗望去,空荡荡的天上已有繁星点点,他长吁口气,几分轻松地说:“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待你们赶到长安城中,正是朔晦交接之际,下起手来更容易些。记住,一定要干净利落!”
宰相武元衡连日来心潮澎湃,颇有些亢奋的意味。大唐国现在仍然傲视四方,但人人心里都明白,自从安史之乱之后,他象一个被掏空身子的壮汉,外表依旧保持着孔武有力的样子,其实气力
已大不如前。
特别是雄踞一方的藩镇将领们,拥兵自重,相互攀比似地与朝廷较劲,节度使们名义上是朝廷大臣,可实际上并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他们子子孙孙地继承,擅自任命地方官吏,赋税据为己有。说来说去,简直是国中之国。可是朝廷兵力有限,财力已不能再供得起打一场恶战,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掐指算来这种姑息政策已有四五十年。
令武元衡颇感得意的是,这种局面在他登上宰相之位后正开始有打破的迹象,特别是力主皇上对淮西节度吴元济用兵,更叫他扬眉吐气。
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同其他藩镇首领一样,不经朝廷允许便私自接替其父吴少阳之位,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各藩镇几乎家家如此,恭顺些的继位之后向朝廷送封语气或谦卑或强硬的奏折,鲁莽些的则将朝廷直视若无。数十年来,已成规俗,倒是言辞卑谦向朝廷奉表奏章的常会引起其他节度使耻笑。
然而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又有与其他藩镇首领不一样的地方,淮西藩镇所辖地区物产丰饶,财力上首屈一指。更为重要的是,淮西藩镇紧贴京杭大运河,倘若自南而北的漕运被切断,长安乃至中原就会陷于衣食之忧的恐慌。吴元济也正是看到这些有力条件,显得较其他节度使更打跋扈,时常出兵四掠,与称雄河北的王承宗、盘踞山东的李师道互相勾结,大有气吞长安之势。
武元衡也正是看到这些,接连上书痛陈其中利害,终于促使宪宗下决心对淮西发兵征讨。
大战在即,小战已有连续获胜的捷报奏到朝廷。想到自己正是这次大事件的始作俑者,或许还会因此而在史书上大写特写一笔,武元衡心情便格外地好。当门人来报告,说御史中丞裴度正在书房求见时,他竟冲着门人一本正经地说:“满朝文武虽不下百人,惟有我与裴御史最主张对淮西发兵,真正的知己,知己啊!”看到门人目瞪口呆,满脸的迷惑不解,方意识到自己失口,挥挥衣袖走向前方书房中。
裴度也是刚刚落座,眼角里见窗外人影一闪,武元衡匆匆走进来,忙起身拱手施礼:“哦,武大人。”
武元衡呵呵笑着走近了,拍拍裴度肩膀:“坐下,坐下,裴御史不来,老夫也正要差人去请呢,方今战局已开,实乃百年未有的盛事。可惜朝野上下积弱太久,人人对藩镇心怀畏惧,仍有不少大臣劝阻圣上暂缓用兵,观望观望形势再说,裴御史如何看待此事呀?”
裴度身材不高,双肩略显削瘦。紫色官袍似乎显得有些宽大,却也平空多添了几分飘逸。黑红面膛肉皮紧绷,口鼻轮廓如同石刻刀削一般,细眉疏目间颔下胡须映衬得又黑又浓。他习惯地眯起眼睛听武元衡半是兴奋半是忧虑地说完,再拱拱手简洁地回答:“武大人,自古行大事者讲究一个原则,谋划时征求别人意见越多越好,而决断时则要一人定论。否则议论纷纷,会白白错过大好时机。”
“好,这就叫谋之者欲众,断之者欲独!知我者还是裴御史啊!”武元衡眉开眼笑,双掌响亮地一拍,“难怪人都说裴御史深藏不露,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老夫这就连夜写好奏折,明日早朝时与御史一起上奏圣上,不仅不能从淮西撤兵,而且还要增兵,要大量增兵!”
裴度见武元衡手舞足蹈地模样,微微一笑随即压低声音正色说道:“武大人,朝廷讨伐淮西藩镇,其余各镇都难免心惊胆寒,况且这帮人久握兵权,心狠手辣,什么事端都做得出来,武大人还须谨慎为好。”
“哼,各藩镇节度使见朝廷势衰,便纷纷拥兵自重,人人想作皇帝,尾大不掉之势已经拖延了数十年。眼下朝廷财力虽不敢说如当年贞观、开元,但灭掉几个逆首,还是能支撑下来的。”武元衡忽然激动起来,“数十年来,大臣们总信奉忍字当头,说什么一忍消百灾,结果呢,忍来忍去,藩镇愈来愈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老夫偏不信邪,看他们那帮土匪般的节度使能耍什么花招!”
看武元衡变了脸色,花白胡须急剧抖动,裴度忙换了口气说:“在下只不过想提醒大人一句罢了。其实想想也是,千求不如一唬,该强硬时就得强硬,否则朝廷威信便难树起。只是…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啊,倘若失败,大唐的威仪可就真的扫地,再难翻身了…既然武大人要写奏折,在下就此告退,明日一早朝房中见。”
深秋中天亮的时辰明显推迟了,裴度从通化坊的家中出来,坐在绿呢小轿中,掀起轿帘看看窗外,长安城仍沉浸在一片静谧夜色中,乌蓝的天空高远旷阔,几粒未曾隐去的寒星飘忽不定地眨着眼睛。轿前一个家奴手提灯笼走在一侧,晕黄的灯光更让一行人显得单调寂寥。一股凉风掀开轿帘挤进来,直蹿入脖中,裴度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西市上听说书人念的一首开场诗来:“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说书人当时的声调还能依稀记得,裴度摇摇头苦笑一下,看来市井百姓都能参透此中真味呀!可是自己苦读经书,不分寒暑学得满腹经纶,正是要发愤为天下人谋福利时,怎能贪图闲呢?“唉,只要长安城中人人都能闲,我即便忙些也就不算什么了。”他放下窗帘,喃喃自语道。
不觉间已经过了龙首渠上的一座长桥,想想武元衡肯定早已从靖安坊的家中出来,此刻怕已到朱雀门前了,便轻声催促道:“走得快些,不要落在了宰相后头。”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轻微的响声,轻微而凄厉,划破薄纱般的晨曦。声音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电光石火间,裴度忽然想起来,前几日在校场观看军士操演时,有兵士拉弓射出一种羽尾雕翎箭,飞在空中时就有这种声音。
“啊,是冷箭!”裴度吃惊得头皮一麻,象被人猛推一把,身子往旁侧倾斜着一缩,“嘣”地一声,一枝长箭穿透轿帘,紧贴头皮钉在轿后木板上,箭身颤动不已,似乎铮铮有声。
在轿前提灯笼的家仆王义惊叫一声:“哎呀,有刺……”话未说完忽然从街道两侧跃出几名蒙面大汉,为首一个亮出明晃晃刀柄,寒光一闪,王义手中灯笼被挑出老远,重重地掉在地上滚几滚熄灭了。另几个人则直奔小轿,三刀两刀砍翻轿夫,有人一把扯下轿帘,挥刀冲轿内猛砍。
一瞬间裴度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头脑却异常清醒地知道遭了暗算,顷刻便有性命之忧。无奈自己一介文官,从未见过如此杀气腾腾的场面,加之轿中狭窄,躲又无处可躲,他本能地抱头往座下狠钻,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完了……”
黑衣蒙面杀手见裴度就在轿中,轻轻一声呼哨,其余同伙立刻蹿过来,各自举刀向轿内猛剁。
家仆王义以前曾当过护府卫士,这种场面虽未曾见过,但毕竟练过武的人,立刻镇静下来,折身挤进黑衣人群中,一脚将小轿踢开,顺势拉过一根轿棍,挥舞着叫道:“裴大人,快些跑!”
小轿接连翻滚到路边,裴度被重重地甩出来。他顾不上多想,爬起来踉踉跄跄沿路边疾奔。一个黑衣杀手见状,惊呼道:“他还活着,休要放走了他!”说着几个人舍开王义,提刀直奔裴度。
王义见情况危急,大吼一声从后边赶来,一棍扫倒了两三个。然而裴度身着朝服,跑不几步,一脚踩在下摆上,扑通跌倒,挣扎着爬起来再跑时,一个黑衣人已经追上,兜头就是一刀,裴度急忙偏头躲闪,可是哪里躲得及,“哎呀”一声向后跌倒,翻滚在路旁壕沟中。
王义情知不妙,几个箭步冲过去,挥棍挡住前边那人。黑衣刺客见裴度中刀倒地,急欲再砍,忽见王义冲上来,吼句“叫你坏爷爷的好事!”恶狠狠举刀直扑过来。
王义不知主人死活,心急火燎中使个燕子穿帘式,举棍直捣那人前胸,黑衣人低低冷笑着,挥刀一格,喀嚓一声脆响,轿棍已折为两段。
王义心中惊慌,急忙收棍,那人侧身斜入,飞起一脚踹在王义小腹上,王义猝不及防,重重跌倒在地。此时众刺客也已经赶上来,为首的那个狞笑着绕过王义直奔不远处的裴度。
王义趁他不备,腾空跃起,一头撞在那人后背。那人不曾料到他会有这么一下,重重地向前仆倒。其余刺客正欲上前,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疾驰而来。“是城防巡卫!”有人暗叫道,“快些走!”眨眼间刺客们散向桥边一片小树林中,从那里可以沿龙首渠穿通化门出城。
“不能叫裴大人死得不明不白!”王义狠狠扭住方才仆地爬起来欲跑的那个刺客。刺客急着要走,却苦于挣不脱,情急之下瞥见丢在一边的短刀,抽出一只手来抢过短刀,“嗨”地扭身猛砍。王义躲避不及,“哎呀”一声惨叫,右臂被齐齐砍掉,鲜血喷溅中双手一松,那人乘机跃上路面,紧随其余刺客钻入小树林。
城防巡卫听到了这边的打闹,等飞驰过来时刺客们早已无影无踪。四个轿夫浑身血迹,横卧在路当中,绿呢小轿七零八落地扔在路边。一个汉子血头血脸地爬在路边扬起一只胳膊竭力高呼:“快,快来救裴大人……”
“啊?莫非是御史中丞裴度裴大人?!”巡卫中有人惊叫,众人得了提醒,立刻反应过来,纷纷翻身下马,涌到路旁土壕中。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长安城中一个惊人的消息迅速传开。“当朝百官之首的宰相武元衡上朝路上被人刺杀了!…哎约,那个惨呀,身上连砍了十几刀,半个头都被削没了!”
“还有御史中丞裴度,听说头上也挨了一刀,幸亏砍得偏些,不然怕也没命了!”
消息象秋日少见的旋风般从东家到西家,刚刚从梦中睡醒的人们似信非信,揉着虚肿的眼泡互相打探。
“听说,宰相极力主张大军攻打淮西的吴元济,八成是他派人干的!”
“吴元济在淮西那就是实实在在的皇帝,向来心黑手狠,什么都干得出!”
“听说朝廷里大臣们害怕打仗的人多,宰相这一死,更没人敢出兵了。”
“裴大人是出了名的好官,给西市各坊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这回侥幸没死,真算老天开眼,积的阴德显灵了!”
“看来朝廷里又得忙活几天了,宰相都不明不白地叫人刺杀,这种事倒还从来没听说过。”
就在民间百姓议论猜测不休时,唐宪宗李纯木然地坐在宣政殿御座正当中,脸色灰暗发青,厚厚的嘴唇张合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神策将军王士则将武元衡遇刺身亡和裴度受伤的消息详细禀报后,许久没听到回话,只得躬腰立在大殿中央,两旁文武敛息屏气,偌大殿堂令人感到阵阵窒息。
“你是说,武元衡和裴度在上朝路上被人刺死了?!”半晌李纯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一字一顿。
“禀陛下,裴御史头部受伤,但无大碍,已抬回家中休养。”王士则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回答。
“胡闹,简直是胡闹!”李纯陡然提高嗓音,怒气如暴风骤雨般扑天盖地地直泻下来,“堂堂宰相竟然被人刺死在路旁,大唐还有国法吗?!他们能刺死宰相,下一个该刺的是谁,不用说,是朕!下一个便是朕也要横尸街旁了!凶手,凶手何在?!快将凶手绑赴午门外,朕要亲眼看着将他们凌迟处死!”
不知为什么,听到李纯怒不可遏地喝斥,众臣的心才扑通落地,反而觉得踏实了许多,每个人都暗暗长舒口气。
“禀陛下…事出仓促,加之事发之时天色未明,巡城护卫拦截不及,被他们侥幸逃脱,眼下正全力搜捕!”王士则心中忐忑,斟词酌句地吞吞吐吐。
“哼!长安城中,天子脚下,竟会有杀了当朝宰相而逃脱的道理,朕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快去传旨,令金吾将军及京兆尹各衙门,关闭城门细细盘查,务必搜出凶手,严惩不贷,一个也休叫逃脱!”李纯冷笑一声,摆摆衣袖,“还愣着干什么,快下去布置!”
长安城中立刻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搜捕。大街小巷,四处贴上悬赏捉拿刺客的布告,特别申明,如有胆敢庇护藏匿者,诛连九族。
诏令一下,家家惊恐不安,纷纷关门闭户,生怕有刺客摸进自家院中,不知不觉中充了冤大头。各路官兵或列队而行,或骑马疾驰,墙角圪旯,就连各家狗窝猪圈中也要用枪棍搅动一气,即便是豪门大户也不敢轻易放过,生怕万一疏忽而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鸡飞狗跳了两三天,仍未见那帮刺客的踪影。宪宗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暴怒中缓过神来,可是本以为正蜷缩在长安城内某个角落捶手可得的刺客却连一个也未抓获,听着神策将军王士则的禀报,他圆胖的脸立刻拉长阴沉下来。
兵部侍郎许孟客见状趁机凑趣出班奏道:“陛下,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从未见过哪个宰相横尸路边,真可谓是我大唐帝国一桩奇耻大辱,倘若刺客再不能抓到,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那就真正是辱上加辱,叫我君臣威仪扫地!陛下,臣请陛下速颁诏旨,务必再三搜查,玩忽职守者须严加惩诫才是!”
宪宗闻言,犹如火上浇油,大手在龙案上重重一拍:“神策将军王士则、京兆尹裴武,你等身负保卫帝京的职责,却叫朝廷重臣死于非命!朕念其中事出有因,不追究尔等,尔等却拖延时日,竟然连几个刺客也拿不住,朕连年来眷养尔等何用!传朕诏旨,限尔等三日内将刺客捉拿回朝,否则,哼!”
言外之意不言自明,王士则和裴武不由自主地一缩脑袋,仿佛要射过无形当中砍过来的一剑。拱拱手默默无语地退出大殿,临出殿门时还不忘狠狠白了饶舌的许孟客一眼。
裴度不算宽敞的府第顿时空前地热闹起来,一队队盔甲鲜亮手执刀枪的金吾不仅分立府门两侧,绕墙四周也密密地排列把守,就连院中鸟儿在树上停落片刻,也会有人遁着声音四下张望。
府中的家仆女眷们人人脸上洋溢着惊恐不安,步履匆匆地忙着端汤送药。相互照面时也不敢高声说话,个个小心翼翼,惟恐招惹到自己头上麻烦。
裴度斜倚在榻上,头上缠着白纱,神情有些疲倦,略倾过脸对坐在床头的宫中使者笑笑说:“烦劳公公来探视,其实也不过有惊无险罢了。倒是宰相他不幸遭此横祸,着实可叹,唉,千古奇冤哪!”
宫使王守澄年岁并不大,白白胖胖的圆脸眉疏细目,咧嘴笑时便只看见厚敦敦的一个大鼻子。他抖抖镶着黄边的宽大白衫尖声尖气地说:“裴大人多年来在朝中声望日高,就连我们后宫的人,也常听圣上夸赞您哪!这回半途遇刺,险虽险了些,不过看到大人气色颇好,圣上和奴婢也都放心了。听说当时贼人颇多,大人却能够平安而归,实在是有神人相佑啊!”
裴度腾出一只手来微微摆摆笑道:“哪里是什么神佑,全仗了王义舍身相救,若不然怕也早一命归阴了!”说着想起来问一旁的丫头:“王义他怎么样了?”
丫头正低头献茶,忙轻声回答:“圣上听说王义忠心耿耿,又伤势颇重,特意传来太医诊治,方才听那边房里人说,眼下虽然还昏睡着,命倒是可以保全了。”裴度点点头,再把眼光投向王守澄,“公公回宫后请转禀圣上,裴度并无大碍,稍事休息便可上朝议事。再者,宰相突遭横祸,朝中大臣必然议论纷纷,倘有奏请退兵的,圣上万万不可姑息。此时若从淮西撤军,岂不是正中了藩镇下怀?裴某一死不足惜,朝廷大计万不能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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